31.纸鹤

火鸦气急败坏地扑过去,伸长脖子想咬谢挚:“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你早就看见池子底下才有宝物,居然不告诉我!”它气鼓鼓地叉起腰。

黑色大鸟现在被浇得浑身精湿,往日蓬松的羽毛都紧紧地贴到了身上,身形直接缩水一半,看起来滑稽极了。

“你现在看起来……”

谢挚被它此刻的模样笑得一阵肚子疼,“像过年时被阿婆拔毛的野山鸡……”

鸟类最重仪容,可以容忍别人说自己不厉害,但却不能忍耐旁人说自己不漂亮,眼看火鸦就要忍无可忍地彻底发火,素来很有眼力劲的人族少女连忙道歉:

“好了好了,对不起!我跟你闹着玩的!你很好看!真的!”

池子里的水已经流尽了,她将刚刚砸出来的洞又拓宽了一些,转移话题道:

“我们去看看肥遗到底藏着什么奇珍异宝吧!我想,他的宝贝肯定很多……”

“那是自然!”

方才谢挚只是在水池底铺的青石板上砸出了一个小坑洞,就已经从中爆发出如此璀璨浓烈的生机与仙光,可见这底下埋的东西肯定不凡!

传说肥遗一族中的佼佼者继承有一丝远古的蛟龙血脉,自然也继承了龙族的贪婪与囤积癖;何况肥遗身为高阶宝血种,寿命悠久,修为高深,又不像碧尾狮一族般狂傲自负,仗着修为与肉身便敢赤条条地行走大荒,日积月累攒下来的宝贝必定数不胜数,说不定比人族的牧首还要更加富裕一些。

火鸦没好气地别过脑袋哼了一声,一边运转起火符文烘烤自己湿漉漉的羽毛,一边时不时地瞪一眼正在忙活着搬石块的人族少女。

“差不多好了!”

忙碌半晌,终于在池底拓出了一个大小适宜的坑洞,谢挚直起腰擦了擦汗,朝它招呼道,“快过来呀!你不想看看吗?”

黑色大鸟还在生气,本来想闭着眼睛晾谢挚一会,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愤慨,但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好奇心,提起脚爪凑到谢挚旁边探头探脑地去看——

“嚯!”

它惊叫了一声,黑黝黝的眼睛被坑洞里散发出的炽烈仙光映得闪闪发亮,失魂落魄地呆呆看了半天,直到谢挚有些奇怪地推了推它,想问它一句你这是怎么了,火鸦才突然跳起来一把搂住谢挚:

“咱们发了呀!”

它兴奋极了,重重地吐出几口浊气,几乎恨不得把谢挚抱住狠狠地亲几口,看那架势,好像只有一抖翅膀飞到天上长鸣几声才能发泄它此刻胸中的狂喜。

“你看看,你看看!”

火鸦伸长脖子,张口将坑洞里面的珍宝一件一件地叼出来:

“星金灵芝,还是百叶的!这么大一块的龙鳞草根茎,哎呀这该养了多少年啊……七色的优梦昙花,结了九条婴儿手臂的仙童抱参,大道符文凝结成的金系精粹石,还有自滚滚劫雷中采集的无根雷液……啧啧啧,这条肥遗可真富!”

它深深吸了一口馥郁芬芳的灵药香,神情一下子变得陶醉无比,一边不断深深嗅闻一边摇头晃脑,“这么看来,那条肥遗所掌握的是金雷符文了?要不然备这种东西干嘛?”

“金雷符文?”

火鸦说的那些珍草灵药谢挚并不太熟悉,因此她听起来很心无波澜,只是笑着看火鸦激动,此刻她才是真正地提起了兴趣,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是啊,要不然他备与金雷系有关的宝物干嘛?否则他又派不上什么用场——”

火鸦偏偏脑袋,“你感兴趣?那给你吧——反正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我掌握的是火符文。”

它扔过来一块银灿灿的鲜亮矿石,再仔细一看才能发觉,这并不是货真价实的矿石,而是由无数金系符文凝结压缩而成的石状实体,其中蕴含着一股冷酷肃杀的庚金气息,气机森寒凌厉得割人面门;又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半透明水晶瓶,里面浓紫色的无根雷液正在如海浪一般涌动,不时在瓶壁上碰撞出丝丝缕缕的白彻闪电,令人心悸。

“我猜,那条两条尾巴的大蛇是正临近境界突破的时日,因此才在巢穴中备下这么多奇珍异宝,就这样还不满足——蛇性贪婪嘛!要去吞食因为生产孱弱不堪的碧尾狮,为自己的蜕变和进阶做最后的保险。”

说到这里,火鸦又想起了那条巨大无边的蛇尸,不由得幸灾乐祸地嘎嘎笑了两声:

“不成想,人心不足蛇吞象,它非但没有吃掉碧尾狮,反而给她撕成碎片啦!这番倒真是便宜了咱们……”

“噢对了,小挚,你不是没突破铭纹境嘛,要这俩东西干嘛?”火鸦终于想起来谢挚此刻还是个未真正步入修行之门的炼体大圆满,颇为好奇地抬爪指了指谢挚怀里抱着的矿石和水晶瓶。

“我是没有……”

谢挚正忙着低头将它们塞进小鼎里,连声音都含糊了许多,“但是阿英和族长有嘛。”

她仰起脸来一笑,“而且族长掌有金符文,阿英掌有雷符文,将这两个东西给她们刚刚好——说不定,族长可以借此突破呢!”

“你不知道,族长已经在铭纹八道上停滞了七年有余;我知道她天赋出众,之所以这样,只是外辅修行的灵药珍草不足罢了……”

修行要靠天赋,这不错;可修行也并不是只靠天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外物甚至还比天赋更重要些。可是白象氏族太穷,常常连饭都吃不起,更遑论买灵草……

真不知道族长被氏族的贫困耽搁牵累了多少,谢挚有些失落地低下眼睫。

要是族长生的地方更好一些——譬如像那个中州人王煜一样,不,用不着那么好,即便只是生在定西城,那她也一定会比今天耀眼得多。

“……”

火鸦半晌无言,有心想责备她几句,但看着她此刻面上的神情又说不出来刻薄话,最后也只是恨铁不成钢地凑过来,轻轻用翅膀捶了一把人族少女的瘦弱肩膀:

“你呀!真不知道叫我该说你什么才好!舍生忘死才得来的三两珍宝,就这么轻易地送给别人?我真是不明白你!”

“难不成你这辈子就这样为他人而活,不替自己做半分打算?整天不是象英就是族长,你整天念着她们,她们念着你没有?就算是有天大的养育之恩,你此行进山也已经还尽了!”

竹筒倒豆子地说完这心中早有的一番话,它还嫌不解气,愤愤不平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我有时候真是不明白你们人族!你们这个种族怪得很:大多数人庸庸碌碌,除了贪心和不讲理之外不好也不坏;有的坏极了,比最狠毒阴险的毒蛇还要毒;有的却这样好,简直像什么圣人一般!”

谢挚听着倒不以为意,她很轻快地笑道:“不过是给亲人几个宝物,这就算是圣人啦?那你眼里的圣人也太好做了一些……”

“好了好了别说了——”

眼看火鸦眼睛一瞪还要再辩,谢挚说不过它,连连告饶,“我们还是快把这些东西装好,尽快回村吧!”

她指向西方,“你看,天色已经不早了。”

夕阳的确已经远远地缀在西方天际了,和着黯淡的天光和橙红色的夕晖,正一寸寸地往下沉,将昆仑神山白莹莹的雪山顶都映出一片通红;这里已经离昆仑神山颇近,遥遥望去,刚好能看见一枚金碧辉煌的雪山尖顶,仿佛要融化在火一般鲜红的晚霞里。

万兽山脉的天黑得特别快,而夜间正是百兽外出打猎的时候……

一想到她们眼下还身处于可怕的万兽山脉深处,这下连火鸦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紧紧地闭上嘴巴:“……算了,回去再跟你说!”

它脑袋比较小,可以从坑洞里直接探下头去,这下也不惊叹感慨了,张口就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叼出来塞进谢挚怀里:

“快装快装!装完咱们赶紧回去!我跟你说万兽山脉深处可不敢久留——谁知道碧尾狮下的谕旨那些灵兽现在还听不听?要是天黑之后走得稍晚一点,咱俩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夜间暴露在大荒的危险谢挚也知道,她记起来的路上那些藏在暗处的窥探目光,丝毫不敢耽搁,当即匆忙将各种散发着灿烂霞光和扑鼻异香的奇珍异草统统装进小鼎,心中还记挂着象谷雨的伤势,开口询问道:

“火鸦,你有看见什么能助人断骨重生的灵药吗?我给雨姑姑她——”

“别想了!根本没有!”

火鸦又匆匆叼来满满一嘴巴东西,哗啦啦卸货到谢挚怀里,差点把她压一个趔趄:

“那种级别的灵药还不是肥遗能够得到的!起死人而肉白骨,这至少也得是仙药才行吧……说不定神兽的圣地或者你们人族的长生世家倒是会有。”

“噢……这样啊……”

物质的贫瘠往往也伴随着精神的荒芜,大荒之中书籍极少,基本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得知这些知识,谢挚也还是头一次听说在灵药之上还有更高等级的珍草,虽然心中失落,但也并没有太沮丧,只是默默地将火鸦说的话记在了心里。

她有股没来由的信心,相信不论是神兽圣地还是长生世家,日后终有一日她也可以去闯一闯,为雨姑姑寻到可以重塑断臂的仙药。

“好像……没了?”

掏了好半天也再掏不出来新的东西,火鸦终于恋恋不舍地从坑洞里拔出脑袋,“真的没了,咱们快走吧。”

身为神禽,火鸦目力极好,并且还十分贪心,此刻连它都说没了,那大概就是真的没了,谢挚不加怀疑,很放心地点点头,“好,那咱们——”

话音未落,从人族少女的怀里挣扎着跳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小绿团,扑通一声跳进了谢挚砸出来的坑洞里,不多时,又叼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莹蓝水滴出来,还朝火鸦示威般地晃了晃嘴里的东西,意思是分明就还有,你看得真不仔细。

“这个不能算……!”

这是在挑衅吧!绝对是吧!——还是说这只绿毛小狮子在记恨它之前悄悄骂碧尾狮?

亏得火鸦一身乌黑羽毛,否则它此刻一定涨得满脸通红,“这玩意太小了!而且还是透明的!底下那么黑,我怎么能看得见?”

“好啦好啦,没事的,既然还有剩下的,小狮子衔上来不就好了吗?”

谢挚当起和事佬,既要开解觉得自己被针对了的火鸦,还要赞赏一脸等夸的小狮子。

她揉了揉小狮子的脑袋,将那枚澄澈的水滴捏到手里看了看,感到其中蕴含着一股平静柔和的磅礴水气,触手一片冰凉:

“这是什么,你知道吗?是不是跟水系符文有关系?”

“既然是你发现的,那就是你的东西。”谢挚笑着将水滴重又还给小狮子,“刚好你也掌握有水符文,给你用正好。”

小狮子眨巴着枣红色的大眼睛,还要再推拒,却整个身子都被谢挚直接捞起来塞进了怀里,“好啦,不要再推辞——就按我说的办!”

她一手按着小狮子,防止它像之前一样从她衣摆

“我们走吧!出山回村!”

“哎,小狮子,你听说过玉牙白象没有?”

她弯着眼睛挠了挠小狮子软乎乎的下巴,翡翠小狮惬意地眯起眼睛,往她怀里呼噜呼噜直蹭,“我们要回的就是玉牙白象的氏族,她在上古年间跟碧尾狮一族一样,都是神族的宠兽呢!”

“别担心,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很好,族长,阿英,雨姑姑……她们都是好人,都会很喜欢你的。”

火鸦听着她跟小狮子柔声絮语,不满地一扭头,“喂喂,我呢!就没人喜欢我吗!”

果然长得可爱待遇就是不一样,只看脸的人族真是太讨厌了!

“嗯——”

谢挚故意拿腔拿调等了片刻,直到大黑鸟本就漆黑的脸更黑,这才忍俊不禁,低下身子亲了亲火鸦的脖颈,“我自然也喜欢你。”

火鸦本还想把脸再绷一会,可是得意不知怎的从羽毛里淌出来,一路地钻到了嘴巴上:

“哼——这还差不多!”

“啊,火鸦,你怎么身上还长白头发呢?不不我说错了,还是白羽毛?”

嘴硬心软的大鸟……谢挚正伏在它背上偷笑,忽然眼尖地看见它背上乌黑的羽毛里透出来一点白,好奇地捻出来看了看,忽然愣住了:

“……这是什么?”

那是一枚制作精美的纸鹤,苍白的纸色勾着金线,谢挚下意识将它拿在手里转了个圈,正对上了它画出来的两点漆黑眼睛,“纸鹤?”

“这是你的吗,火鸦?我不会折这东西……而且——”

忽然,那两点漆黑的眼睛对着她眨了眨。

谢挚的脸色像纸鹤的颜色一般,骤然白了下去。

——而且大荒之中写字都是用青石刻字,根本没有纸。

她心中知道大事不妙,在想通的一刹那就尽力地扬起手臂,想将纸鹤远远地扔出去,但却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