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杀

晶莹狼牙组成的巨狼骤然暴起,浑身缠绕着炽亮银色符文,狼牙森森,绿眸幽冷,仿若携带着无上神威的远古狼神降临!

“快抓紧我!”

火鸦自知不敌,早在女人说话之际就已经抓起谢挚扔到了自己的背上,高高飞起——

即便如此,它还是被骨狼锋利无比的爪牙撕裂了一大块皮肉,乌羽在空中四散飞舞,蒸腾着鲜艳红霞的血液滴落在地,立刻便将地面上的草烫出“滋滋”的响声。

“嘶——这没毛狗速度还真快!”

火鸦疼得厉鸣一声,在半空中连连唾骂。

它自诩神兽后代,向来颇以自己的速度为傲,兼之机敏灵巧,在大荒之中少有吃亏之时,但这只骨狼同样也长有羽翅,敏捷如神电,动作间甚至划出了残影,竟比它还要隐隐更快几分!

“我们快跑吧!那些孩子又不是没长腿,自己会回去的!”

强敌在前,火鸦不想恋战,使劲劝说谢挚:“你追到这里,已算是对他们仁至义尽了呀!——你那个哥哥不也没把你当白象氏族的人吗?”

“不行……”

谢挚咬着嘴唇,轻轻摇头,“要是我们也跑了,那些孩子一定会死的!”

火鸦已经气得快想把她从背上扔下去了:“别忘了你今年也不过十四,只是个孩子!”

“你自己回去吧,火鸦。”

谢挚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面纠缠,她将自己怀中的宝骨塞到火鸦背上的羽毛里,牢牢抓紧小骨刀,下一刻她的人已经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要是我死了,你就把宝骨交给阿英!”

“你真是——”

连铭纹境都没突破就想硬撼宝血种宝具?她这是不要命了吗?逞英雄也不是这个逞法!——诚然谢挚天赋妖孽它知道,可是那些因为一时轻狂而骤然陨落的少年天骄又少吗?

火鸦破口大骂,在半空盘旋了两圈,终于还是一抖翅膀跟着她也冲了下去:

“自从遇到你之后我真是没有哪天不跟着倒霉的!”

“来得好!”

女人大吼了一声,浑身燃烧起亮银光芒,顷刻之间骨狼身躯便神辉更盛,意韵变得更加神圣完美。

催动宝具对人体的消耗极其巨大,眨眼间她的脸色已经白得如金纸一般。

以她如今的境界并不能驭使骨狼飞入高空,要是谢挚乘火鸦离去她也无可奈何;此刻眼见谢挚不知为何忽而又跳将下来,她这才喜上心头:

“你这只灵禽我也一并收下了!与我做只座驾正合适!”

金狼氏族擅长驭兽,她眼力毒辣,当然能一眼看出这只火鸦的不凡,现下已将它视作了自己囊中之物;至于谢挚,她还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一介孩童而已,在宝具面前只是虫豸,即便天才又能到什么地步?还不是一样要被她斩杀!

“莫要轻取她的性命,叫我尝尝天才的血与旁人有何不同。”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汗,冷冷地说。——方才那只火鸦将她烧伤了不少,她正缺少珍血补药。

谢挚耳朵很灵,自然听到了她这句阴冷的命令。

她毫不畏惧,浑身腾起洁白曦光,炼体大圆满运行到极致,像一颗小星辰般径直向前冲去:“我倒想先尝尝宝骨熬的骨头汤香不香呢!”

“轰”的一声巨响,她与狼牙组成的骨狼宝具重重撞在一起,腾起滚滚烟雾,地面开裂无数。

“小挚,你怎么样了!”

一时之间烟尘四起,火鸦急得在半空中长长伸颈探望,却仍然什么都看不清。

女人抱住双臂,微微一笑,道:“真是不巧,我本想留她一条性命,但我这宝具有些不听话,恐怕那个小孩现在已被撕成碎片了。”

“你放屁!”

火鸦闻言羽毛皆张,张口便朝地面吐出一大团火焰,干草被点燃,原野上烧起腾腾山火。

但它的心却已经沉了下去——烟尘已经开始慢慢消散,谢挚却仍未答它的话。

按她的性格,只要一息尚存,都不会不答应的……

“嗷——”

像是为了印证它的猜想,一声狼嚎传来,声音里饱含愤怒,几乎刺破天地。

“小挚!”

火鸦心火沸腾,浑身翻滚起赤金符文,仿佛一团燃烧的乌焰,朝地面上那团烟尘径直冲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若当真谢挚不幸遇难,它定要替她报这血海深……

咦——?

火鸦硬生生地在半空中刹住了俯冲的态势,惊疑不定地向下探头看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烟尘缓缓消散,露出地面上正在缠斗的一人一狼。

“呜……你、你来了……我——”

谢挚两手都攥着好几颗狼牙,嘴里还死死地咬着一颗狼牙,正在她口里莹莹地发着银光,因此她嘴里才鼓鼓囊囊地腾不开地方跟火鸦说话。

“哪里跑!”

她这一分神搭话,嘴巴里咬着的狼牙立刻挣脱开来,散发着晶莹辉光,通灵一般就要逃跑,又被谢挚一把抓住,以一种非常不淑女的姿势塞进发着模糊金光的胸口,像滴水入土般骤然消失在了那团神秘的雾气里。

眨眼间谢挚又塞了好几颗狼牙进胸口,骨狼怒嚎不断,尖利的长牙狠狠咬噬谢挚的脖颈,她倒好像被咬的人不是自己一样,浑不在意地由着它咬,甚至还两眼放光地想试着掰一颗它长吻中的的尖牙。

自从前些时日玉牙白象将她胸口的种子压榨干净之后,这些天她一直没有感应到它,还以为是自己吸的精气太多致使种子陷入沉眠,一度还颇有些心虚,但现在看它运转如飞,来多少狼牙吃多少,像深渊一样不停吞噬,哪里有半分萎靡的样子?

“看来……你也很爱吃东西嘛……”

谢挚一边忙着掰狼牙,一边忙里偷闲低头夸了种子一句。

她之前还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寄生瘆得慌,总想着什么时候能把这颗种子挖出去,但现在,她切实体验到了它的好处之后,可真想把它狠狠地亲几口!

什么诛天魔莲嘛,依她看,分明是颗宝莲!

随着不断吞噬狼牙,她的身躯散发出神圣曦光,四肢百骸流淌着阵阵暖流,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掰狼牙的速度更快了,自语道:

“唔……宝具真是好东西,什么时候我自己也能有一件就好了……”

此刻烟尘已经散尽,女人这才看清前方的局势,又惊又怒,慌忙召回宝具:“你!”

召回来的宝具已经残缺不全了,狼腿处缺了好大一块,神辉暗淡,缺足少腿,威风不再,走路还一拐一拐的,看起来分外滑稽。

靠这宝具在手,她横扫过十余村落都未尝一败,女人心如刀割,气得惨白的一张脸都涨红了:“你不是象英!你是谁?”

白象氏族从哪里突然跑出来这样可怕的一个新天才?而且看着又如此年少——

她来之前曾仔细查访过,象英掌有雷电符文与木符文,但肉身并无出奇之处,而眼前这个少女未曾动用分毫符文秘法,只用纯粹肉身之力就能抗住宝具啃噬——她绝不可能是象英!

假若象英真的天资卓绝到这种地步,那么她绝不可能还活到现在!

谢挚听出她话间隐藏的意思,神情冷了下去:“——你原本想抓的是阿英?”

“……哼。”

女人自知失言,不再开口说一句话。她最后深深地看了谢挚一眼,似乎要将她的脸牢牢印刻在自己心中。

火鸦忽然醒过神来,急急振翅冲她而去,大叫了一声:“她要跑了——快抓住她!”

“不能让她走!”

谢挚同样立刻明白过来,浑身曦光炽烈燃烧,朝那边飞奔,但却已经晚了——

女人神情冷静果决,眼里淬着冰凉寒意,毫不留情地抽出腰间长刀,在空中猛地挽出一道圆圈。

伴随着“喀吧”一声细微的脆响,空中绽开一道绚烂的血花,她的手臂被齐根砍断,掉进骨狼的巨口之中,化作一片血雾!

刹那间骨狼宝具光芒大振,羽翅长长伸展而开,张口叼起女人,如一道流星般消失在青苍天际。

“我会来找你的,小东西——”

女人漆黑的长发像一道水流,柔软地划过谢挚伸出的手掌,谢挚最后看到的是她唇边冷冷的微笑:

“——假如到时候你还活着的话。”

“该死!她拿自己的血食献祭宝具!”

火鸦紧紧追出数百里,仍旧不得丝毫踪迹,终于还是不得不无功而返。它满心不甘地飞回来,落在谢挚身旁气喘吁吁,“这个女人对自己下手太狠了……说断手就断手……”

大荒之中无比艰险,如果身体带有残疾,很难存活下去,但方才那个女人自断臂膀时却断得利落无比。

谢挚之前还听闻,在有的氏族,身带残疾的婴儿甫一降生就会被族人杀掉,因为他们即便挣扎着强活下来,余生在这荒芜的大荒之中也只能是无尽的痛苦……

“没事……好在我们都活下来了,不是吗?”

刚刚那个女人最后那句轻柔的威胁还久久在她耳旁回响,谢挚尽力压下纷乱的思绪,抬起脸对火鸦笑了一下,“而且我们还救下了那些孩子。”

她望向自己先前安置他们的草丛,那里探出了几双惊慌不安的眼睛。

“是你们人族的孩子,跟我没有关系。要不是顾着你的那条小命,怕象神大人责罚于我,我才懒得跟你来……”

火鸦撇了撇嘴,强调道。

它转而露出了担忧的神情,“我不懂你们人族的事……不过,你的脸已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了,这要不要紧?”

“看到就看到了——”

谢挚摸了摸脸,她先前蒙面的布料早在她跳下火鸦的背时就被疾风刮跑了,她轻声说,“又不是我的错。”

“是他们先来抢劫我们氏族的,还抓走我们的孩子,想杀掉我,我只是自卫——就算闹到牧首大人那里,我也没错。”

谢挚转过身去蹲下,认认真真地清点这场战斗的战利品:

“嗯……钢鞭二十三条——我用的那条被我捏坏了……长刀二十四把,还有二十四头金狼的尸体……很好!”

她将这些东西全部塞进玉牙白象送给她的碧绿小鼎里去,开心地笑起来:“这可真是大丰收呢!”

白象氏族穷得令人发指,莫说精钢打制的钢鞭长刀,连生铁也常常买不起——直到今天象啸林还背着一把石锤御敌;这下忽然有了这么多东西,一下子就能把村子里的战士们好好武装一番了!

火鸦从翅膀底下取出药草,嚼碎了抹在伤口上,一边疗伤一边看着谢挚忙活,直到她完全收拾好这才拉长了声音开口:

“喂——”

它朝谢挚打倒的那些金狼骑士们挥了挥长喙,“你打算拿他们怎么办?”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只是将他们打成重伤,实则并没有伤及性命。”

那些躺在地上七零八落的金狼骑士还在昏迷不醒,有的偶尔还会抽搐几下,发出一两声无意识的痛呼呻.吟。

“我……”

谢挚咬着嘴唇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垂下眼很轻地说:“我不想……但是……”

“但是这些人必须得杀。”

火鸦接过她的话,语气坚决,“他们不是什么好人,恐怕人人身上都担着许多血债;要不是你比他们厉害,现在也早已成了一条鞭下亡魂。”

“要是你动不了手,我来杀。毕竟你还是个小孩嘛……”

火鸦叹了一口气,拍着翅膀站起身来,“不过小挚,你要知道,要想在危机重重的大荒里活下来,从来没有不杀生的。就算是神祗,一路走来,哪个又不是手上沾着累累鲜血?”

它朝谢挚示意道:“趴到我的背上来吧,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谢挚默然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反驳它:“谢谢你……这些道理,我晓得。”

她跃上火鸦的背,却并没有依言闭上眼睛,而是脸色苍白地认真观看它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默默记在心中。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不是怯懦软弱不敢担当的孩子,知道今天只是火鸦照顾她罢了。

今天是我第一次杀人……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地面上腾起的巨大火花,在心里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