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江南的冬天时常浓云蔽日,代北的天空澄澈清透。
代州城门处,入城的百姓排队等待差役验看其手中的官凭路引。
一小厮就站在差役身后,不住东张西望,似乎是在等人。
马车行驶到差役面前,一主一仆从车上下来。
为首的那女子一身丁香色的小袄,外罩同色毛领斗篷。
寒风吹过,曲清婤素来畏寒,当下面色便有些泛白,她素白的手拢紧身上的斗篷,免得冷风灌入,再着了凉。
这一路上几乎窝在马车里,她梳发时便按自己舒服来,甚至连首饰都没有佩戴。只是在下车前拢了拢额边掉下的碎发,从马车的暗格里随意拿出两只玉簪。
乌黑浓密的发髻上斜斜插着两只白玉簪,玉簪由料子极好的白玉制成,上面雕刻一朵盛放的玉兰花。
玉簪极致的雕工,与温润的玉料相辅相成,互相成就。
而发上这两支清透精致的玉簪,却成了她的陪衬,衬的她肤如凝脂,唇如丹霞。
衙差只当这是哪家的娇弱女公子,想着赶紧通过,免得在外边冻坏了,来找他们算账。
却在触及她那双含笑的双眼时,改变了方才对她的娇弱印象。阅人无数的老衙差,从她清凌凌的双眼能看出,这位娘子虽柔,可却不弱。
曲小甲看见曲清婤,一时踟蹰不敢上前相认。
还是曲清婤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小甲?”
曲小甲这才敢确认,这是自己要接之人。
他不禁在心头感慨,都说女大十八变,还真是有道理,短短几年不见,大娘子的容貌更加出挑了,他在路上相遇甚至不敢相认。
也不知那位若是见到如今的娘子,会不会后悔想要退婚。
在与曲小甲相认的同时,身后的夏邱将两人的通关文书递给衙差。
那愣神的衙差还没打开路引,就被他夺去。
“娘子是我们将军家人,无需查验。”
曲清瑾是浮青府果毅都尉,曲小甲是他的长随,两人一同进出,同这些衙役士兵熟识,说起话来也直来直去。
那人听曲小甲这样说,赶忙赔笑,“是小的眼拙了。”
曲清婤嘴角含笑,“没关系。”
曲小甲与这两名衙役打了招呼,改日一同喝酒,便招呼曲清婤进城。
“郎君听说您这几日要到,每天一大早就让我过来等,可让我给等到了。”
曲小甲的声音不小,引得周围一群人侧目围观。
曲清婤离开前,曲小甲只是她弟弟身后的小厮,平日里低眉顺眼,哪里有现在张扬的样子。
看来曲清瑾这几年混的很不错,家里的小厮都跟着鸡犬升天了。
曲清婤开玩笑道,“你现在也像是一个小爷了。”
被打趣的曲小甲丝毫不慌,哈哈大笑起来,“还不是沾了二郎的光。”
城墙边的茶寮子下,裴延卿与副将坐在墙根下,茶碗上方升腾起热雾,很快消散在空中。
正值初冬,坐在四处漏风茶寮子里,这属实不是好去处。
原本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很快变凉。
裴延卿的手握住茶碗,延长匀称的手覆住装着粗茶的瓷碗,因为天气缘故,指节处被冻得微微发红。
他喝茶的动作缓慢而优雅,细长匀称的手指,衬的这几个铜板一碗的粗茶,更像是装修考究的茶楼里售价十几两银子一壶的茶水。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看的薛宗光只觉得牙疼,同时隐隐羡慕。
虽然大男人不讲究长相,可有的人单凭一张脸就能招得长官家中的女公子倾慕。
若是娶了那女公子,想必仕途坦荡。
又怎能让人不羡慕。
最气人的是,这人偏偏不是个绣花枕头。
想起裴延卿在战场上的狠辣表现,薛宗光赶紧收回目光,以及发散的思维。
他怕智多近妖的裴延卿发现自己的所思所想,找借口给自己穿小鞋。
薛宗光努嘴示意对面人看城门方向。
裴延卿不似薛宗光是正对着城门,他侧身看去,第一眼看到穿着丁香色小袄的娘子。
小娘子脖子上围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看着保暖得很。
虽然隔得很远,看不清小娘子的表情,裴延卿直觉她在笑。
接着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记得这人是曲清瑾的长随。
曲小甲的声音不小,即便隔着不近的距离,依旧能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人是何身份,让曲小甲这样卑躬讨好。”裴延卿的嘴角轻扯,勾人的桃花眼落在马车前的丁香色身影上,曲小甲在同她对话时,始终弓着身子,不难看出他的恭敬。
曲清婤回到马车后,曲小甲一个纵身坐到马鞍上。
曲清婤多年间极少回家,车夫不知晓去曲家的道路,因此是曲小甲在前带路。
薛宗光也同裴延卿一样,好奇这女子的身份。
因此在马车离开之后,他贱兮兮地凑到查验路引的差役处,想要打听这位娘子的身份。
“薛校尉。”薛宗光在代州进出,衙差都认识他,见到他过来先同他打招呼。
薛宗光是武人,不懂拐弯抹角那一套,干脆利落的同他俩说明来意。
只是这两个衙差虽接到曲清婤的路引,还未打开,就被曲小甲夺回,因此这二人无法回答薛宗光的问题。
其中一个衙差想在他面前表现,回忆当时的情景,“曲总管说这位娘子是曲将军家人。”
曲清婤在离开代州之前,极少在外交集,她那时就是曲家在外最没用存在感的成员。
又兼之她离开代州这几年,很多人在无形之中甚至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这也就导致在说到是曲清瑾家人时,最先冒出来的竟然不是曲清瑾的亲姐姐,而是他那现在还算不上是亲人的未婚妻。
另一位衙差听到同伴的回答,不甘示弱说出自己的猜测,“听说前一阵子曲将军订婚,这位难不成就是将军的未婚妻?”
与这两个衙差不同,薛宗光虽跟着裴延卿,一直与曲清瑾不和,但有关曲清瑾的消息,他知道得比普通人要多些。
比如说他知道曲清瑾的未婚妻是江南人士。
结合方才远远看到曲清婤身上的衣着,这似乎能够对得上。
这女子身上的衣着不是代北女子常穿的样式。
衙差的猜测引导,兼之他自己的一些错误脑补,现在在薛宗光心里,方才那女子绝对就是曲清瑾的未婚妻。
薛宗光带着错误的答案,回到茶寮子中,骄傲的回答,“属下查探清楚了,那位是曲清瑾的小未婚妻,估计是闲来无事来看看未婚夫。”
这回答,让裴延卿有些将信将疑,不待他再问,就听薛宗光又说。
“曲清瑾这小子毛都没长齐呢,连未婚妻都有了。您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也不考虑下成家之事。”
薛宗光虽是下属,裴延卿没架子,同底下人关系很不错。
他年纪比裴延卿要大上几岁,且已经娶妻生子,在成家这个问题上,说教上峰也颇有底气。
裴延卿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回话,薛宗光越说越有底气。
“周家二娘子一直倾慕于你,她美丽知礼,娶她未尝不可,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好爹。有了刺史大人做岳丈,何苦还要烦忧一个小小的曲清瑾。”
薛宗光同他说这话是掏心窝子,曲清瑾是门荫入仕,起点比许多人高,在加上曲家在整个代北都很有关系,曲清瑾的升迁之路更是飞快。
而裴延卿虽然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果毅都尉,统领许多比他年纪要大上许多的兵将。
裴延卿是孤儿,他能拥有现在的一切,全靠他在战争中一刀一枪搏命挣来的。
以裴延卿的战功,但凡给一个有些家世之人,都不至于还只是现在的位置。
作为属下,薛宗光真心实意地为他鸣不平。
“再说了,就凭您的长相,哪有女人看了会不动心。”
薛宗光越说越大胆,有些藏在心里许久的话,一不小心秃噜嘴,说了出来。
说完他就立马后悔了,将军最厌恶别人谈论他长相,即便是夸奖也不乐意听。
薛宗光捂住嘴巴的怂样,让裴延卿倒不至于跟他较真。
只是他的声音很冷,能透露出他的不悦,“我不是南风馆的小倌儿,为何要出卖色相。”
薛宗光适时闭上嘴,不敢再说。
他小心觑裴延卿的神色,见他神情还好,却不敢贸然开口。
虽然同裴延卿没大没小惯了,看他冷脸,会让薛宗光想起战场上的一些不好回忆。
直到裴延卿开口说走,他这才敢动。
曲小甲在前引路,车夫紧随其后跟上,进入了曲府。
曲清婤在江南将养身体,多年未曾回家,曲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离家之前,二房还是住在老宅里,而这条路却不是去往曲家老宅。
二房从老宅搬出,曲清婤从弟弟寄来的家书中早已知悉此事。
因此这条路虽然陌生,她并不意外。
江南气候宜人,是养身体的好地方,若不是她那个未婚夫前一阵子送信要退婚,曲家人不会急吼吼把她叫回来。
曲清婤也不至于在寒冬腊月的赶回代北。
作者有话要说:发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