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辰和陈涛站在长坡路上等人回来了,就一起往下坡走。
迎面走来几个女生。学校为了减少跑操请假的同学,每次都让这些请假的人最晚从操场回去。
等她们走近的那一刻,贺辰撞了撞段京耀的手臂,下巴一抬,看向离他们最近的那个漂亮张扬的女孩:“她是祝妍。”
“我熟?”对方眼都没抬。
“就那个把祁昭照片传论坛上那女的,家里有钱。”贺辰私下把事情摸透了,把那几张论坛里的照片和污言秽语的截屏从手机里调出来,往旁边人眼皮子底下一伸,“你看......”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往下一翻,硬生生把亮着的手机屏幕那面给翻了下去,只剩一个黑色的手机壳向上暴露在视线里。
压着灰色鸭舌帽的人慢慢抬头,像狼一样盯着贺辰的眼睛,嘴角挂了一抹冷笑。
“我闲的,非得看啊?”
整个身子匿在香樟树阴影里的人松开他,左手夹着一支烟,肆无忌惮叼在嘴里,插着兜继续往前走着:“真把我当她救世主了?”
夏天的风吹过高高的山岗,将远方的灿烂吹进少年的眼底。
周末祁昭放学。
睡在店里的一把躺椅上,地理书摊开盖在脸上,整个身子被日暮时分的太阳暖烘烘照着。
几个初中生从隔壁巷子里走出来,站在小店外头叽叽喳喳,吵得她睡不着了。皱眉把书从脸上拿下来。
先看到了周茉,对方很快别过脸去,显然不想和她打招呼。
听他们在聊几条街外的修车店,有一个灰发帅哥。一口一个哥哥,喊得祁昭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初中生之间跃跃欲试在打赌,谁上去开口要那个哥哥的微信。
“狐狸精。”周茉冷冷看她一眼,嘴里吐出三个字。
“再说一遍。”祁昭看都没看她。
“狐狸精狐狸精。”周茉仗着自己带着一帮朋友,走上台阶不依不饶对着她喊,第二遍还没说出口,一本不厚的练习册啪得一下甩到了她脸上。
伤害性确实不大,侮辱性倒是挺大。
“祁昭!”周茉一下子气哭了,“我今天晚上回家就告诉徐阿姨和我爸爸。”
初三的人了,还在告爸爸告妈妈的,祁昭没忍住,看着她笑出声。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个男生扯着嗓门打电话的声音:“一听说今晚我下厨你他妈提前三个小时下班跑了是什么意思,我还能毒死你不成。”
“逃命都不带你动作这么快的,我告诉你啊,你别太明显。”
贺辰每次一打电话,几乎整条街都能听见。祁昭愣愣看着他提着一袋子菜走过来,才想起桐花巷不过和这里隔了没几条街,他逛到这里也很正常。
对方眼神往祁昭身上一瞥,眼底收不住的惊讶:“我操,祁姐你还开店啊,牛逼。”
引得一帮人纷纷回头看。见一个提了一手菜的少年生着一双桃花眼,笑盈盈望着他们。
“话说祁姐,这都谁啊这么吵。”
“野鸡。”祁昭捧着书,头也没抬。
于是贺辰散漫不羁晃着裤腿,穿过一帮人走上台阶,站在祁昭身边往回看。眼神在黄昏中一缕晃动的光线下一瞬间从吊儿郎当变成了几分阴冷警告:“都滚不滚。”
七八个人欺软怕硬,闷声不响走得干干净净。
“听你打电话说你今晚要下毒?”祁昭继续看着地理书上的洋流图。
贺辰:“......我说的是下厨。”
他在店里四处看了一遍,挑走了三个西红柿,祁昭当然没收他钱,于是贺辰顺势邀请她晚上一起来吃饭。
一来一往,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她也没察觉出不对劲,客气了几句就答应了。后知后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去修车店里吃饭?”祁昭合上书抬起头。
贺辰知道她心里在犹豫什么,一摆手:“他早跑了。就我和你,还有陈叔三个人一起吃。”
说不出来什么原因,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了,又一次后知后觉拽住贺辰衣角问了一嘴:“冒昧问一下,他为什么跑了。”
“我怎么知道。”贺辰笑得有点心虚。当然是因为他远近闻名的炸厨房水平了。
临走之时,祁昭又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贺辰没听清,一个劲大声问啥。
“你能别告诉他我住这吗。”她提高了音量。
贺辰了然:“你放心,我都猜不到你居然在这平江街56号开了一家店。”
一低头隐隐约约看见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通话页面。
脑子卡顿了一下,吓得赶紧边挂断边往回走,“祁姐,说好了啊,过半个小时不见不散。”
远山的日头快要落下。
毕竟是要去人家店里吃晚饭,祁昭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洗了头,换了一条米色长裙,拿鲨鱼夹挽了头发,顺便装了些时令蔬果过去。
锁了店门,巷子里的夕阳穿过枝叶,摇摇晃晃落满她的长裙。
十八岁的夏日,一生只有一次。
她眯起眼去看临近傍晚的太阳,其实并不刺眼,温柔地倾尽一切照耀着她。
走了十五分钟就走到了修车店所在的那条巷子。正是夏天,贺辰和另一个中年男人把桌子和椅子都搬到了店门口来,店里没有空调,吹着晚风吃晚饭,凉快。
陈叔年近五十,是修车店老板,憨厚老实。
祁昭帮着他们两个进厨房搬菜,一进去就看见五盘清一色颜色非常丑陋的,以至于她都分辨不出来贺辰到底用了什么原料炒出来的东西,艰难转头问他:“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已经来不及了,贺辰推搡着她坐到了桌子边,递给她一双筷子和一只碗。
天色渐暗,三个人坐在一张圆桌边上,大多数时候都是贺辰和祁昭在聊天,陈叔喝着酒笑而不语。
晚风吹来一整个夏夜,她很少有跟别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要么就是在周黎家,沉闷刻薄的氛围,让她恨不得一秒钟吃完赶紧走。要么就是在街边小饭店随便解决两口。
所以虽然贺辰做出来的东西简直不能称之为菜,她仍然很开心能这样坐在树下吹着风吃饭。
基本只吃了几小口饭,更多时候都在聊天。
话题难免跑到了某人身上。
“你听谁说他是隔壁县转来的?”贺辰筷子都捏不住了,“他春天的时候从杭城来。你想想看,大半夜有个人全身上下没一块看得过去的地方,站在陈叔修车店门口说来打工,吓得我差点跑到屋顶上去,真他妈跟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那时树底下站着的少年还是黑发,眼神清冷,耳骨上戴着黑色的十字架。
贺辰每每想起那天那个春夜,都被吓得不轻。
“杭城?”祁昭怔了一下,“杭城是大城市。”
“是啊,其他他也没跟我们说。阿耀确实有时候跟正常人不太一样,收不住脾气,你躲着他我也能理解。”
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街边是散步乘凉的人。
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店门口的阴影里,路边停着一辆摩托车。
她今天晚上很开心,穿着连衣裙跑过来,掀起卷帘门:“您好,您要买什么。”
没人回答她。于是祁昭疑惑抬头。
来人黑色夹克衫外敞着,露出里面那件内搭白T,一头灰发洒脱,半歪着头站在路灯下看着她。
顿时她不知道下一句话应该说什么了,手指往掌心蜷缩了几分。走进店里拉亮了电灯泡,想起临走的时候匆匆忙忙,头发还没吹干,摘下了鲨鱼夹散了散长发。
昏黄灯泡下的人一身米色长裙,收腰,勒出的腰线细得他能伸手握断了似的。空气里慢慢荡漾开洗发水的茉莉花香,神智不清的浓郁。
“怎么,懒得招呼我?”
段京耀往前几步,站在她肩侧,单手撑在前面一张木头长桌上。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只是半步,左肩膀撞在他的右肩上,如同撞到一堵高墙。
一听到贺辰今晚做饭,他早早离了修车店。接贺辰电话的时候,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出租屋的那张小床上抽烟。
电风扇咯吱咯吱,吵得人心里烦躁。彩色窗花纸掉了一半的小窗外,一轮红日正在落下。
手机里他听得清清楚楚,这女的神他妈一句“别告诉他我在这”,听得他窝火。
祁昭只是顺着他话里的意思来,沉思了半晌,认认真真半仰过头盯着他的下巴:“那你想要买点什么。”
不痛不痒的表情,和那张天生冷得要死的五官。
街上的夜蝉一声一声叫,叫得人心里狂躁。
连衣裙后背是交叉的绑带设计,黑色的绳子在末端系了一只蝴蝶结,剩下的部分垂下来,晚风吹起,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动。
后背突然被人一拉,连带着腰线猛然一收紧。
段京耀两指绕动了几下她的蝴蝶结,把她整个人一把狠狠拽过来,呼出的气息全在她耳边:“买你一晚上,陪我吃饭。”
祁昭睫毛颤了颤,虽然她确实今天几乎一口晚饭都没吃,本来打算就当减肥的。但还是违心地回答:“我晚饭吃了阿辰烧的,吃多了。”
这个谎言比任何一句谎话都要拙劣,都要让他恼火。
他指间那几圈黑色绑绳缠得更加紧了几分:“半小时以后,一中门口快餐店见,老子不喜欢等人。”
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跨上摩托车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