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日光好像一台老式相机,走在被晒得发白的马路边上,视线里一片眩晕的白色噪点。
不知道是在学校吹了好几天空调,还是被一职那些混混泼了水,祁昭回家的当晚就感受到整个人烫得不行,起床一量体温,高烧了。
徐凤英帮她请了三天假,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祁昭躺在小店二楼的房间里,看着窗外一片噪点的阳光,做了很多陈年旧梦。
梦到父亲突发心梗去世的那一年,小县城的冬天大雪封路,县里头医院落后的设施完全帮不上忙,市里头的救护车困在外面。怎么样都进不来这个破旧狭小的小县城。
梦到徐凤英没有再婚的时候,带着她曾经居住的那条破旧长巷,永远晒不干的枕头一股廉价洗衣粉味,做的梦都是发霉的。
她真的真的讨厌宁县。
真的害怕被困在这里,一辈子走不出去。
就这样迷迷糊糊烧了几天,吃了几天的退烧药,高三的课耽误不起。祁昭休息了一阵子就又回一中上学了。
第一节课正是一节语文课,讲文言文。祁昭的书本密密麻麻都记满了,想撕一张便利贴来记笔记。抽出一张印着郁金香的包装纸,才发现最后一张便利贴早就给别人了。
粉红色的郁金香便利贴很漂亮。平时她买的大多是灰白的便利贴,那一天是在文具店老板力荐下才拿了这款郁金香便利贴。
“小姑娘长这么好看,就该用漂漂亮亮的东西。”老板娘用宁县方言乐呵呵把便利贴塞到她手里。
她的东西永远都是极简的黑白灰,少有这个年纪女孩子那些喜爱花里胡哨的心思。
在这座破败的县城里,她感受到自己的心正在一点点,失去所有对美好的期待和颜色。
八月末,高一高二也正式开学了。学校里人渐渐多起来,张瑞鹏也回来上学了。
祁昭迎面在走廊上跟他碰见一次,对方躲她跟躲瘟神似的。
留她一脸茫然。
大课间有二十分钟的跑操。祁昭跟着班级里那群人往外走,轮到她出门的时候,正撞见了李福明进来,走到门后面拿了新学期刚制作好的班旗:“学校这学期非常重视大家身体素质。规定以后都要举班旗跑操,不要逃跑操,不然扣分,大家认真跑。”
一眼瞥到了高挑的祁昭,没多想就把班旗塞了过来:“你形象好,以后跑操就你领队。”
班旗是铁杆子,握住的那一刻,高烧刚退的她差点没拿住。
“抽什么风啊这学校。”同学们等李福明走了以后,怨声连天。
只有何佳雨偷偷绕到祁昭身后:“重不重,要不要我帮你拿。”
“不用了。”她低头笑笑。
高烧刚退,手都是软的,祁昭想着也许跑起来就好了。
全班人去了操场集合。
阳光滚烫落在操场每一个角落,广播里的哨声响起。
三个年级段在操场跑操,外圈的班级跑得方向和内圈班级不一样,几个班级眼睛直勾勾往高三一班领队的人看。
班旗是蓝色的,领队的人穿着干净的校服短裤,蓝白短袖,高马尾一圈奶白色发圈。
风吹过耳边,祁昭空出一只手去撩头发,头无意中偏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站在操场树荫下的人没穿校服,压着一顶灰色的棒球帽,跟几个人一起杵在操场边上。风从操场门那边吹过来,吹得那件黑色T恤一边鼓起来,一边贴着他的腰线。因为太热,T恤袖子被他挽成了无袖,整条手臂肌肉匀称。
真像。
祁昭知道不可能是他。
仍然在经过操场边上的时候鬼使神差把班旗往旁边挪了挪,挡住自己的侧脸。
“你要么现在上主席台把那老师的话筒抢过来,然后直接表白得了,缩在这磨磨唧唧的。”贺辰等得不耐烦了,拍了陈涛的肩膀一巴掌,“高三四班江思婷是不是,你不说我去说。”
“这种事能找别人说吗。”陈涛急得用双手把人扯回来。
“咱哥几个今天翻一中墙进来,陪你等一早上了。”贺辰火了,“就你这磨叽性格,你学学人家阿耀吧,他要是有喜欢的今天搁这,人家估计都已经站别人旁边去了。”
“少他妈编排我。”树底下站着的人抬起头,帽檐的阴影笼住大半张脸,明晦难测。
“打个比方。”贺辰惜命,赶紧找补。
“辰哥,你经验丰富,你帮我想想我怎么说。”陈涛这会儿真紧张了,站着都颤抖。
两人叽叽喳喳一直在讲话,吵得树下站着的人烦到了极点。
视线里突然一双笔直纤细的长腿经过,目光上移,却只看见一面飞舞的旗子以一种非常刻意地姿势遮住上半身。
他不动声色继续盯着那个身影跑步。等到了拐角处,旗子遮不住人了,才看到一闪而过的清冷侧脸。
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还他妈躲他呢?
讥笑了一声,段京耀蹲下想从兜里摸烟,才想起这里不是一职,是他妈的在一中。
好学生很在乎自己的名声吗?
心里莫名燃了一团火,邪意地想在这规规矩矩的地盘里玩弄出些事情。
贺辰滔滔不绝谈着自己过往情史,一扭头看见一个黑色身影冲了出去。
就这么跑上了红色跑道,留给他一个追不上的背影,在一众穿着一中校服的跑操学生里简直是一眼就能看见的存在。
“我他妈就随口说说,他怎么照做了。”贺辰心一下子狂跳,看向主席台上监督跑操的老师和跑道上到处站着的检查跑操的学生会。
校外人员翻墙进一中,是滔天大罪。
万里骄阳下一身黑色T恤迎风奔跑的人,自由狂傲,天王老子都管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