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是班主任李福明的历史课,课都上完了正布置作业,忽然听到一声有气无力的报告。
全班人看向门口。
祁昭抱着一件黑衣,心虚地站在日光里。
李福明管学生向来很严,当着全班的面训了她一顿,又罚写了一千字检讨。
这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一中开始了每周一次的高三周测,祁昭每天都听着同学们的抱怨,也没空顾及其他的事情,复习都复习不过来了。
拿了她春秋校服外套的胖女孩迟迟没有来还衣服。空调风冷,午睡时候她不得不垫着自己那套冬装校服睡觉。
只有一次周六下午放假前,中午漫长的午休时间,她实在写作业写得太困了,拿错了自己那件冬装,拿成了段京耀的黑色冲锋衣。
教室后头的空调吹着冷风,磅礴的凉意往祁昭单薄的身子上呼呼吹。
她下意识抱紧了怀中那件黑色的冲锋衣,半个下巴埋进衣服里找暖意。
散不去的烟草气息和茶油香。
睡醒,她才发现自己拿错了衣服。呆呆戳了戳前桌的何佳雨。
“你有没有觉得,在学校里很久都没看见张瑞鹏了。”
何佳雨反应过来:“好像确实哦。”
张瑞鹏身材魁梧,走到哪里都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在学校里很惹眼。
这十几天一次都没碰到了。
而且那夜张瑞鹏警告过她,如果祁昭骗了他,一定不会让她好过的。
又出什么事了吗。
走到厕所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冷水脸。
手机微信页面跳动了一下,严州发了一条消息。
沉迷学习:下午来一职逛逛吗,大扫除,没保安拦你。
Z:来
她回了教室,整整齐齐把那件黑色冲锋衣叠好了,心里莫名又有些紧张和不安。
一职高今天下午因为大扫除,全校都被留下来拖延了放学时间。
校内氛围更加躁动,祁昭穿着一件一中校服走进去,惹得沿路都是光明正大盯着她看的人。
“这谁这么顶,在泡一中的妹妹啊。”
“妈的,你眼红啊?”几个黄毛脑袋站在路前面旁若无人讲话,“有种你去抢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我他妈怕啊?”其中一个黄毛梗着脖子大笑。
至少这里还没有人认出她。
有很长一段时间祁昭在一中,连着一个礼拜没有去食堂吃午饭。她这样清高骄傲的人,什么都不怕,唯独听不得那些要命的流言蜚语。
到了教学楼,一片喧嚣。走廊上拖地的几个男的打打闹闹,拖把上的脏水随机挑选着幸运路人溅过来,每个教室都有人站在桌子上擦窗,漂亮张扬的女孩子站在长廊下对着阳光涂着鲜艳的指甲油。
严州在四楼,高三八班。
祁昭拎着一件衣服走上去,左顾右盼了几下,先去了高三九班。
乱糟糟的班级,几个男的甩着抹布在教室里追逐。
她在窗口站了一会儿,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都不是她想找的人。
“你干嘛呢,罚站啊。”走出来的女生卷着大波浪,歪头打量她。
“段京耀坐哪。”
声音并不重,却因为教室里一堆人都在看她没有说话,而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耀哥牛逼啊,追的人都从这排到一中去了。”
“6死了。”
那女生收起了之前那种调侃的目光,重新站直了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手一指:“那呢。”
就在窗下。
桌面上随意摊着几本书,桌边挂着一个黑色腰包,一看就是从不把书本背回家的人。
她把衣服放在桌子上,正要走,瞥见他腰包拉链明晃晃开着,露出一本学生证。
那个时候他大概是刚来宁县,还没染发。
两寸照上的人黑色碎发,银色耳钉。一职的学生证,校方要求照片旁学生写一句名人名言激励自己。
段京耀写得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小花坛里几个人凑一起抽着烟,眼见着李正从楼梯上匆匆忙忙跑下来。
“班里着火了?”贺辰被他一把扯住,手里的烟差点落到地上。
“一女的找耀哥。”李正跑太快了,说话断断续续。大家还以为什么大事,贺辰听得不耐烦了,直接打断:“哪天没女的找他才奇怪。”
“长得贼带劲。”李正推开面前几个人继续嚷嚷,“耀哥你真不打算去看一眼吗。”
花坛上蹲着的人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天气太热了,校服被他挂在左边肩上,只穿着一件黑色坎肩背心。
头也没抬,刚抽过烟,从喉咙里吐出的声调冷淡沙哑:“让她滚远点。”
盛夏高温,学校因为大扫除把所有教室的空调都关了。炽热的风一阵阵吹,吹得人心莫名燃起一团火。
李正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不敢跟他废话,狗腿地回了一句“好嘞”,赶紧头也不回跑上楼梯。
贺辰百无聊赖站了一会儿,仔细回味着那一句长得贼带劲,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去叫他:“阿耀......。”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段京耀猛然一抬头,目光慢慢上移,落在四楼的走廊边上。
阳光下女孩背影的轮廓泛起一层金色的夕阳余晖,戴着玫瑰色的鲨鱼夹,穿着那件蓝白色的一中校服。
人来人往打打闹闹的走廊上,她安静地站在窗前。
瘦弱的肩膀很窄,仿佛都快要背负不起今日灿烂的光线。
段京耀勾着背上那件一职校服,从花坛上跳下来,一言不发往楼梯上走去。
脸色差得所有人都不敢吱声。
“谁又惹到耀哥了啊。”等那个黑色背心的身影走远了,旁人才惴惴不安凑过来问。
贺辰扑哧一乐,偷着在人家耳边说了一句:“他自己呗。”
祁昭在窗边有些做贼心虚翻完了那一本学生证,一抬眼就一个男生气喘吁吁跑上来。
“耀哥说让你赶紧走。”李正张了张嘴,终究是学不来段京耀的原话。
意料之中的回答。
祁昭轻轻嗯了一声,往严州的班级走过去。
几个黄毛似乎找准了机会,在从五楼的楼梯上下来挡住了祁昭的去路。
“有事?”祁昭不认识他们,往左边靠了靠。
刘宁凯脚一偏也往左边移,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妹妹你别紧张,就单纯跟你聊聊天。”
一般人早他妈转身就跑了。祁昭把书包往走廊栏杆上一扔,冷眼扫视了一遍这四个人:“你聊。”
“你有对象吗。”刘宁凯耍帅,对着她点了一根烟,廉价的烟草味呛得她一阵咳嗽。
视线下一秒终于干净了,严州拉着她一只胳膊往后退了一步:“你们干什么。”
刘宁凯看了一眼严州,回身对自己几个朋友说道:“这谁啊。”
“不认识,所以你他妈绝对有机会把人抢来啊。”
这么一说,刘宁凯更加大了胆子,往前走近了一步
几个人跑上了楼梯,心底终归是气不过,刘宁凯见楼梯转角放着一桶水,脚一抬就把水桶踢了下去。
祁昭走在严州里边,低着头被那水泼得半个身子都湿了,尤其是头发。
见严州准备上楼去追,她赶紧伸手拉住他:“阿州,算了。”
“你在一中也是这样的?”少年的拳头慢慢攥紧,沉默不语紧盯着她。
祁昭轻轻摇了摇头,也没用解释更多。
在一中她可以反抗,但是在这里,她不能为了自己让严州以后出什么事。
这是一片混乱肮脏的沼泽地。
祁昭等严州回教室拿了书包,两个人慢慢往楼梯下走。
日暮时分,楼梯台阶上全是灿烂暮色。
似是有所感知,楼下转角处一身黑色背心的人也抬起头,锋利的下颚线轮廓边上一层日光,静静看着她和严州。
经过他的身旁,祁昭心跳得有些快,略有些刻意地转过脸去。
就听见上一层楼梯上劈头盖脸扔下来一句话。
“不过来跟老子打个招呼吗?”
她胡乱用余光往上看了一眼,心里暗想应该不是在叫自己。
下一秒,楼上人直接长腿一跨翻越了楼梯的扶手,肆意妄为地从上一层楼梯径直跳下来,站在祁昭面前,一字一句重复:“不过来跟老子打个招呼吗?”
蝉鸣在天井里叫得嘶哑。
昏天黑地的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