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五点了。莉萨和我朝法院的武装警卫晃了晃我们的证件,走进汤普森法官的房间。我们大步走过汤普森秘书的桌子,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在法官房间的门上敲了敲,直接走了进去。她抬起头,圆睁两眼。
“蒙克特工,”她说,“我们约好的吗?”我对她说没有,然后把莉萨介绍给了她,“那天您和桑兹特工通过电话。”
法官点点头,但我能看出,她对于亲自和我的搭档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并不那么高兴。我们坐在她办公桌前那对真皮椅子上。我给了她片刻时间放松一下,然后便单刀直人。
“法官,您一直在说谎。在个人安全调查表上您对总统和调查局都撒了谎。对那天就此给您打电话的桑兹特工也撒了谎,我来见您的时候您也撒了谎。”
她一张嘴想打断我的话,但我手一举。
“莎拉·肯德尔不是您的姨妈,她并未于1972年一病不起,她去世是在您说她去世那年的二十年后。”
“我没有说她是我的——”
“法官,请不要再让自己尴尬了。”
她艰难地咽下了没说完的话。很可能从来没人这样对她说过话,在这几间房间里肯定没人这么对她说话过,而从来不会有联邦调查局特工如此对她说话。
“您怀孕过,”我说,“您到布鲁克斯顿去堕胎。”
我假装自己已掌握了法庭能认可的证据,反正这么做不会对我有任何损失。
“您在什么旮旯里被人害了,不得不去医院。您用了贾斯明·格兰杰的名字来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我顿了顿,“从那时起您对此事就一直没说真话。”
法官丽眼冒着愤怒的神色,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可转眼间她往后一靠,深深吐了口气,就像气球跑气似的,然后盯着我,眼睛里只剩下被打败的神情。她想移开目光,但是我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不放。
“你无法想像承认这一点会让我觉得多么羞耻,”过了好一会她这么说道,“不过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长时间来我的确没说真话。我希望能永远这样逃避下去。”
她停下话,盯着我看。
“你是怎么发现的?”她继续说道,“你究竟是怎么找到那个名字的?”
“您给您祖母写的信。其中有一封上的签名是‘茉莉花公主’。”
“茉莉花公主。”她说着摇摇头,“那时候我满脑子的想像,不过那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到了布鲁克斯顿,我就根本不是什么公主了,只是一个别无选择的生活在恐惧中的年轻女子。”
“贾斯明·格兰杰。那格兰杰的姓是哪来的?”
“我找到莎拉·肯德尔的那个教堂,她在那里照顾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我是从约翰逊牧师桌上的一份宣传单里看到的,说隔壁的农庄每月供应一次免费晚餐。”
“约翰逊牧师和莎拉-肯德尔,你就是通过他们找到医生的。”
她肩膀一抬,声音突然变得坚定起来,“当时我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顿了顿,“我还能怎么办?”这问题并不是要人回答的。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本不该非得去做这样的发现的。”
“请你别这样称呼我。眼下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受尊敬。”
“现在是面对真相的时候。”
她的目光射向我身后,她似乎希望能越过我,离开我正在盘根摸底的事情。接着,这位美国最著名的地区法院法官慢慢地吐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她下意识地拨弄着头发,拨弄着脖子上的围巾,最后身体前倾着开始说话。
“事情发生在我在伯克利四年级结束前一周。”
她怔怔地看着我脑袋上方的什么地方,声音显得十分单调起来。
“那是旧金山的一次筹资晚会,在马克霍普金斯饭店。我做政治活动志愿者已有两年了,到处按门铃,往信箱里塞邮件。给我的奖励就是被邀请参加晚会。”
她闭上眼睛,看上去就像一位观看在自己脑海里放映着的电影的女人。这电影她已经看了无数次了。
“晚会进行到半途,有人把我介绍给了一位国会议员,这人模样英俊,他对我的举动让我觉得我是他一生中所遇到的最重要的女性。我们在一起喝了几杯酒,不知怎么一来他就邀请我上楼去他的房间。我根本不应该去的。当时我还年轻,当然也不那么年轻。我长这么大,也常撞上些小伙子,但我根本没想到他会是那种人。”
突然,她眼睛湿润了,但还是继续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当然,房间里没别人。议员对我说他们就会来的,可是我才不相信呢。我们又喝了一杯,接着又一杯。喝完第二杯时他提出要吻我。他走到我坐的椅子边,把我抱了起来。我知道这现在听起来有多愚蠢,可我的确也吻了他。我想吻他,我吻了,一次又一次。我头脑晕乎乎的,涨满了酒劲和欲望,但是我十分清楚自己根本不想要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法官擦擦面颊上的眼泪,身体似乎在萎缩。
“他一把把我推到床上。我赶紧清醒起来,大声嚷着要他住手,可是他实在太强壮了。我开始喊叫,可他用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和鼻子,那只手大得我都无法呼吸了。他用另一只手撕下我的外衣,然后两只手一起拉掉了我的内衣。他疯了,几乎处于迷狂状态,我真担心他会杀了我。”
她有点结结巴巴起来,好像实在说不下去了。
“他先从我背后开始……把我的脸按在枕头上……我从没那么痛过……等他终于把我翻过身来时,我松了口气,尖叫起来,可他对我还没完事呢……”
她此时的呼吸粗重起来,好像又回到了和他在一起的那个房间。
“我不知道他用了多长时间,反正他在我身上千了他想干的一切,就像是过了好几个小时,然后站起身,穿上裤子,束紧皮带,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房间。
“我在床上坐了不知多久,惊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我对自己愤怒至极,居然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对着镜子骂自己竟然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回到家,冲澡直冲得皮肤发烧,可三天之后我还是能在自己身上嗅出那狗娘养的气味。”
“警察怎么说?”
她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我头脑不正常。
“那是1972年,蒙克特工,离司法平等开始有点迹象还有三十年呢。我是个大学生,一个黑人女孩”——说那个词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怒火——“而他是众议院的议员。我明白会发生什么。他会否认,记者招待会上会大讲他的功绩,说我明显企图讹诈他。”
此时她的声音有点嘶哑。
“我不会有任何机会的!他还会去寻找下一个受害者,而我则要终身背上黑锅。他已经强暴了我一次,他别想毁掉我的一生!”她朝我怒目圆睁,“但他已经得逞了,不是吗?他毁了我,而你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最后的一击。”
“您怀孕了?”我没有特意掩盖自己脸上的怀疑神色。
“我自己也不相信,可要不是我被这样的可能折磨坏了,本不会这么快就知道的。可一个多月后医生这么对我说了,根本无法再否认这一事实。我彻底垮了,都不敢去想正等着进行的毕业典礼,于是我四了在华盛顿的家。
“我去了我在华盛顿的教堂,我自小一直去的那个。我对路易斯牧师说了这件事——他十五年前去世了——告诉他我被人强暴了,告诉他我怀上了强奸我的人的孩子,我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他对我说了布鲁克斯顿这地方,说那里有个黑人教堂,还有个没有执照的医生,他可以帮助我。在这一过程中,我开始出血。莎拉·肯德尔立刻把我送进了当地的医院。”布伦达·汤普森看看我,“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清亮的泪水顺着她面颊流下来:
“我每天都在为发生的事情感到悲伤。为自己不想公开抗议非正义行为感到伤心……还有,自己面对那个凶恶的混蛋时竞无能为力。他犯下了确凿的罪行,而我却从没有采取过任何行动。”她对着房间环顾了一下,“现在我每天都在斗争……努力确保同样的事情不再发生在别人身上。”
“汤普森法官,您说是位众议院议员,但没说那时的他是谁……现在他又是谁。”
她面容严峻起来。“不,蒙克特工,现在不能告诉你,永远不能告诉你。你们这些人再也不会保守秘密了……而你很清楚一旦泄露出去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没有证据,没有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
此时她的话就像她的眼神一样变得无惧起来。
“你无法想像我要进入最高法院的决心是多么坚定,但如果要把这些伤口撕开了让公众瞪眼去看,我决不付这样的代价。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和我有没有资格无关。我宁愿干目前的活也不愿让那魔鬼再给我一枪。”
“我不能强迫您这么做。”
她怔怔地看着我脑袋上方,耷拉着肩膀。她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比耳语高不了多少。
“但还是完了,是吗?无论我告诉你还是不告诉你什么,你的报告都将使我的提名被撤销。”
“总统已经得到了一份我们在布鲁克斯顿的调查报告,当然,其中没有您刚才告诉我们的内容。但是您说总统对您只字未提。而您的确认听证会进行得非常顺利,除非接下来两天发生什么事情,不然的话您就可以自在地回家了。”
“回家还有可能,自在决无可能。我再也不可能自在了。”
“还有个问题。您为什么让我们这么容易就办完了事情?为什么您对桑兹特工讲了个她轻而易举就能核实并证明您在说谎的故事?为什么不编造个谎言让我们永远都无法揭穿?”
“因为你们是联邦调查局,原因就是这个。”她朝莉萨转过脸去,“就我所知,你已经掌握了阻挠我提名所需的一切材料。我明白,你是在设法让我掉进说谎的陷阱,以此终止我的提名。”
她继续对莉萨说道:“听说了你——还有约翰逊牧师——在布鲁克斯顿的遭遇,我极为震惊,黑人教堂里好几年没发生过枪击事件了。一想到它再次发生,我就感到十分难过。”
莉萨点点头。我仔细地审视着布伦达·汤普森的脸,想再次发现我们第一次会面时她绝望地编着谎话时的神情,可是一丝那样的迹象都没有。
“您过去的室友出事后您还是这么想?”我问她。
“我没听明白。是达利亚·赫尔南德兹?你们到底找到了达利亚?”
她并不知情,我从她眼神里可以看出这一点。于是我把发生在谢弗利的事情告诉了她。
“上帝啊,”她说道,“达利亚也是被谋杀的?我怎么可能没看到这样的消息?我怎么可能什么地方都没读到过呢?”
我把她没能读到的原因告诉了她。贾巴拉·阿巴德这个名字对她不会有任何意义。她往后一靠,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了,朝我倾过身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同意,说这是巧合明显不像,但你的结论也太荒谬了。你不会在说他们遭暗杀都是因为我吧。”她坐直了身子,思绪一跳,眼睛瞪得滚圆,“上帝啊,你以为是我干的……我雇了那个杀手!”
我描绘了文森特·瓦克斯的模样,就是那个杀害了阿巴德和约翰逊牧师的黑衣人。他还试图杀害莉萨。
她往后一靠,直摇头。
“你知道我的经历。你怎么能设想我为了获取最高法院的职位而不惜犯谋杀罪?”
“凯文·芬纳蒂,我们负责大区分局的副局长。您认识他吗?”
“当然啦。天哪,他管着你们的办公室。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您最近一次看见他或和他谈话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我想是一个月前吧,也许更往前一些。怎么?凯文·芬纳蒂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朝她看看,她当然明白我不是到这里来回答问题的。
“那局里的其他官员呢?您和胡佛大楼都有哪些联系?”
“我在那里有些朋友。局长还亲自打电话向我祝贺提名。”
“罗伯特·贝内特呢?或者罗伯·贝内特。”
“从没听说过。”
“文森特·瓦克斯?”
她摇摇头。
“杰里·克朗怎么样?”
“还是一样。这名字对我毫无意义。”
“您又在说谎了,法官。您明明认识杰里·克朗。一周前他给您往这闾房间打过电话。”
“往这里打电话的人很多,可你知道。这里也不只我一个人。我不是谁来电话都接的。”
“你们谈了将近两分钟。”
“我没和自称为杰里·克朗的人说过话。”
我再次仔细审视着她的脸,审视着她的眼睛。还是没有发现她在撒谎的迹象。
她说:“如果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会变得容易一些。”
“还有谁知道您和议员的事?还有您在布鲁克斯顿的事?”
“没人知道。当然,莎拉·肯德尔知道,但她死了。还有我在华盛顿的牧师,在布鲁克斯顿的约翰逊牧师,不过他们也都死了。还有教堂医院里为我做流产的医生和护士。我想你得把医院里后来为我搪塞真相的医生护士都算在内吧。”
“您丈夫呢?”
“这又是什么意思?”她闭上眼睛,过了好大一会才又睁开,看着我,“还有什么?你在决定我的未来,我该怎么办?”
“法官大人,这不是我该说的话。我做的只是将发现的情况写成报告。这对您有什么意义,我们还得等着瞧。”
我们回到随想曲汽车里。在去大区分局的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快半路了,莉萨先打破了沉默。
“普勒,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们要找到那个议员,那个强奸了她的混蛋。当然不是现在就做,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
我点点头。等一副手铐铐住他的鸟蛋时,看看他到底有多少男人样,这倒挺有意思的。一想到那议员的所作所为,想到凯文·芬纳蒂处心积虑要让布伦达·汤普森再受二茬罪,一阵愤怒烧得我满脸通红。
我觉得还需要多准备一副手铐。大区分局的设备房里还有几副,去那里取我们上午所需的东西时可以顺便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