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郝艾开车送钟休到他家小区,把车停在小区附近的一个路口。

钟休解开安全带,看向郝艾。

“那明天再见?”郝艾见他看向自己,于是试探着问。

“好,”钟休顿了一下,说,“明天见。”

钟休拧了拧门把,门没锁,他打开门走进熟悉的家。

“爸,妈。”

钟父和钟母都在家,本来杨颖琼准备让司机去机场接钟休,但他没让。

“回来了啊。”杨颖琼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拿这么多东西,怎么也不让司机去接啊?”

钟休在机场又买了很多杂七杂八的礼品纪念品。

“有人接我。”钟休把手里的礼品纪念品袋子都放在桌子上。

“谁啊?”杨颖琼好奇地问了句。

“郝艾。”钟休说。

“哟。”杨颖琼停了手里倒茶的动作,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钟休平静地和她对视:“我和郝艾又在一起了。”

“你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杨颖琼停了一下,又继续倒茶,“反正我又管不了你。”

“你不管更好,”钟休说:“我就是通知你一下。”

“人家都送你回来了,你怎么没让他进来坐坐呢,”一旁的钟父见两人没说几句又有吵起来的征兆,于是打圆场,“要过年了,什么时候带他见家长啊,正好认识一下,我还没见过那小孩呢。”

钟休愣了一下,说:“那我问问他吧。”

钟休不知道郝艾愿不愿意来,不能擅自替他做决定,而且郝艾应该不是很乐意见到杨颖琼。

郝艾在郑川待了快一个星期,清理手机相册看到以前拍的红腿陆龟的照片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南川市还有只被他遗忘的乌龟。

他来的时候太匆忙,算起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喂乌龟吃东西了。

该不会饿死了吧?

郝艾拿起手机百度了一下宠物龟一星期不喂食会不会死,得到的答案是不会,才放下心来。

于是他给沈津打电话让他去找物业拿钥匙,然后去他家里帮忙喂乌龟。

挂了电话,郝艾看到有人在高中班级群里吆喝着让过年回郑川的同学有空聚个会,问谁明天晚上有时间。

季雯:去的人在群里扣个1啊,能来的都来。

过了一会儿,接连有人在下面回复,还有人艾特郝艾,让他必须到。

郝艾没理,他去问钟休:你去吗?

钟休回:你去我就去。

转班以后,钟休一直没有退出原来的班级群,相比重点班,他更喜欢这个班的氛围。

于是郝艾扣了1。

钟休也跟在后面:1

季雯:!!!!钟休也要来吗?

钟休:嗯。

宁岳:1

路法言:我操???!!!钟休和宁岳都要来吗?这将是被载入史册的一次同学聚会。

班群里上次这么热闹还是学习委员说他要结婚的时候。

他们班人感情一向很好,饶是毕业这么多年,群里逢年过节或有重大事件时仍会很活跃,同学们被消息炸出来冒泡聊几句。

重大事件嘛,无外乎就是几个人组团去学校看老师,一中拆迁搬新校区了,再后来就是谁谁谁结婚,谁谁谁生子,请客吃饭,掏份子钱。这么多年,倒有一件事是例外。

钟休在国外得奖的那年,沉寂许久的班群里炸开了锅。这归结于宁岳在朋友圈转发的一条新闻推送。

郝艾就是看了他转发的这条推送才翻墙去外网找颁奖视频的。

班级群里都在说以后可以跟人吹牛我高中同学得了化学界最知名的奖之一,堪比诺贝尔化学奖。

当时群里也有人艾特郝艾,但郝艾一句话也没说。

不久之后的暑假,季雯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

那次聚会,许多在郑川上学的同学都来了,同学聚会的聊天内容除了聊现状就是追忆从前。

话题自然绕不过刚获奖的钟休。

有人问郝艾,钟休什么时候回国。

郝艾愣了愣,说,不知道。

又有人问,钟休得的那个奖具体研究的是什么方向啊?

不知道啊。郝艾笑笑说。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以前跟钟休关系这么好,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呢?

好久没联系过了。郝艾表面笑着,但心里别提有多心酸了。

郝艾记得在那个颁奖视频里,镜头扫过一个英俊的男人,碧眼金发,和钟休一样穿着名贵西装,看起来十分夺目。主持人念到钟休的名字时,他先是站起来弯**和身旁那个英俊的外国人说话,然后男人站了起来,他比钟休还要高一些。钟休和他拥抱,两人都十分开怀。

那一瞬间,郝艾想起了一个词:灵魂伴侣。在各种意义上,他们都非常相投。

不像自己,对着看不懂的文献翻辞典一个个查单词,但就算认识那些单词也没用,他根本看不懂那些在钟休眼里很奇妙的化学符号和公式。

他们隔得太远了,以后只会越来越远。

在大学里也不是没人追求过郝艾,男女都有,但除了钟休他谁都看不上。

年少时遇到过的那个最好的人,在他心里扎了根,这些年,枝叶不仅没有枯萎,反而肆意生长,长成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高大得遮盖住了一切,旁人在他的映衬下,都成了平庸无奇的野花野草。

他甚至想过,以后就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尽管有无限的自卑与心酸,但郝艾还是觉得很骄傲,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这么优秀。

第二天傍晚,依然是郝艾开车来接钟休,两人一起去参加晚上的同学聚会。

“我来开吧。”钟休说。

“好啊。”于是郝艾从车里钻出来去了副驾驶座。

钟休发动车子。

“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郝艾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问话,随后他又自己回答:“反正我觉得挺不错的。”

钟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仍十分果断地点头:“那当然。”

“你一直很好。”钟休又说。

自从昨天钟休在班级群里回复之后,路法言就一直微信轰炸郝艾,问他知不知道钟休也要来。

郝艾装傻说不知道啊,我们好久没联系过了。他这么说不为别的,就是想逗逗路法言,然后在同学聚会上看他大吃一惊的表情。

路法言又给郝艾发来私聊语音,郝艾直接开的外放。

听筒里传来路法言熟悉的声音:“哪能跟您比啊?您大学里感情生活丰富多彩,一般人还真比不了。”

“感,情,生,活,丰,富,多,彩?”钟休虽然是笑着问的,但郝艾似乎能感觉到风雨欲来。

大学里路法言脱了单,对象是高中同学李蔚,他经常跟郝艾秀恩爱,于是郝艾就说自己的感情生活非常丰富多彩。

当然都是瞎吹的,路法言也能猜出来,但仍很给郝艾面子地瞎附和他。

郝艾在心里把路法言大骂了八百遍,赶紧摇头说:“你听错了,他说的是——大学生活丰富多彩,感情经历一片空白。”

郝艾还没说完,手机又响了,是沈津打来的。

郝艾接了起来。

“……”

“喂它吃点菜,再买点鱼肉,”郝艾说:“哦对了,再买点水果也行,它喜欢吃苹果……”

“……”

“那当然了,它可是我的心肝小宝贝。”郝艾又说。

听到这句话,正专心开车的钟休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郝艾又叮嘱了两句才挂了电话。

“谁是你的心肝小宝贝?”钟休冷不丁地问。

“呃……”郝艾反应了一下,说:“你猜。”

“反正不是我。”钟休表情冷淡。

郝艾仰倒在椅背上,笑得停不下来:“你干嘛和一只乌龟争宠啊?”

“乌龟?不会是……”钟休先是疑惑,然后是惊讶:“怎么还活着呢?”

“你咋说话呢!人家可活得好好的。”

“我还以为……你扔了。”

“一开始确实想扔,但是后来觉得……”郝艾声音低了,“舍不得。”

于是钟休的心情又变好了,他最近心情时好时坏,情绪总因为郝艾的一句话就起伏不定。

他们走进酒店包厢的时候,里面的人还不是很多,但最熟悉的人已经来了。

“艾艾,钟休,坐这里!”路法言在角落里冲他们招手。

一张很大的圆桌,郝艾在路法言旁边坐下,钟休则挨着郝艾坐。

“你们怎么一起来的?和好了?”路法言十分惊讶地望着刚落座的两人。

“没有呢,就,路上碰到了。”郝艾小声和他咬耳朵。

钟休冷冷地看着郝艾瞎掰,见他拿了酒瓶,于是凑在他耳边,说:“别喝太多。”

郝艾点头,乖乖道:“知道啦,我就喝一点。”说着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路法言看着旁边的两人,暗想,以前他俩没在一起的时候就比小情侣还腻歪,现在这还没和好呢,看起来跟和好也没什么差别。

“哎,”郝艾轻轻撞了一下路法言的肩膀,问:“我听说你跟李蔚准备结婚了啊?”

“你听谁说的?我还谁都没告诉呢!”路法言急道。

“听李蔚说的……”

“我服了,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份子钱准备好吧你。”路法言翻了个白眼让他滚。

桌上不时有人跟钟休搭话,钟休在说话的同时,注意力大部分仍在郝艾身上。

郝艾还在和路法言聊天,他们凑得很近。郝艾今天穿的是一件杏色的低领毛衣,这人冬天从来不穿高领的衣服,嫌勒脖子。郝艾微微弓着腰,领口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肤。

钟休看不下去了,一把拽过郝艾,拉了拉他的领子,让他坐好。

郝艾红了脸,小声道:“干嘛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着实有点害羞。

“我记得钟休转班以后,还经常来找艾艾,后来……下学期吧,好像就没来过了。”有人说。

“嗯,”钟休点头,“……那时候学习比较忙。”

郝艾刚才不知道喝了多少,此刻说话已经有点大着舌头了:“借口,才不是因为这个!”

“那到底为什么啊?”有人又问。

“因为,我跟他,分……”郝艾话说得很慢,听起来含糊不清的。

他话没说完就被路法言狠拽了一下袖子。

“什么?”问话的人没听清,旁边几人也都很感兴趣地看向他。

了解内情的路法言连忙说:“分道扬镳!那时候他们闹了点小矛盾。”

钟休:“……”

“这好几年过去了,现在总该和好了吧?”路法言又故意大声问道。

“嗯,和好了。”钟休看了一眼郝艾,轻声说。

郝艾听到这话,略带迷茫地看了钟休一眼,目光里仿佛氤氲着潮湿的水汽。

“和好了?”他用口型问。

“嗯。”钟休点头。

“好吧,你说了算。”郝艾脸上绽开笑容。

路法言看这俩人眉来眼去,心里十分惆怅,六年前就吃狗粮,现在也吃。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聊天中途,包厢门被推开。宁岳姗姗来迟。

宁岳把脖子上的浅咖色围巾取下来挂在衣物架上,“不好意思啊,路上有点堵。”他一走过来先道歉。

“菜都没上,都等着你呢!”

“罚酒罚酒!”

众人纷纷起哄。

宁岳笑了一下,很爽快地接过旁边人给他倒的酒。他仰起头,喉结滚动,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可以啊!比以前能喝了。”有人说。

“也还行吧,”宁岳又对那人笑笑:“练出来了。”

钟休拉开了旁边的空椅子,郝艾也朝宁岳笑:“过来坐!”

宁岳坐到钟休旁边,他看看钟休,又看看另一边打完招呼就又转过去和路法言聊天的郝艾,低声问道:“什么进展了现在?”

“他还是我的。”钟休轻笑着说。

“和好了啊,”宁岳话语里饱含着羡慕,“我就知道你们会和好的。”

“你呢?”钟休问。

宁岳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问题,他忽然笑起来:“最多也就是炮友关系吧。”

钟休叹了一声。

宁岳是偏娃娃脸的长相,笑的时候更显稚气,“你叹什么气啊?我乐意着呢。”

宁岳比起以前,多了些沉淀下来的成熟气质,看起来没那么显小了,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喝酒就脸红。

“我现在脸是不是很红?”宁岳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脸降温,然后问一旁的钟休。

钟休点头。

“早知道就不喝了。”宁岳自言自语说。

晚上十二点多,聚会才结束。还清醒着的人叫了代驾或出租,把喝醉的一个个送上车。

最后还剩下钟休、郝艾、路法言和宁岳。

路法言家离得很近,走着就能回去。于是郝艾说要和路法言再待在酒店里聊会儿天。

宁岳现在要回去了。钟休见那两人聊得正欢,就先送宁岳去酒店外面。

“你怎么回去?”站在酒店外,钟休问宁岳。

“等人来接。”宁岳说。

“人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我再等等,”宁岳说:“你先进去吧,外面挺冷的。”

“没事。”

钟休又陪他在冷风里等了一会儿,宁岳把手机握在手里,屏幕一直亮着,停在聊天界面上,片刻后又自动熄灭。宁岳又固执地摁亮屏幕,等它再度暗下去。这个动作他不知重复了多少次,而聊天界面上一直没有显示新的消息。

钟休大概猜到了宁岳等的人是谁,他皱了皱眉,说:“叫个车吧。”

“……行。”宁岳最后答应了。

郝艾和路法言也从酒店里出来了,哥俩好地互相搂着肩。

“钟休,我们也回家吧!”

钟休转过身,看那个叫他名字的人非常没自觉地跟别人搂在一起,他眉心跳了跳,克制住了把那对好兄弟扒拉开的冲动。

路法言察觉到钟休危险的目光,浑身一凛:“回见啊各位!”他草草地打了个招呼就赶紧开溜。

宁岳叫的车来了,送走了他,钟休走过去,想找郝艾算账。

“哎哟,我有点头晕。”郝艾见他朝自己走过来,忽然捂着头蹲了下去。

“怎么了?要不要紧?”钟休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着急道:“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了?还是被冷风吹的?你先缓一下,还难受的话我们这就去医院。”

郝艾根本没事,刚才被冷风一吹已经彻底清醒了,现在只是有点心虚,“没事,我就是觉得太开心了,开心到要晕过去了。”

钟休仍一脸担心,他觉得郝艾是在强撑着不让他担心,“真没事?”

“我真没事。”郝艾说。

“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郝艾说完,自己都被这种撒娇的语气恶心得不行。

“上来。”钟休还真的背过身,半蹲了下来。

郝艾没打算让他背的,但此刻看着钟休宽厚有力的背,什么也没想就爬了上去。

“沉吗?”他趴在钟休背上问。

郝艾就算再瘦,也是一个和钟休身量相仿的成年男人,不可能不沉的。他正想着钟休可能会不好意思说沉,却忽然听到钟休说:“是有点。”

“……”郝艾瞬间不作了:“那我还是下来吧。”

“不用。”钟休依然稳稳地背着他朝前走,没有放下来。

寒冷的冬夜里,街道上空无一人,车也很少,过很久才能听见一两辆车驶过的声音。

“我想起了一件事。”郝艾忽然说。

“什么?”钟休问。

“你还记得高二的时候,你在楼道里背我的那次吗?”

“记得。”钟休轻轻地回答。

“你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

“是啊。”比那时候更早。

“但是你后来又说没有多喜欢我!”郝艾控诉道。

“一直都喜欢你,”钟休的声音低又沉,“我的错,是我不好。”

“不是啊……”郝艾的唇轻轻擦过他耳畔,他轻声说,“根本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你说不喜欢我,肯定是骗人的,但我还是……”郝艾喃喃道,“好难过啊。”

郝艾嘴唇贴上钟休的脖颈,一口咬下去。

“你是狗吧。”钟休感觉脖子上一阵尖锐的刺痛。

从前,郝艾在床上被弄得狠了就会咬他,意识混乱地攀上他的肩膀,狠狠地用尖牙咬他的唇,咬他的下巴和脖颈。

现在也在一遍遍地噬咬着他的心。

“难过死了。”郝艾又重复了一次。

他们对彼此都很坦诚,很少说违心话。每次说违心话似乎总能被对方轻而易举地识破,但谁也不会说破。

“以后不会再让你难过了,”钟休沉默片刻后,说:“我保证。”

“你还和以前一样喜欢我吗?”郝艾问。

“比以前还要喜欢。”

“有多喜欢?”郝艾又问。

“很喜欢,”钟休回答,“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你。”郝艾把脸埋在钟休背上说。

郝艾对钟休表白心迹时,总会说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他一遍一遍地重复喜欢,但却从没有认真地提过“爱”这个字。

郝艾总是用开玩笑、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我爱你,这样听起来,总让人觉得爱好像并没那么重要,爱也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当代人似乎对谁都可以轻易地说“爱”,这个人爱够了,再换下一个接着爱。

但郝艾觉得,爱太沉重了,它比起喜欢,要重很多。喜欢可以是一瞬间,一眨眼,但爱却意味着责任、牵绊和永远。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想认真地对钟休说爱。

“钟休。”

“嗯?”

“我很爱你,真的爱你,”郝艾说,“我爱你。”

郝艾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很认真,是他从未有过的认真:“你不要觉得我在说醉话或者梦话,我现在很清醒,现在说的话,我明天会记得,一直都会记得。”

“钟休,我爱你,”郝艾又说:“你感觉到了吗?”

“嗯,”钟休声音沉沉的,“感觉到了。”

钟休忽然感觉到背上的人身体颤了颤,他好像又哭了。

他怎么比以前还爱哭呢。

钟休叹了一口气,“我也一直记得,”他低声说:“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这章也好长啊,终于重圆了=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