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临睡前,郝艾接到了一通电话,是许久没有联络的曲一航打来的。

前年,某网站制作了一档滑板综艺,当时节目组邀请了几个流量明星和很多滑板圈内的人参加,其中就包括职业滑手曲一航、在网上略有名气的郝艾和前国家队队员徐麟。

徐麟就是曲一航那位在H大当滑板课老师的运动员朋友,郝艾现在租住的房子就是他的。

郝艾仔细衡量后,婉拒了节目组的邀请,徐麟也拒绝了,但曲一航去参加了。节目播出后反响很好,他也顺势小火了一把,最近这档综艺在录制第二季,这一季换了新主题,滑板旅行,而这期的录制地点刚好是南川。

曲一航在电话里说,他明天跟随节目组来南川录第二季的第一期节目,晚上录完节目有时间,想跟郝艾还有徐麟聚一下。

郝艾答应了,曲一航来找他,两人约好了在H大附近的一家饭店见面。

到饭店时,已是傍晚,郝艾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走进包厢。

“艾艾。”曲一航大喇喇地靠坐在小沙发上朝他招手。

曲一航在录综艺之前就染回了黑发,但如今的他依然是自带大哥气场,整个人往那一坐,看起来挺拽。

“老徐呢?”曲一航见来的只有郝艾一个,问道。

“他说他下午第二节 有课,等上完课就过来。”郝艾说。

曲一航“啧”了一声:“老徐现在混得真可以啊,比我强多了。”

他和徐麟是好几年前认识的,当时曲一航正各大城市来回跑,参加各种比赛和滑板运动品牌举办的活动,几年前的滑板圈也就这么大,厉害的职业滑手们大多认识或互相有听说过彼此,他们在一个奖金丰厚的比赛里狭路相逢。

彼时滑板竞技刚成为东京奥运会的正式比赛项目,一支地方组建的训练队同时邀请了他们,准备集训一段时间冲击国家队,但曲一航嫌日复一日的训练太累也太枯燥,就没去,而徐麟成为了运动员,后来顺利入选国家队。

徐麟进来的时候脸阴沉沉的,穿着工装裤,脚下踩着一双有点开胶的板鞋,给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相处。郝艾刚认识他时,觉得他老是不拿正眼看人,拽得二五八万,后来才知道他长了一双厌世的下垂眼,看谁都这样。

见人来齐了,曲一航便让服务员上菜。

“节目组让我问问,你去不去,他们说这季少请点明星,多请点滑板圈的人。”曲一航对徐麟说。

“我不去,没意思。”徐麟冷硬地拒绝道。

徐麟对近几年发展起来的滑板文化抵触得厉害。

“滑板商业化不好吗?大家都有钱赚,”曲一航挺不解,“最起码不会像以前那样到处拉赞助参加比赛,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我只是不希望我热爱的事物变成某些人用来装/逼的‘潮物’。”徐麟说。

这话曲一航不爱听了,“你这么想就太片面了啊,小众爱好能走进大众视野是好事。”

“除了满足某些人的虚荣心,让别人捞钱,还有什么好的?”

郝艾的注意力主要放在桌面的菜上,只在两人争论的间隙里弱弱地说了一句:“现在的滑板圈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但真正热爱它的人还是占大多数的吧。”

“这个圈子早就不纯粹了,想出名的,想赚大钱的,随便拍拍视频,上个综艺,就能火一把,一群人跟疯狗似的想往里钻,根本就不是喜欢滑板,”徐麟这话说得倒是挺狠,连带着旁边的两人都骂上了,他说完也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又补充道:“我不是说你们疯狗啊。”

“……”

徐麟性格耿直,脾气急,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曲一航和郝艾已经习惯了,知道他这人就是这种性格,这样的性格的确不太适合录综艺,他在节目里要是敢这样说,估计要被广大网友骂得脱层皮。

“滑板运动不受待见,我觉得是好事,因为阻力大,所以能留下来的都是真爱,哪像现在,乌烟瘴气的,”徐麟跟个愤青似的,“就说你之前上的那个综艺,后期把你、还有那几个专业滑手都剪成啥样了你心里没数?郝艾你看了吗?”

正闷头吃菜的郝艾突然被cue,愣了一下,说:“看了。”

那档综艺的镜头主要放在几个流量明星上,给滑手的镜头很少,其中数曲一航的镜头最多,因为他长了一张酷脸,以及很爱怼人。

再加上后期的一通迷之剪辑,观众看到最后,对曲一航的印象可能并不是他滑板玩得多好,而是他脾气有多烂。

他们都不再提这茬,而是换了比较轻松的话题。

见吃得差不多了,徐麟看了眼手表,站起来说:“我得走了,回家看孩子去。”

徐麟因伤退役之后,早早地结了婚,现在已经是个奶爸了。

“你们继续吃。”

“回见。”

徐麟走之后,曲一航才说:“徐麟要不是有老婆孩子,才不会去大学里当老师呢,他那种人,就不适合被圈着。”

郝艾十分认同,徐麟在学校里被称为魔鬼老师,要求十分严格,且从来不在乎学生怎么看他,这也导致了他的课挂科率奇高。

一些被滑板文化吸引而来选这门课的学生起初都这么想:滑板多酷啊,不就是玩吗?肯定很简单,一学就会。直到期末考试挂科的时候他们才悔不当初。

徐麟在上课时最喜欢说两句话:

“这么简单的动作都不会?课下是不是没练过?”

“怕摔?怕摔就别选这门课啊,早干嘛去了?”

“我觉得他挺酷的。”郝艾说。

曲一航给自己倒了杯酒:“谁说不是呢,我们都只是想让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事被认可,目的一样,方法不同而已。”

“只要梦想,不要生存,这不扯淡么,”曲一航把酒朝郝艾那边递了递,“我是个俗人,就想边玩边赚大钱。”

“我也是。”郝艾笑了下,摆手表示不喝。

“你也是什么你也是?一直靠在网上发视频赚钱不太行,还是得有个稳定工作,”曲一航自顾自喝完杯里的酒,又倒上一杯:“不过你以前那个工作强度是有点大,以后可以换个轻松点的,现在不是好多家长都让小孩儿去学滑板了吗,你以后也可以去那种机构当个老师啥的。”

“怎么你也这么想啊?我感觉我现在这样就挺舒服的。”郝艾的舅舅舅妈也一直想让他找个稳定一点的工作,而且最好是在郑川。

“所以啊,我说的是以后,又不是现在,”曲一航说,“不过还是你自己开心最重要,别人又不是你,生活好坏都只能是你自己过。”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以后总归得找个人一起过。”曲一航又说。

郝艾乐不可支:“别说我了,你不是也没对象吗?”

“……我得赚钱买车买房养老婆,跟你一样吗?你又不用养老婆。”曲一航说。

“哈哈,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以让我老婆养我。”郝艾开玩笑说。

曲一航突然严肃了起来:“那可不行,你以后要是想找对象,男的女的我不管,但是不能吃软饭,你自己又不是不会赚钱。”

“知道了知道了,我开玩笑的。”郝艾无奈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很认真吗?不过钟休赚的钱好像是比他多,上大学的时候就几万几万地给他打赏,看来以后要更努力地赚钱了。

郝艾吃饭的中途看了好几次手机。

曲一航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问道:“你晚上有事吗?”

“怎么了……”郝艾没有把话说死,曲一航并不知道钟休回国的事。

郝艾最近每天晚上都去钟休家蹭饭,吃完饭和他一起下楼遛趟弯儿再回自己住的地方。刚才来之前他给钟休发信息说明了今天失约的原因,但钟休到现在还没回复。

“之前订酒店的时候看见那边房满了,我就订了这附近的酒店,晚上正好可以顺路去你那里看看。”曲一航说。

“哦,行……”郝艾又看了眼手机,这次终于收到了钟休的信息:喝酒了吗?我去接你。

“你现在还住在教师公寓里吗?”曲一航问。

郝艾连忙回复钟休:没有,不用来接,离学校不远。

钟休:发个定位。

郝艾发完定位,抬起头,见曲一航一直盯着自己,这才发现刚才自己专注回信息,忽视了曲一航,根本没听到他说的是什么。

“啊?你刚才说什么?”

“谈恋爱了?笑得这么开心。”曲一航狐疑道。

“啊,其实吧,”郝艾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发现果然是上扬的,于是笑意更明显了:“钟休回国了,现在在H大当教授。”

曲一航看郝艾笑得这么浪,一脸不忍直视,“瞧你这样子……复合了?”

“不太好说,”郝艾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又交待道:“他等一下就过来,你别问太过分的问题啊。”

“怎么算过分?”曲一航看起来挺生气,“我是那种人吗?他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等了这么多年,可算不用再等了。”

“我什么时候等过他啊,你别乱说!”郝艾反驳。

“你当别人瞎?”曲一航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而是按铃喊服务员过来:“服务员,麻烦拿下菜单,再加几个菜。”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了,曲一航把菜单往郝艾面前一甩,冷冷地说:“自己点。”

郝艾不敢跟他呛声,乖乖接过菜单点钟休爱吃的菜。

钟休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菜刚端上来,他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在了郝艾旁边,把脱下的黑色休闲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

他的穿着并不像和郝艾待在一起时那样随意,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

“好久不见。”钟休对曲一航说。

“是挺久没见了,你俩这是……”曲一航看了眼钟休搭在郝艾椅背上的手,淡淡地问了一遍刚才问过郝艾的问题:“又在一块儿了?”

郝艾看了钟休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好像在等着让他回答,于是小声说:“目前没有。”

曲一航也看向钟休,钟休皱了皱眉,像是不悦,曲一航敏锐地察觉到他对这个回答并不是很满意。

“嗯。”

曲一航闷头喝酒,喝着喝着突然又想起一茬,他打开了话匣子:“对了,我前几天在郑川CBD大厦碰见你以前室友了,就特傻/逼的那个,现在人模狗样地在CBD里上班呢,”他看郝艾低着头不吱声,又说:“我回去之后就找机会蹲他,再往他头上套个麻袋打一顿。”

“……”郝艾听了这话,不自觉地看了一眼钟休,又怔了怔,才说:“犯不着犯不着,你现在好歹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被人拍到可不好了。”

曲一航又说了一句:“我会怕这个?反正郑川就这么大点地儿,他以前就没干过人事,可别让我再看见那狗东西。”

“航哥,别说了……”郝艾余光里看到钟休神色有异,想阻止曲一航继续往下说。

曲一航可能是喝高了,有点上头,情绪一时激动,说话也没了顾忌:“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跟你说,得亏沈津告诉我了,你内傻/逼室友,我现在想想还来气,欠揍玩意儿,上次没打过瘾,我以后还是见一次打一次。”

“你……”曲一航看了一眼面色沉重的钟休,欲言又止:“还好你现在过得也挺好,要不然我肯定……”

“航哥——”郝艾的语气已经是恳求了。

“唉,算了不说了,你跟钟休……”曲一航叹了口气,说:“好好的吧。”

“嗯!”郝艾重重点头。

曲一航又把话题转向钟休。钟休的话还是不多,曲一航问他的近况,问一句他答一句,直到吃完饭都准备走了,也没见他动过几次筷子。

三人走出饭店大门时,曲一航已经在叫车了。

郝艾指了指停在饭店不远处的停车场,问:“航哥,你订的酒店在哪啊?钟休开车来的,我们送你过去吧,还有那个……你还去我住的地方看看吗?”

曲一航瞥了一眼面色冷淡的钟休,说:“……不顺路,不打扰了。”

曲一航叫的车很快来了,他没多说,坐上车就离开了。

钟休一直没有说话,他把外套搭在郝艾身上,自己走在人行道外侧,让郝艾走里面,两人又穿过一条马路,走到停车场外面的路灯下。

钟休忽然停下了,转头看向他,眼底沉沉的,蒙着一层阴影。郝艾知道这代表钟休的情绪不太好,他大概知道为什么,但还是问:“钟休,你不开心吗?”

钟休看着他,没有回答。

“你之前说的有些事没搞清楚……是不是就是刚才曲一航说的那件事?”郝艾问他。

“嗯。”

“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是不是打算去问曲一航?”郝艾又问。

“嗯。”钟休说。

“别问他了。”郝艾声音很低。

“你还是……”钟休眼底涌现出复杂的情绪,他顿了一下,似思考又似放空。

钟休静静地看着郝艾,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还是,什么都不跟我说。”

郝艾听了这话,一下子愣住了,他眨了眨眼,又停了几秒,才说:“那我告诉你吧。”他怕曲一航告诉钟休的时候再添油加醋,那还不如他自己来说。

“不用了,”钟休沉默半晌,说:“我不问了。”

“其实没什么的,你问别人,还不如直接问我,我又不是不告诉你。”他真的怕别人把事情说得更严重,赶紧说:“你刚才应该听出来了吧,我跟我大学室友关系不太好。”

“嗯。”

郝艾的三个大学室友都是外地人,其中有两个人来自同一个地方,以前就认识。

大一新生入学报道的最后一天,郝艾在家里吃过午饭之后才悠哉悠哉地过去,他没有带什么行李,背了一个背包就去学校了。

郝艾进宿舍的时候,两个室友正在打游戏,他们看到走进来的郝艾,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郝艾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但他被那种眼神看得挺不自在的。

室友疑惑他为什么带这么少的行李。郝艾说他是本地的,这几天都不住在学校。

郝艾再回到宿舍时,发现自己的床铺和桌子上堆满了东西。他问室友怎么回事。

室友们慢吞吞地把他床上和桌子上的东西挪走,轻描淡写地说,我们还以为你以后都不在宿舍里住呢。

他当时是有点生气的,因为他们把郝艾的床铺和桌子弄得很脏,但他没计较那么多,心想毕竟是要相处四年的人,不能太小气。

后来郝艾住了几天宿舍,就更想回家住了,那两个室友晚上通宵连麦打游戏连麦实在太吵。但他家和大学城离得有点远,早上有早课的时候他还是得住宿舍。

大二的时候,郝艾认识了沈津,他经常跟沈津出去吃饭,然后好哥俩似的勾肩搭背回学校。

沈津是艺术学院的,早就在学校里公开出过柜。他来郝艾宿舍里找过他几次,后来室友们就开始传他也是同性恋,郝艾当时想,我喜欢的人的确是男的,于是就没否认。

郝艾在大学里成绩一直很好,是国奖的最有力竞争者。他几个室友成绩也都还不错,但跟他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他们见郝艾整天出去玩,成绩还比他们高出不少,每次课设作业评分都是第一,心生不平,四处跟同学说郝艾的课设作业是抄的,这事儿郝艾辗转从别人口中知道,但他不并在乎旁人怎么说。

郝艾要忙学业,要去医院照看姥姥,还要和曲一航他们去录滑板视频,疏于社交,他在大学里关系比较近的朋友除了以前的同学,就只有沈津一个。

室友们仗着郝艾朋友不多,肆意在学院里造谣郝艾人品有问题,抄袭,夜不归宿,还跟不同的男人出去约炮。

同院的学生信不信倒是另说,反正与自己无关,就当个乐子听了,谁愿意花时间去了解所谓的真相呢。

以前上高中时,郝艾就常听陈娆跟他们抱怨说她在艺考机构里遇到的**女生,她们老爱在背后说她坏话,造谣她跟社会上的男人出去鬼混。对于她们,陈娆从来都是不屑且不在乎的。

郝艾并不理解她们的行为,但他没想到男生嘴碎起来比起女生有过之无不及。

这些谣言不断发酵,后来终于传到郝艾的耳朵里,恶劣到这种程度他确实忍不了,拎起那个最讨人厌的室友,把他堵在厕所里揍了一顿,但没下狠手,其中威胁警告的意味更重。

郝艾把室友摁到马桶旁边威胁道,对啊,我就是同性恋。别他妈整天吃饱了撑的惹你爹,再多bb一句老子信不信把你嘴缝上。

那位室友既怂又弱鸡,差点被他吓哭,郝艾成功装了个逼,顺便出了个柜。

许是被郝艾的暴戾吓到了,他们消停了一段时间,但没过多久又开始造谣他。郝艾的姥姥病重,他在学校里呆的时间更少了。

那段时间郝艾很消沉,有人说在医院里见过他,怀疑他得了艾滋。

姥姥去世之后,郝艾暂时不想住在那个充满回忆的县城小房子里,就重新回了宿舍住。

有个室友无意中看到郝艾的手机壁纸是个男生,就贱兮兮地问这是不是你新处的炮友。他还说,这壁纸上的人看着倒挺正经,但能跟你搞到一起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壁纸?”钟休突然打断他问。

“……一张视频截图,”郝艾看了看钟休,又撇开脸,看道路两旁亮起的街灯:“我……那时候看了你在国外获奖的视频。”他小声说。

剩下的话不需要郝艾赘述,钟休也明白了。

郝艾终于彻底被激怒了,姥姥去世,他心情本就十分压抑,室友又嘴贱冒犯到了他容不得别人说一句不好的人。郝艾把那个室友狠狠打了一顿,他好久好久都没正经跟人打过架了,这次招招下狠手,把人打到住院。

钟休听到这里,心里一紧,他感觉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有点发抖:“你受伤了吗?”他问。

“当然没有,我是谁啊,以前怎么说也是打遍一中无敌手好不好?”郝艾向他投去安慰的一眼,又说:“主要是那两人实在太弱鸡了。”

郝艾自己赔了全部医药费,校方的意思是私了,予以郝艾留校察看处分,但对方家长不依不饶,一定要讨个说法,要郝艾当着全院师生道歉,否则就告他故意伤害,郝艾当然不愿意道歉。

这件事郝艾没告诉任何人,学校让请家长他只说自己没有家长,他当然不可能麻烦舅舅过来。

“那后来……怎么解决的?”钟休既心疼又气愤。心疼郝艾,气自己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回来。

“辅导员找我谈话的时候,我就想,大不了就退学呗,反正我不可能道歉,但过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爸知道了,他来了一趟Z大,捐了一笔钱,就把这事儿摆平了,然后我的处分就被撤了,”郝艾还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笑了笑,又说:“钱真是个好东西。”

“这事儿之后我就搬出去住了,”郝艾又想了想,确认没有漏掉什么,才说:“讲完啦,就是这样。”

他止住了话语看向钟休,眼睛里仍然是带着笑的,就好像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钟休停了好久,再开口时,声音都是沙哑酸涩的:“如果那个时候,我在你身边就好了。”

“都过去了啊,也没什么,”郝艾又朝他弯了弯眼睛,笑道:“现在想想当时是有点冲动,我也应该像曲一航那样往他们头上套个麻袋再打,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就因为这个,我国奖评选资格还被取消了,小一万块钱呢,好亏啊……”

郝艾正说着,猝不及防地被钟休一把揽过去带进怀里。他任由钟休抱着,把脸埋在他肩上,极依恋地在他柔软的衬衫上蹭了蹭。

“你来的时候是不是喷香水了?”郝艾闷闷地问。

“嗯。”钟休感觉肩膀上被蹭湿了,他哭了吗?

钟休把手盖在他头顶,一下一下地抚摸。

“好闻。”

郝艾趴在钟休肩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艾草味,干净清冽的味道,他闻着特别安心,也特别……想哭。

郝艾抬起头,钟休想再摸摸他的脸,郝艾却忽然把脸偏向一边,躲开了钟休的触碰。

他语气很凶地说:“我可没哭啊,你别再问我哭没哭了!”

“嗯,你没哭。”钟休笑了,自己六年前的话,他竟然小气地记到现在。

郝艾眼泪更止不住了,路灯的暖色灯光恰好照在他脸上,钟休看着他脸上闪着亮光的细细水痕,像那道一直悬在他心上,从不止息的涓涓细流。

细流翻涌着,汇成浩瀚长河,在时间的缝隙里,隔着漫漫光阴,一去不回。

“操!”郝艾从他怀里挣脱,特别用力地擦眼泪,但眼泪还是一边擦一边继续往下掉,“我真的没想哭!!”

钟休有些无措,他走上前,捧着郝艾的脸,用拇指轻轻蹭掉他的眼泪,“乖,不哭了啊。”他依然不会哄人,只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句话。

郝艾忽然想起了上次自己一个人蹲在大街上哭的时候,那天的星星好像没有今天亮,他觉得自己倒霉到了极点,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惨的人。

“我好幸运啊,钟休……”郝艾仰着脸,声音里带着一点哽咽,“我觉得我今天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最幸福的人应该是我吧。

钟休看着郝艾含着泪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一汪窄小的海,这片海他曾在梦里见过。梦里的海面上停泊的是一叶舟,满溢出来的,是黯淡无望的星光。

而现在,你看它,明明是这么璀璨又明亮的一片海啊。

钟休缓慢却坚定地说:“我也是。”

有你在身边的话,我一直都是。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没赶上昨天发,今天字数好多啊,意不意外!(插播一条重要通知:误会解开,可以重圆了,应该也快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