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内火焰烧得很旺,赤红摇曳的火光映着男人雨水未干的身躯。
江见月缩着肩膀红着脸,目光游来游去,既想看又不敢再多看,干脆没好气地往他身上扔了一条盖毯。
这还是她第一次给一个男人扔毯子。以往她身边画模无数,哪怕是三九寒冬没暖气,她也从没关心过那些男孩冷不冷。
“你再不穿衣服,就冻死了。”她嗓子哑哑的,毯子扔过去的时候自己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刚才外面那么冷,她自己也是一条真丝睡裙在风里站着,现在才后知后觉全身发抖。
男人接过毯子在手上理了理,又转而盖回她身上,将她从肩膀到脚都裹了个严实。
江见月挣了几下,但他一手捏住毯子接口的地方,不让她挣脱。于是她索性就裹着毯子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抱住膝盖哀哀怨怨地不说话。
“就这么生我的气?”男人半跪在地毯上,弯下腰来看她的眼睛。
江见月触电一样把目光挪开。他的目光太有穿透力,跟他对视时她感觉自己是透明的。躲着他,她背朝炉火,盯着地毯上的两条影子被火光拉长,摇摇晃晃融为一体。
“你是故意的。”半晌,她对着他的影子开始控诉。“你看出来我喜欢你,就故意勾引我。现在想想,根本从一开始就是。”
她的话里刻意加重了“勾引”这两个字,但语气就像个怄气的小孩子。
身旁传来低低的轻笑。
“你还笑,很得意吗?”江见月十分敏感地转过头。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喜欢一个人,第一次有人让她只见一眼就怎么也忘不掉。陷入这种不由自主的境地真的让她很没安全感,毕竟在以前二十年的人生里,几乎全世界都是她说了算。
有种莫名的委屈一直盘旋在心里,好像喜欢上他就是被他欺负了。
“我是认真的。这不好玩。”她终于抬起红红的眼睛去直视男人。为了让表情更严肃一点,她很用力地咬住嘴唇。
她不知道,这副样子看在另一个人眼里,会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牵住疼。
陆在川一手虚拢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揉开被她咬紧的下唇。
都怪他,以为她不会喜欢他。
“如果你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就不会这么想。”他对她说。
也不知道是谁先勾引的谁。也不是知道是谁,总是一串眼泪就让另一个人心碎。
“而且你又怎么知道,我勾引你是为了好玩?”男人嗓音低哑。
炉火烧得厉害,不时发出爆裂声。
“是我先喜欢你。”他又说。
听见这句话,江见月又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还觉得全身热得发烧。
“真的吗?”她问他。可是他们两个总共也才认识了一周多,见过三面。
“不信我?”男人向她靠近了些,气息悬停在她耳旁。
江见月不安地往后一缩。“警告你,不许开我的玩笑,不然我……”
“我发誓,是从一枚硬币开始。”男人压到极低的耳语声打断了她的话,几乎像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江见月一愣,回想起在机场和他换硬币的场景。
她心里还是在计较到底是谁先谁后,想不清楚,不自觉又咬住自己的嘴。
陆在川再次揉开她快要被咬破的下唇,看见深深的牙印留在唇上,被炉火照得绯红发亮。
他低头吻下去,动作轻柔得像是亲吻一朵花的花蕊。
江见月能明显感觉到男人的呼吸已被压抑到极点,或许她自己的也一样。
双唇触碰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然后飞快地往后躲开,蜷成一团把脸埋进膝盖里。
一深一浅的两个呼吸声兀自在空气中纠缠许久,才又逐渐平息下来。
她紧紧裹住身上的小毯子,蓦地转到另一边,再也不敢看身旁的人。感觉只要再多一眼,她残余的理性就瞬间崩塌了。
“我不是什么风流画家,而你很显然也不是一个天真的情人。”背对着他,她声音闷闷地说。
“不,我不是。”男人的嗓音依旧沉哑克制。
“所以我不会轻易和你产生任何关系,我甚至都还不算认识你。”江见月深吸一口气,找回勇气重新看着对方。
“就算几天前我一眼就爱上了你,你也一眼就爱上了我,我也不能接受一段这么草率的感情。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也不会允许自己因为一时冲动,就去做可能后悔的事情。”
即便是沦陷,她也要理智而清醒地沦陷。
“我的每一个朋友都认识了十年以上,就连我梳头发用的小梳子都是出生时就有的。我是一个做什么都很慢又很挑剔的人,所以一辈子的时间大概就只够我去爱一个人,嗯……两个最多了。”她很认真地想了想。
“我对临时伴侣没有兴趣。如果你在我身边来了又走,我的人生中会留下一个碎片。我不愿意把自己变成一块块碎片,所以在我确认你是那个可以陪我一直走下去的人之前,我没有办法接受你。”
她是藏不住话的人,一口气便把想说的都说完了。说得太认真又太紧张,一停下来整个人都有点发抖。
她知道自己的话相当不留情面,以为对方可能会生气,或干脆被她这个较真的样子吓住,直接拂袖而去。
但那个男人并没有,还是像之前一样眼含笑意地看着她,平静得甚至有些异样。
良久,他开口:“是我吓到你了?”
江见月犹豫着,点点头,表情里总是带点小小的委屈,怎么也压不下去。
“坏人……”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
陆在川听笑了。
对,他是坏人。
“那我们从一个拥抱开始,可以吗?”他朝她打开手臂。
江见月把自己包在毛毯里,低着头红着脸,虚虚地靠住他。
是,她现在是真的真的非常需要一个拥抱。
一双手臂有力地将她圈住,手掌隔着毯子在她后背轻轻摩挲。
“全世界的时间都给你。”男人沉哑的嗓音贴在她耳旁。“我等你。”
一时冲动或天长地久,都愿陪你。
你知不知道。
怀中女孩抖得更厉害了一些,于是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一点。他身上还带着夜雨的凉气,女孩潮热的脸颊靠在他肩上,也许是贪凉,轻轻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他被蹭得呼吸一滞,也只是克制着,拍着她的后背沉沉低笑。
问她:“现在,谁是坏人?”
他嗓音放低得不能再低,缱绻环绕着她。身旁炉火的热气裹上来,立刻将两人身上残余的凉意驱散了。
江见月像是睡着了。
但安静了会儿,她突然又从毯子里挣出手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
“你……又在勾引我了。”她仰头看他,眸光映着火光,眼神迷离。
盖毯从她肩上滑落,被她压在膝盖下面。她将压抑在胸口的呼吸一下放开,竟然扬起脖颈主动来寻他的嘴。
这次换成他躲开。
“刚刚才说怕?”陆在川嗓音带笑,手捧住她的脸。
这是江见月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这样笑,嘴角一对浅浅的括号形笑纹,露出一排漂亮的牙齿。
但分明就是在笑她。
他不知道,她现在的头脑其实已经没那么清醒。
刚才说完那番话之后她就像是用光了力气,然后在他的怀抱中,整个人飘忽忽地晕了过去。
此时此刻,是她潜意识的本能在与他对话。
她在梦游。
“我怕的,又不是你这个人。”
碎片也有碎片的美,不是么。
至少这一刻谁都是真心的。
“也许你该怕怕我,毕竟是你先自投罗网的。”她失焦的目光中升起燥意,说话间直接跪立起来整个扑到他身上。
男人承住她的重量,一手按住她已经微微汗湿的后颈。他没有再躲开,但也仅仅是轻而慢地在她唇上一啄,然后缓缓上移,安抚地去吻她莫名湿润的眼睛和滚烫的额头。
江见月重新趴回他的肩上时已经气力全无,只剩下细得蚊子叫一样的声音。
“你真的,是个坏人……”
给时不要,要时不给。
男人只是笑,修长的手指理顺她潮湿的头发,轻拍她的背。
“不急,我们慢慢来。”
江见月最后听到的,是两个人相互交叠的心跳。
视线中金红色摇摆的炉火渐渐模糊,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也不知道是谁在清醒,谁在沦陷。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