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谷与江见月住的地方之间最近的道路是一条狭长的小巷。雨夜里,这条古旧的街巷内灯火昏暗。
街道两旁的石砖墙上贴着江见月的大幅招聘海报,被雨淋得湿皱。没人知道为什么一则寻找画模的招聘启事上面要贴画家本人的照片,只知道照片里的女孩子漂亮得让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看第二眼。
几个穿帽衫的青少年此时正聚在那副招聘海报前交头接耳,发现什么宝藏一样,先争着拿出手机拍照,然后干脆将海报揭下来。他们笑得多少有点放肆,也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
“别碰它。”直到一个男人沉冷的嗓音响起。
撑黑色雨伞的男人面色微凉地递出钞票,要跟他们换那副已经被雨淋湿的海报。
几个青少年互相交换个眼神,然后嬉皮笑脸摇摇头,故意把海报往身后藏。
男人递出更多钞票,他们还是继续藏。
陆在川默不作声摘下手表。
这次几个小孩扔下海报抓了手表转身跑掉了,一边跑一边狂笑,恶作剧似地回头喊:“怨种,这玩意满街都是……”
陆在川将地上的海报拾起卷好,默默走向下一张海报。
黑色雨伞被遗弃在路沿上,他直接走进雨里。
江见月一整晚都像只猫一样懒在壁炉前,滚来滚去地等FlowingRiver给她回邮件。通常他回邮件都是很快的,从来没要她等过,除了今天。
等不到回信,她心里空唠唠的。可能是刚刚意识到自己陷入单方面恋爱这个事实,现在她一个人待在偌大的房子里,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家,家又回不去。
寂寞到忧伤处,她又有点想哭。
就在这种时候,客厅大门突然“笃笃笃”三声,被不知谁敲响,于是她红着眼眶爬起来去开门。
门开的一瞬间,她惊讶愣住。
外面夜色阴沉,雨还在下。男人没有伞,只有厚厚一卷被雨淋过的海报兜在怀里。湿润的发尾贴在他的眉梢鬓角,雨水一颗颗顺着他的面颊和鼻尖滑落,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江见月一时说不出话,眼睛一眨,里面噙着的泪水就不自觉掉下来。泪痕在她脸颊上像两条亮晶晶的线,从一双眼睛牵到另一双。
陆在川站在门外,看到这幅场景也忘了原本打算说的话。
“你哭了?”他上前一步抬手掌住只开一半的门,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这时江见月稍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怕是有点丢人,同时一看到他心里仍然委屈发闷,于是想也没想就推他:“不许你进来。”
她不知道这个前不久还在给她冷脸看的男人为什么现在又在大半夜一副湿淋淋的样子来找她,但是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就这么忽冷忽热地来消遣她。她有她的骄傲,只是陷入了单恋,又没有变成傻瓜。
男人被她推出门廊,屋檐外的雨水浇在肩膀手臂上。他手稍一松,怀里那一卷铜版纸海报便散开,一张两张地被风掀起,露出上面的图案和字。
江见月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竟然是她白天才刚刚贴出去的那些招聘启事,看样子全被这个男人从墙上撕下来了。
“你,你什么意思?”她瞪着他,涨红了脸——刚才没看清时,还以为他抱着的是一束花。有男人捧着花来敲她的门是常事,她习惯了拒绝。可是这次,没想到居然还是她自作多情了。
“你到底想干嘛?”她又一次质问他。带了哭腔的声音想凶也凶不起来,反而显得比平时更软更没底气,以至于她自己听了都觉得憋屈,更想哭了。
任谁看到她这副模样,都不会忍心再逗得她更不高兴。
“别生气,我没有恶意。”陆在川慢慢退到入户台阶之下,整个人重新站在雨里。
“之前不该拒绝你,可以给我第二次机会吗?”说着,他弯下腰将那一卷招聘海报放在门前台阶上,一手慢慢推至江见月脚下。做这些的时候,他始终微微仰头看着她的眼睛。
男人一双深黑眼眸在灯光和雨水的衬托下显得又亮又深邃。江见月被它们看得往后缩了一缩,想避又避不开。
“不,你不行。”她咬住唇,压住心里一瞬间的动荡。
之前那样拒绝,现在又这样。她猜不透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想法,也再不敢轻易就相信他。她也怕自己真的一不小心变成个大傻瓜,到最后任由他想怎样就怎样了。
这些念头一闪,她狠着心想要直接把门关上。
“你不看一看,就说不行?”男人带有穿透力的嗓音偏偏又顺着门缝钻进来。
外面的雨渐渐大了,风也起来,将门廊上一摞海报刮得四散飞。
透过门缝和这些飞舞的铜版纸,江见月看见男人将身上外套脱下,扔在地上。
她关门的动作蓦地停住,两只手扒在门侧,紧张之下用力得指尖都泛白。她好像知道他想干什么。
男人衣着本来就单薄,去掉外套就剩一件素白的衬衫,暴露在雨中很快湿透,成半透明的,紧紧贴合着身体线条。
他接着去解开衬衫纽扣。湿润的布料似乎增加了摩擦力,让扣子没那么容易被解开,于是他的手每往下移一颗扣,动作就要比解上一颗时多用一分力。直到剩下最后三颗的时候,他好像失去耐心似地将衣襟一把扯开了。
透明的扣子直接崩落在雨地上,消失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江见月的呼吸。在窒息感中她又看见男人小臂交错除下最后一件贴身的背心,完完全全向她展露了躯体。
早已湿透的背心被扔在地上,把水泥地面都激起涟漪。
雨仍然那么大,被风吹得横斜,带着点蛮暴气息从空中扫过。而站在雨中的男人动也不动,只是看着她。
雨水沉沉击打在他线条分明的肩臂上,在他身上流淌成片,灌满每一条肌肉骨骼形成的沟壑。
乌黑的头发已然也湿透,垂下来盖住眉眼,于是他用手将刘海梳起,重新露出眼睛,仍然用亮而幽深的目光看着她,勾着她。
江见月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震得腿都发软。如果说之前她是在努力保持冷静,那现在就是彻底惊慌失措。
她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然而即便是关了门她的心跳也没有缓和的迹象,胸腔震动导致身后的门板仿佛都在微微摇晃。
后背皮肤贴在木门上让她感觉很凉,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浑身都在发烫。刚刚外面明明刮风又下雨,她穿着一条薄薄的裙子却分毫也感觉不到冷。
天哪。
她抱膝蜷缩在门后不知撑了多久,可能有一两个小时,整个人才感觉稍微冷却下来一些。
门外的雨声也早停了,一切归于寂静。
她悄悄起身,重新把门开一条缝往外看。她知道此时外面已经没人了,只是需要确定一下。
然而视线扫过外面夜色,又一次被狠狠定住。
这一次,她看见天上乌云已经散去,皎白的月光薄纱一样披在男人身上,蒙蒙细雨冲刷着他修长的身躯。
这一刻,恍惚间,好似看见神话里浴水的白龙。
他就站在那儿等她,一动不动。
吱呀一声,江见月把门推开。有一瞬间她觉得,她完了。
学画以来她见过数不清的鲜活躯体,但从没有哪一具让她这样心跳如雷。自小到大她被无数男孩表白,但也从没有谁曾为她脱除去衣衫,久久地站在雨里。
只为让她看一看,满不满意。
何况他原本就是这么迷人。
目光在雨中相对。
她看着他,说不出话。
“我也喜欢你。”这时,雨中传来男人微微沉哑的嗓音。
江见月双颊像火一样烧起来。
也,他为什么要用也?难道她之前的动心就那么明显么。
“月儿,你不会知道再见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男人接着说。
听见他叫“月儿”,江见月心里狠狠一动,却说不清为什么。只有在很小的时候才有家人这么亲密地称呼过她,但现在从他口中听见,却又这么自然不让人讨厌。
再见她又意味着什么呢,不过隔了两天而已。她真的猜不透这个男人,这种感觉让她惊慌。
男人不再说什么了,就那么定定地淋着雨,看着她。
江见月摸着咚咚跳的胸口,忽然意识到他是在等她做主动的那一个。
到了这个地步,始终还是要逼着她开口来邀他进门。
他,真坏。
作者有话要说: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