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金色

能一辈子在一起的人,谁不想啊,可许微微不敢奢望。

她深深自卑,知道妈妈要是没有自己这个孩子,一定会轻松许多,弟弟在学校不会受到那么多嘲讽和侮辱,他成绩那么好,如果没有她这样的姐姐,肯定是众星捧月的人物。

血缘至亲尚且嫌弃她,那个人就不会吗?

许微微说不出那个“想”字来,她觉得就算只是说说,也会给那个未知的人带来沉重的负担。

周言眼神闪了闪,声音低下去,“微微,怎么不说话?”

窗外有只白色蝴蝶落脚,许微微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小巧的身躯和洁白的翅膀,在炎热的风中振翅欲飞,她眯起眼睛,才发现那只蝴蝶的侧翼缺了一块,怎么努力也飞不动了。

周言静静瞧着她的侧脸,她的头发长得快,发际线一圈小小碎碎的绒毛,可可爱爱的,他走到窗边,让她看得更清楚,“喜欢就养起来。”

许微微略微惊讶,她没想到周言连她这点小心思都察觉了,失落摇头,“我养不好呢,我连自己都养不活的。”

双脚在半空中晃了晃,她忍不住问:“周言,你说那个人,他什么时候会出现?我不是要赖上他,我就问问。”

周言弯起唇角,低头看路,音色温柔得不像话,“你还小,等你再大一点,他就来了。”

多大算大?周言也不清楚,总之不是现在。

不过他还是得提醒这个小傻妞,“你要专心学习,等你考上大学,说不定他就来找你了,知道吗?”

“噢。那他来的那天,我得穿漂亮点。”她定睛一看,周言的耳朵竟然红透了,“周言,你的耳朵……”

很烫,周言当然知道。

他偏过头,避开她呼出的气体,“已经够漂亮了。”

“什么?”许微微没听清,刚才周言的声音一下子变好小。

“我说去给你借件衣服。”周言放下她,摸摸她的头,“在这乖乖等我。”

许微微无所适从地坐着,班里只剩她一个人,黑板上写着上一节课的英语板书,窗帘随风鼓动,偶尔打到她的脸,她想了想,把小玩偶掏了出来,抱在臂弯。

她无聊地揉着小玩偶的耳朵,想不明白以后谁会这么倒霉,要管她这种人一辈子。

那时候周言在哪里?结婚了没有?生小宝宝了没有?

周言和那个人能相处好吗?他对她身边的人总有些排斥。

椅背上搭着几件同学的校服外套,正是她这会需要的,但她不会碰的。

他们都嫌弃她。

周言去找班主任借了一件西服,披在她身上。

中年男人烟酒都来,味道并不好闻,许微微摸着劣质的西装面料,感受到的全是班主任沉甸甸的心意。

她个子小,穿老师的衣服刚好到大腿,能遮住那片令她尴尬的痕迹,她开心地甩着宽宽大大的袖子,玩得不亦乐乎。

周言却在出神。

他和班主任聊了聊许微微在学校的遭遇,他本以为发生这样大规模的语言霸凌一定有老师放任不管的缘故在,但班主任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周言,老师理解你的想法,你刚回来,或许不知道,我们这些老师全都是向着许微微的。可令我费解的是,我们越是维护许微微,同学们就越是欺负她。我不是没努力过,可结果呢?许微微被欺负得更惨了。”

“我后来才想明白,别人是有问题,但关键在许微微这里——她完全是个孩子,不懂得拒绝,也不会抗争,我可以帮她三年,可我管不了她以后进入社会,社会何其复杂,人性更加险恶,她到时候还能指望谁?”

周言在笔记本上写下四个字,后面又补上了许微微的名字,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没人管,他来管,没人教,他来教。

周言放下笔,看向许微微,她又开始看书了,神情很是纠结,为一道几何大题抓耳挠腮。

周言无声叹息,伸手指了指某一点,“做分割点。”

“周言,你真厉害!”许微微说着扑进他怀里。

脸颊发烫,周言推开她:“在学校不可以这样。”

他怕她又哭,补充道:“外面……随便。”

许微微似懂非懂,挠了挠头,继续做题。

她中午回家换了趟衣服,睡了一觉,下午再到校,班里闹哄哄的。

她直觉不妙,她听到了班里好久没来上学的痞子的声音,她很怕他。

许微微高中的噩梦里有一大半都是这个人给的,叫许慧,文文静静的女孩名字,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不吝男孩,逮谁欺负谁,连哭都不懂的她首当其冲,好几次被他拧青了胳膊。

许微微心里难受,不知道是哪个同学被许慧给按住了,受过欺负的她,知道那种无力反抗的滋味有多绝望。

她鼓起勇气走进班里,刚刚坐下,前面的桌子就翻了一大片,一个胖墩墩的身体撞了过来。

许微微浑身僵硬地睁大了眼。

“徐福福……你……”

徐福福嘴边都是血,眼眶也青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甚至都没来及扶起他,许慧就又追上来,揪住了徐福福的后领开打。

许微微焦急地在班里看了一圈,这时候人还没来多少,为数不多的几个同学害怕地低下头,只希望许慧不要注意到自己。

许微微猫下腰,趁所有人没关注她,疯狂跑向老师办公室。

“我艹!那傻子回来了!快追!”

咚咚追逐她的脚步声紧随其后,许微微心脏猛地一缩,拍响办公室的门,“李老师!李老师!”

她不敢回头看,她恐惧许慧那双像是要杀人的眼睛。

“李老师!”门打开了,班主任披着毯子一脸迷糊,许微微抓住老师的手臂,“许慧回来了!徐福福、被打了!”

班主任“啊?”了一声,气喘吁吁跑回班里。

许微微跟在后面,胆怯地揪着班主任的衣摆,察觉到老师站在门口不动了,她小心冒出半颗脑袋。

班主任困惑地摸了摸后脑勺:“许慧呢?徐福福呢?”

前排的同学小声道:“出去了……周言……把他俩都拖出去了。”

周言三下放倒了许慧,拖死狗似的拽着许慧花花绿绿的头发,就那么拖了出去。

周言本来不打算带徐福福的,但徐福福埋怨许微微多管闲事,于是,周言又揪走了徐福福。

这波一拖二的壮举令全班同学目瞪口呆,后知后觉地倒抽了口冷气,议论纷纷。

“周言好帅哎!刚才那几拳打得许慧满地找头!”

“是吧是吧,看他上午那几个卷腹做的,就知道是个厉害的,平时温温柔柔,该出手时就下死手!”

班主任眼前一黑,扶住小拐棍那么高的许微微,“赶紧带我去……周言是我的心头肉,他不能有事!”

许微微也想去,但班主任拦住了她,“你就别过去了,别让许慧又打上你的主意。”

许微微点点头,乖乖坐下。

她看不进去书,一直抻着脖子等周言回来。

周言直到晚自习也没回来,许微微心乱如麻,直到班主任晚自习回来拿走了周言的书包,说周言没事,就是去警察局配合做笔录了,她才放下了心。

不知道打得多重才会闹到公安局去……

但许微微理解周言。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没办法对弱势的人不管不问,只要有人在他的视线内需要帮助,周言一定会全力以赴。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唯一。

周言身上有种金子般耀眼的品质,所有人都会受到他的照拂。

她并不是他羽翼下唯一一根寻求庇护的小草。

她一直都知道。

磨磨蹭蹭去了市场,徐招娣已经等着急了,一句话没顾上说,提着东西便走了。

案板上一条鱼还没处理干净,摊前站了个老爷爷,还等着回家炖汤。

许微微放下书包,刮完鳞、取出内脏后交给了老爷爷,准备收摊。

照例剩了几条鱼,但今天有些不同,有一条竟然是纯金色的,这在海鱼里很稀罕,许微微一瞬间联想到了周言,装进一个小桶里,打算回去送给周言。

金色的鱼寓意很好,虽然不是鲤鱼,但也有着鱼跃龙门的好兆头,适合成绩优异的周言。

她忙活的功夫来了一对夫妻,中年女人的一身贵妇装,她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站定,挑挑拣拣了一番,看向许微微:“老板,你们这鱼怎么卖?”

许微微转身,呆住了。

轮椅上的男人和周言样貌神似,女人也很眼熟的样子。

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这是周言的爸妈!

她急忙擦了擦手,仰起笑脸,“叔叔、阿姨。”

周言妈妈古怪地打量了许微微一遍,她不记得这女孩是谁,怎么叫得这么亲热?

但光看许微微傻里傻气的笑容也知道,这女孩不正常。

再瞧许微微身上的校服,她皱了皱眉,“小言上的是什么学校啊……”

她自认为声音够低,不会让许微微听到,只是和丈夫随便说说。

她没注意到许微微弯下了脊梁,身形变得佝偻。

指骨拧得咔咔作响,许微微回身提起小桶,交给周言妈妈,“阿姨,这个您拿上吧,我是周言的同桌,送给他。”

周言妈妈接过小桶,还是付了钱,转身便走。

崭新的货币搓动时发出脆响,许微微愣了愣,追了出去,“阿姨,我真的不要,平时、平时周言对我照顾很多,我、我……”

她嗓子干涩,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对周言一家的亵渎,把钱塞进周爸爸手里,扭头跑了。

风在呼啸,许微微呼吸着充满鱼腥臭的空气,听到后面的女人低声地说着什么。

“天啊,她是不是徐家那小傻子?小言居然和这种傻孩子坐一桌!不行,我一会得给老师打个电话,他们都是怎么想的!咱们家小言那么优秀,不给安排个学习好的就算了,给个傻子,我真是……”

作者有话要说:张嘴闭嘴学习,我给你那张漂亮的嘴巴是用干说这个的?(高中部分还有几章就结束了,到时候他的嘴就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