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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讨厌我吗?”
裴砚望着他低低问,深谙的眼眸闪着期待的亮光。
戚风像是那灼亮的眼眸烫到瞬间移开视线。
他讨厌裴砚么?
戚风扪心自问。
他以为儿时的那个哥哥会是他一生的挚友,裴小将军会是救他出乐坊的唯一希望。
现在的裴砚呢?
他足够自由,不需要裴砚救他。
但告诉了裴砚家的地址,让他进了家。
他不说话。
裴砚便不再追问,自顾说:“我从小就一个怪病,心脏总是会不明缘由的疼。或是上课时,或是打球时,或是睡觉时,没有任何规律。”
“我爸带我做过很多检查,可却查不出任何病因。但每次疼起来就没完没了,吃止痛药都没有。”
戚风疑惑:“为什么呢?”
“不知道。其中有些医生说是可能心理原因。”
裴砚嗤笑:“我能有什么心病让我心脏一疼20多年。”
“遇到你后这个病也犯了几次,奇怪的是只要见到你.....”
他按了按胸膛,说:“就不疼了。”
戚风微微睁大了眼睛。
裴砚自嘲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胡扯?”
戚风暗暗攥紧指尖,隐约觉得这件事跟两人有关。
天色渐晚,裴砚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方成过来暗示时,他反而问:“这么晚了,你的助理不回家?他在你家睡?”
方成囧的脸红:“我,我.....”
戚风明白他赖在这不走的意思:“我家小,卧室床也小,没你家舒服。”
裴砚脱口而出:“那你明天搬过来跟我住。”
“我不是那个意.....”
戚风语顿了下,无奈道:“罢了,今晚先留下吧。”
戚风不是那么情愿,但厚脸皮的裴砚总能找到些伺机,或是突然帮他换衣服的时候突然亲他,或是装作若无其事却做着很亲密的动作。
他粘着人,一刻都不离开,看到戚风有那么一丝纵容便稍作肆意。像一只摇着尾巴,一刻都不停歇的大狗,稍不留神便扑了上来。
戚风性格内敛,架不住他这样,折腾着精疲力尽。
他疲惫时总爱做梦,这一次他梦见了那一世。
都城换了新帝。
戚家十年冤屈得以昭雪。新帝曾是祖父教过的皇子,他恢复已逝的祖父的国公名号,父亲的丞相官职,追封母亲,并为戚府办了一场浩荡荣贵的国葬。
之后,新帝亲手废了他罪臣之子的官奴身份,并把乐坊乐伶戚风的契籍全部销毁。
从此乐师戚风消失在人间,他写下的那些琴谱也成了无名之作。都城人从此只知道戚风是一位子承父业的戚家贵族公子。
这一切,都是裴家十年暗中运筹和一个人的死换来了。
裴家大丧。
裴大将军一夜之间白了双鬓。
他第一次看到高大威严的裴伯伯,竟会有如此苍老憔悴的模样。
裴将军一身丧服,整个人如枯木般没有一点生机,像是苍老了数十岁,连声音都带着沧桑和沙哑,说:“砚儿死了,被人从背后一剑刺穿了心脏.....他死不瞑目。”
“......他一直不跟李家女儿成亲,到现在连个后嗣都不曾给我留下。这混蛋,这不孝子.....”
及笄之年的裴雯雯跪在裴伯伯身后,哭到面色苍白,双眼红肿。
他望着灵柩,手中紧攥着青色平安玉扣,光滑的圆扣硌得他指尖生疼。
睡梦中温热的眼泪涌出,将胸腔中再也压抑不住的楚痛悲伤一并流出,一滴滴滑过眼角浸落在枕头上,留下一片暗色痕迹。
梦里面发生的,是戚风不知道的事。
那天在乐坊抚琴,听到裴砚的死讯后便在这里醒来。却不知道之后都城会发生什么。
梦里那些是他的记忆么?
裴砚是被人刺穿心脏而死么?
这个梦让他迷惑:现在的他到底是这个世界的戚风想起了前世?还是前世的他唤醒了这具身体的记忆?
他和他到底谁是谁?
“戚风,怎么了?”
枕边一道暗哑焦急的声音唤醒了男孩。
裴砚刚醒,睁开眼睛就看到男孩脸颊上挂着泪痕。他有些急,用粗糙的指尖抚过男孩脸上的湿润:“怎么哭了?不舒服?疼?”
“没事,做梦了。”
戚风逐渐看清他身在何处,昨晚发生过什么。他抬手擦了下眼角,问:“裴砚,你的那块平安玉扣呢?带着吗?”
“在家放在,问它干嘛?”
“我听说自己打磨的平安玉扣最能保平安,带着身上还是好的。”
“都是迷信。”
裴砚额间抵在他脑袋上,低声说:“那块玉是我打磨着玩的。你要喜欢,就送给你。”
打磨着玩的,却不让任何人触碰。
说给他就给他。
这一点也跟哪位莽撞的裴小将军一模一样。
戚风微微泛红的眼眸泛起些无可奈何,问:“你心口痛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小就有,偶尔会犯。”
“现在还疼么?”
“不是说过了么,跟你在一起就不会疼。”
裴砚回答之后,才听出了戚风的话意里有对他的关心。
他不由得心情高昂,再次向戚风确认那个问题:“你很早就认识我?你......喜欢我?是么?”
他没有跟人交过过的经验,但不代表没有情商。男孩对他态度既不是攀附讨好,亦不是厌恶排次。看似不情愿,但也任他粘着,顺其自然地睡在了一起。
那么就是....喜欢自己吧?
他想着,幽暗的眼中闪着亮光望着身边男孩,向从他口中得到确信的答案。
若是戚风喜欢他......
戚风什么都没说,转过身背对着他,脑袋蜷在胸膛,隐藏着他所有情绪。
裴砚微微失落,伸手把清瘦的男孩用力箍进他怀里,牙齿咬着男孩微红的耳侧说:“你不说也没事,反正你现在是我的。”
他很强势地再次说,让戚风搬过来跟他一起住。
理由是:他家更大,安保隐私工作更好,两人时常在一起也不会被任何人拍到。
裴砚还说了一个原因,“跟你在一起,我的病会好些。”
戚风怔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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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成跟公司那边,为戚风申请开了一个娱乐直播间。
账号会有公司负责监督和推广。他只要跟宁宇飞一样,对自己的粉丝直播自己的日常就好。
但不能做出引发恶性舆论的事。否则,直播引来的艺人身价的损失由戚风自己负责。
这一点,戚风一点都不担心。
他只是想直播弹筝抚琴而已,是他十年来的习惯,也是他最擅长的事。
他搬到了裴砚家,直播地方也选在了裴砚卧室的阳台上。戚风把家中阳台上的花架和几盆兰花搬了过去。
花架前放在一张古风褐木矮桌,上面架着一张古筝。戚风今天穿了件长款外搭毛衫,薄薄的,看起来清逸柔软。
他就这样坐在古筝前调弄琴弦,沉淀着古韵悠长的筝声铿锵婉转地从阳台传来,让原本空荡荡的阳台上立刻多了几分清雅风韵。
宋哲被安排做苦力,搬着戚风的行李箱进来,看到垂眸拨弄筝弦的戚风时,不由得眼前一亮,驻足观赏了起来。
男孩低头垂眸,高楼层的阳台玻璃窗外,明媚的阳光从外泄入给他清瘦的身体朦胧的光。棱角柔润的侧颜线被打上一层阴影,宋哲禁不住走近他,想要更加清晰地阴影下男孩的神情。
裴砚接着进来,一眼就看到宋哲双眼发直的变态样子。他眉头一皱,一脚把宋哲踹踹醒:“看什么,出去。”
“.....艹!“
宋哲冷不丁地挨了一脚,气的骂人:“我特么长这么大,自己的行李都没搬过。帮你们干了这么多活,看会他弹琴怎么了?”
戚风被两人吵到,指尖停弦,筝音余韵下他望向两人。
裴砚拎着宋哲的衣襟,扔出卧室,“别在我这碍事,今天从我家搬出去。”
宋哲哀嚎:“兄弟,你玩真的?你不怕我被我爸抓回去揍啊。”
“我管你呢。”
裴砚把人扔到客厅:“还有,我的卧室不准随便进!”
正要提着直播用摄像机和灯光进卧室找戚风的方成:......“裴总,我,我可以进去吗?我得给小风做直播。”
裴砚:“去吧。”
方成搬着器材,赶忙跑了进去。
宋哲:“不是吧,我的待遇还不如一个小助理呢!”
裴砚啧了一声,低声警告:“你声音小点。他要做直播,不要说话。别吵到他。”
宋哲瞪大了眼睛,悄悄指着卧室:“兄弟,你,你不会是认真的吧?养小明星可不是你这么养的。”
裴砚冷眸不语,伸手摸了摸口袋摸出一盒烟。
宋哲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无语问:“先不说他身份如何,就说裴伯伯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裴砚点燃打火机的手指一顿:“......再说吧。你不要出去乱说。”
宋哲:“我能乱说什么,但,但你们这不能长久啊,早晚会被裴伯伯知道。”
“别说了!”
裴砚连续几下没打着火机,一时烦气:“你在这里我俩不方便。赶紧收拾东西出去,我给你定酒店。”
宋哲摇头,一本正经了起来:“裴砚,你又是这样。要么性冷淡拒绝所有人,要么直接一股脑传进去。当初你见到苏侨时也是这样,一眼就看上人家,马上跟裴伯伯说你要出柜。”
“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裴伯伯揍到爬不起来。苏侨也跑去国外这么多年不回来见你,这个戚风,你觉得你们能有结果?”
“要是玩玩也就算了。你要来真的,麻烦就大了!”
裴砚被终于打着了火,却又被燃气的火苗烫到了手指,他烦躁地扔掉手机香烟,骂道宋哲:“怎么那么多话?都说了让你赶紧滚!苏侨是谁啊?老子早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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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方成调着灯光角度和摄像机的位置,小声问戚风:“以后一直跟裴总住一起么,那我想要来找你,是不是不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
戚风语调淡淡的,似乎跟一个男人住在一起是件很平常的事。
他的性格确实有些沉稳,谨慎。但对跟人同居还这么平淡的话,方成有些疑虑,问他:“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裴砚?总感觉你跟他很熟悉,一点都不像是一夜情的关系。”
一夜情?
戚风笑了:“开始录吧。”
方成:“欸。”
方成昨天在戚风的wb上发布了直播时间,进入直播间后,等待的粉丝还不到一百人。这对于一个出道快两年的偶像明星来说,确实有些惨。
好在几十位粉丝都是真粉,在直播间发的评论比任何公众平台都温和:
【小风还会弹古筝,这么棒。】
【别说,小风的气质确实有些古风清雅的感觉。】
【哇,小风家的阳台好大气。】
【我看到外面的风景,是高层,好像还是在富人区呢。】
.....
戚风望了下镜头,知道他已经出现在直播间。他没有说话,眉间浅笑一下便开始垂眸抚弦。
他选的是一首众人皆知的古筝名曲《高山流水》,弹奏难度并不高。原主会弹古筝,但只是入门的水平,并没有在众人面前公开弹奏过。
他选这样的脍炙人口的曲目弹奏,不会显得突兀,也不会引起怀疑。大概会认为他私下努力练习而已。
宁宇飞听闻了戚风开直播间的消息。
他的助理在一旁冷嘲热讽:“戚风做直播能干什么,就那点可怜的粉丝,还都是死粉,能有几个人去看。”
“我还听说,方成来公司广告部申请直播间的时,还被广告总监一顿骂呢。那意思就是别让戚风作妖,给公关部添麻烦。”
助理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宁宇飞并不觉好笑,问他:“戚风的直播是几点?”
助理:“好像已经开始了,你说他会不会故意学你直播私生活呢。”
宁宇飞:“直播间号给我,我进去看看。”
助理惊讶:“以您的账号进去吗,这样.....不就等于给他捧场么?您的流量那么大,又让他白白占便宜。”
宁宇飞烦躁:“用小号。”
他很快进入了戚风的直播间,画面还未全部加载出来时,先听到了一阵悠远绵长弹奏古筝的声音。
他怔了一下,很快看到画面中男孩坐在一架古筝前弹奏,十指扶在宽长古韵的筝弦上,十指或抚或拨或挑,流畅婉转的旋律从指尖从飞扬而出,环绕耳畔。
戚风本就容貌极其好看,被直播镜头特写的抚琴的双手竟也这么好看。十指修长柔润,干净白皙,勾弦弯曲间却又显得力道十足,刚柔并发。
很好看,很好听,让人赏心悦目。
直播间里的粉丝并不多,却全都是在惊叹赞扬:
【啊啊啊,好好听啊。我仿佛已经在高山下,听着鸟语花钱,小溪流水的声音了。】
【指发熟练,转音出神入化,花枕头真的是刚学的的古筝吗?】
【我不懂琴,就觉得好听,这一首我可以循环播放一天。】
【那是古筝,不是琴!】
【果然这才是我喜欢的花枕头,花枕头加油!我永远爱你。】
.....
直播间的评论,跟现在网上尚在有嘲笑戚风的评论风格截然不同,全是对戚风的喜爱。
可见即使被全网黑,这个人还有忠实粉。
就连之前嘲讽戚风为‘绣花枕头’的词,竟然换了味道,粉丝叫他‘花枕头’像是昵称一样。
宁宇飞眼眸,逐渐敛着一丝冷意。
助理听了一会儿,惊讶问:“他,他怎么会弹古筝啊?会不会是放的配音,他假弹的吧?”
这么好听的旋律,肯定是戚风在假弹。
助理心想,脱口而出:“戚风敢直播假弹,还不得被人嘲讽死,他是不嫌被骂么?宇飞哥,咱们跟公司揭穿他么?”
“他不是会假弹的人。”
宁宇飞也不懂古筝,但知道戚风家里放着一把古筝。
那时他们刚出道,他去戚风家玩,看到后让戚风弹给他听。
戚风笑说:“我弹得还不好,等练好了,再弹给你听。”
他这个人谦虚,没有把握前不会把自己会的东西轻易拿出来。但只要他拿出来,便会惊艳别人。
而且,直播的镜头一直是古筝的特写,懂得古筝的人,看他的指法就能明白是不是假弹。
助理难以相信:“不是假弹?戚风他真的会弹古筝啊。那他就.....”
助理本想说:那他就牛逼了。
但看到宁宇飞的脸色后,硬生生地咽下了想要夸戚风的话。
戚风是表演艺术系的学生,刚出道就拍过创意广告,演过艺术短片,上过综艺节目,展示过各方面才华。如果不是这段时间一直被黑,早就有导演请他拍戏了。
再让别人知道他会一门乐器的话,那以后能走的路就更宽了。
助理想着,但不敢说。因为他知道,宁宇飞想要故意踩压戚风,他们是对手。
宁宇飞沉着连看了许久,说:“这不是戚风家。”
当初戚风买房后他去庆祝。在戚风加住过一晚上,知道他家的格局摆设。像直播间中那么宽敞隐藏着奢华的阳台,不可能是戚风的二居室。
他在哪弹?
助理:“会不会是租的直播间?”
宁宇飞摇摇头。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是高层,窗外的风景大概判断出是A城的中心区。这个地方的楼盘价格非常贵,是有些一线明星都买不起的价格。
不知为何,宁宇飞一下子想到了裴砚。
他问助理:“东海投资的试镜通知下来了么?”
“不知道,唐总还没通知。不过,肯定不会是戚风,我听说他那天连去试镜都没有。”
助理看宁宇飞脸色越来越不好,赶紧说:“不就弹一首古筝曲么,会古典音乐的人多了去了,没人稀罕。”
“也就他这几个粉丝来回吹吹罢了,起不了什么水花的。你看在线人数勉强到一百人,啧啧,艺人混成这样真是可怜。”
宁宇飞:“别小看这些人,他们会把直播录下来到处转发,到时候就是十倍百倍的流量。”
助理毫不在意:“那算什么,个人用户小范围转转不会有人看的。哪像您,睡前直播贴面膜都能上热搜,还能给您引来一个化妆品公司的代言广告呢。”
“宁宇飞哥,要么咱们也开一个直播。让广告部的人看到戚风和您直播间流量的天差地别,以后还是只会更重视您。”
确实如此。
宁宇飞点了点头。
戚风会弹一首古筝又怎么样,他照样比他高出几十倍的流量。
宁宇飞心里冷笑,反正他有的是方法让戚风再次陷入黑料,做什么努力都是白费。
他正准备想今天的直播内容,忽而听到戚风的直播间换了曲子。是刚才完全不一样风格的旋律。
他一开始没在意,等他准备关掉是突然看到戚风直播间的粉丝数突然涨到了五百多人。
“怎么回事?”
他惊讶地控制不住问了出来。
眨眼睛,在线粉丝数又增多到六百人。
“怎么了?”
助理下了一跳,忙过来看,人数又增加到八百多人:“怎么才一会儿,就这么多人了!”
戚风自己在做推广营销?
这可是公司明令禁止的!
助理懵然之间,直播间人数很快逼近千人。
“没关系,宇飞哥您的直播间每次都有好一万多人看呢?他这才一千人,比您少十倍呢。不用担心,来,咱们咱自己的直播。”
助理边哄着宁宇飞,边偷偷瞄向直播间上方的在线人数变化。
数字不断跳跃:一千人,一千五百人,两千人.......
“不,不可能吧。怎么突然之间暴增这么多人?戚风是在作妖么?这也太吓人了!”
助理拿出手机:“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唐总,他绝对不会放过戚风!”
宁宇飞看着不断上涨的人数,脸色越来越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