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迪拉肖的这一趟行动开始之前是经历过一定的思想斗争的。
在狩猎之夜过后,黛西成为了与思考之眼契合度最高的人,此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其实她一直都能够看到楠薇城中的所谓厄难使徒,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她只会从中挑选出一部分已经濒临迷失边缘的人,指引迪拉肖去解决问题。
当然,并不像猎人们那样斩尽杀绝,在黛西的督促下,迪拉肖的任务尽可能的挽救那些迷失的人,不挂他们是祭司的后代,还是身上带着眷族的血脉,星辰钟塔的意志是引领这些人回归黄金树的拥抱,成为信徒的一员。
至于那些未曾迷失,也未曾意识到自己身上怀揣着厄难种子的人,黛西从来都没有透露过他们的名讳与下落,她并非像教会的其他人一样希望所有人都成为黄金树的信徒,在她的认知里,如果一名眷族能平平安安地走完自己的生命旅途,而不受那些暗夜中的蛊惑所影响,那么迪拉肖就没有必要去干涉他们的生活。
这一年下来,迪拉肖的任务其实比过往的每一年都要繁重很多。
他见过那些深陷于困惑之中无法自拔的,也见过已经萌生出邪恶念头的,他会引领那些人走上教会大桥,走进契约的圣地,用黛西所说的,较为平和的方式去帮助这些不幸的人。
在这个过程中,迪拉肖一直处于自我忍耐的状态中。
原因很简单,在狩猎之夜里,他已经被契约组织的高层赐予了武器。
说白了,他现在有能力去做迈洛与猎人们所做的那些事情,而且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其实并不排斥,甚至可以说渴望自己有一天能做那样的事情。
但他不能这么做,他手臂上的黄金树图腾、身上的会吏长袍、以及他的信仰,都在时刻督促着他,要求他必须按照黄金律的意志去行事。
于是,不管那些陷入癫狂的人是否还有挽救的余地,迪拉肖都必须将他们完好无损地带回到教会,交给契约组织。
而这些人里头,就包括了严。
其实思考之眼很早就已经注意到了严,以及他身上所缠绕着的黑影。
但黛西一直都不让迪拉肖接触严,具体的原因也从未透露过,更不让他把这一发现转告迈洛。
于是,迪拉肖只能静静地在暗处盯防着严,尤其是近来几个月,他几乎知晓这位开膛手犯下的所有罪行。
在迪拉肖的视角里,严就像是一个多了一层保护衣的厄难使徒,不管是否因为他与迈洛存在着一定的关系,亦或者是思考之眼有着另一层安排,总之,已经掌握了杀戮力量的迪拉肖,就是不能碰他。
这让迪拉肖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那份无人知晓的煎熬开始慢慢滋生、放大。
潜意识里,他是羡慕迈洛的。
他羡慕迈洛可以肆无忌惮地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事,他坚信所有罪恶都应该得到惩戒,无论对方是人类还是古老者。
就像当初,格拉基在楠薇城造下数十条人命的杀孽之后,迈洛给它用一枚爆炸物作为反击。当时迪拉肖所接到的教会指令,是放任格拉基返回它的巢穴,不能有任何阻拦。
而那一次在运河边所目睹到的画面,在迪拉肖的内心埋下了一个奇妙的种子。
还有血族兄妹来访楠薇城一事。
教会为了获得最完美的异变血源,默许了血族兄妹在楠薇城里猎杀流浪汉的行径。
尽管没有人在乎那些随时有可能病死、冻死的流浪汉,并且最后也没人察觉到城市里少了那么几个人影,甚至有可能大众即使知晓了此时,也会觉得少了几个好吃懒做流民对城市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可是在知晓真相的迪拉肖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当血族兄妹离开楠薇城返回该隐赫斯特城堡之后,在无人的雨夜里,是他自己从泥泞的下水道里把那些已经被吸成干尸的流浪汉逐个拖了出来,一一安葬在城郊。
作为会吏,迪拉肖经常担任承办送葬者。
他已经见惯了冰冷的尸体被钉如棺材,放入土坑,掩上泥土的过程。
但是每当他想起那些尸体之所以会出现的一部分原因是自己的不作为的时候,那份煎熬是无人可以理解的。
雨夜里一个人拖拽着尸体走在荒原上的感受,只有迪拉肖自己心里清楚。
就还是那句话:
在掌握了力量之后,无能为力这几个字再也不能成为他的借口了。
……
直到某一天,黛西因为直视了某个邪恶的存在而被降下诅咒,她的身上环绕着黑气,生命濒临瓦解的边缘。
迪拉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了。
他知道,抹杀了释放诅咒的那个生物,诅咒自然会瓦解。
于是就有了今夜的这一幕。
黄金律的武器,对上了沐浴着黑烟的开膛手。
……
然而,结局是十分令人无法接受的。
尤其是对迪拉肖而言。
…
……
激战过后的街道再次被浓雾覆盖住。
道路上只剩下被水汽浸湿的汽车残骸,安安静静的躺在路中央,可能要等到白天人们出行的时候这辆报废的汽车才会被发现。
……
而在相隔几个教区之外的一处地下牢房里。
迪拉肖面无表情地瘫在地上,他被严用铁链锁着,缓缓拖拽到地牢的深处,将他的四肢都锁定在了墙壁的固定结构处。
因为连日的暴雨,这座地牢里积满了已经开始散发恶臭的雨水,蚊虫开始滋生,寂静的夜晚中可以清晰地听见那些在空气中飞舞着互相碰撞的蚊子的声音。
在地牢的另一侧墙壁上,挂着无数的金属工具,那都炼金工坊中常见的装备,并不是什么酷刑器具。
但很显然现在它们被用于施展酷刑,因为墙面下方的桌子上分别摆放着十几可尖锐的、末端带着血肉的牙齿,那些牙齿尖锐的一端被钉入桌板,呈一字型排开,就好像在炫耀着什么似的。
除了牙齿之外,还有一些毛发,以及几根开始腐烂的手指。
……
迪拉肖失魂落魄。
此刻的他甚至已经忘却了身体上的伤痛,也无暇注意空气中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蚊虫,他像是行尸走肉一样,面无表情,仿佛已经接纳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难道这就是违背教会意志所必须遭受的惩罚么?
他蒙受了黄金律的赐福,他在神圣的血液中获得了强大无匹的力量,但是在狩猎之夜里,他只躲在阴暗的街角目睹了执法总部楼上那一场厮杀。
或许是懦弱,或许是胆怯,总之他错过了狩猎之夜。
他还放过了该隐赫斯特族的孪生兄妹,甚至沦为替他们处理尸体的帮凶。
而经历过这种种一切之后,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残败之后的迪拉肖,内心的那份煎熬消失了,或者说,他释然了。
所以在见到那一墙的酷刑器具的时候,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
不过,当严把地牢的煤油灯点亮之后,迪拉肖的视野范围内出现了另外两个被锁定在远处角落里的人影。
于是,极具戏剧性与讽刺感的一幕出现了。
导致那几名流浪汉人间蒸发的始作俑者们,以及事后的送葬者,如今齐聚一堂。
该隐赫斯特城堡的血族兄妹克劳斯、亚丽安娜,还有迪拉肖,他们三人的目光互相接触的时候,各自的表情与内心变化都十分的精彩。
血族兄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本身也不算人。
除了一嘴的牙齿被拔掉了之外,他们身上伤痕累累,众所周知血族人是需要摄入新鲜血液才能维持自愈的能力的,而他们被关进这间地牢已经很久了,极度的饥饿让他们的伤口无法复原,甚至已经开始腐烂化脓,散发恶臭。
最惨的还是亚丽安娜,她脸上那本来已经处理干净了的奇怪刺青被严重新描了一遍,这次甚至还使用了写实素描的手法,加了光影效果,直接给她那原本魅意十足的脸上弄了一根写实版的生z器。
……
双方见面的时候。
血族兄妹的
迪拉肖的反应是——你们不是回家了么?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当初在教会大桥上谈判的双方,现在都变成了阶下囚。
而造就这一幕的严,点燃了煤油灯之后,借着煤油灯的灯火点燃了香烟,嘬了一口,对眼前三名瘫泡在雨水中的“犯人”说道:
“哦原来你们认识的啊?这不是巧了嘛。那我就省去给你们互相介绍的环节了,挺好。”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个好像也没有什么牙齿,应该不太好说话。”
“多亏了你们俩这段时间的憎恨,不然我还真打不过这个教会的神棍,要再接再厉哦。”
“来张开嘴给我瞅瞅,今天的牙齿长出来了没?”
……
地牢里响起了亚丽安娜惊恐的尖叫声。
而后转为惨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