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萧迟朝去办公室送作业。
还没进门，他就透过玻璃窗，看到个挺熟悉的背影。
小女生背对他站着，正在被唐志骏训话，头埋得低低的，乌黑柔顺的头发沿着脑壳舒展，搭在脖子靠近肩膀的位置，露出一截白皙的肩颈皮肤。
推开办公室那扇涂满绿漆的木门，办公室内各式各样的声音骤然清晰起来。
“小楚同学。”
“说说吧，怎么回事，范文都给你了，你怎么还是我行我素？哦，也不是，从大公鸡变成大白熊了。”
“你也是挺厉害，物种跨得够远的。”
隔着几个办公桌、电脑、桌面绿植以及杂七杂八的办公物品，萧迟朝看清到楚恬恬小半张脸。
是很乖巧认错的表情，只是眼睛空荡荡的，仿佛没在听，满都是“啊，都训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完，语文老师就是能说啊，我腿好酸”的走神模样。
也不知道唐志骏有没有发觉，他唾沫星子横飞，说得上头，语气好笑又无奈：“不是都把我珍藏多年的范文都给你了吗，怎么还是写成这样？别人咱就不说了，你也都不认识，就说萧迟朝的，你看看人家是怎么写的，你是怎么写的？”
萧迟朝放下作业，跟老师打了个招呼，正准备走，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脚步顿住。
唐志骏恰巧在这时抬了个头，看到萧迟朝，跟他招手：“哟，说曹操曹操到，来来来，萧迟朝你过来一下，我给你个活儿干。你带带这位同学，教教她记叙文怎么写。”
楚恬恬一秒跳脱神游状态，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到萧迟朝的脸，然后迅速转回来，将头埋得更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仿佛这样做，萧迟朝就真的能看不见她一样。
面对萧迟朝，唐志骏就简明扼要了许多，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楚恬恬的问题，和需要他做什么。
仿佛刚才那堆又臭又长的絮叨，只是楚恬恬的幻觉。
唐志骏挥挥手：“楚恬恬先回去，萧迟朝留下。”
楚恬恬站在萧迟朝右后方，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转身走了。
走出办公室，萧迟朝正要往右走，余光瞥见一个小小的蓝白色影子，朝左抬起眼。
楚恬恬站在白墙前面，似乎等的百无聊赖，已经抠起了手指。
萧迟朝目光定格几秒。
他这才发现，楚恬恬皮肤真的很白，晶莹剔透，几乎快到了跟身后的墙壁一个颜色的程度。
楚恬恬抬起头，目光茫然几秒，生硬地张开嘴巴：“萧同学。”
萧迟朝挑了下眉：“不知道我的名字？”
楚恬恬停住抠手的动作，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表情疑惑。
“不然，为什么每次叫我，都叫‘萧同学’。”
楚恬恬磕巴了一下，语气带上了两分不确定：“以示尊敬？”
楚恬恬抬着头，看到萧迟朝垂着眼看她，半天没说话，表情却很平和，看起来是接受了她的理由。
萧迟朝忽然开口：“怎么没走？”
“嗯……想知道唐老师都跟你说了什么。”
顺便趁机多跟你说句话。
楚恬恬悄悄在心里说。
萧迟朝睨她一眼：“他说，你挺有想法。”
楚恬恬有点儿心虚，但是又很好奇，抱着“他当时估计没看到那篇大公鸡，刚才老唐也没跟他说她的作文到底有多奇葩”的侥幸心理，壮着胆子问他：“那你呢，你也这么觉得吗？”
萧迟朝摇了摇头。
楚恬恬内心顿时充满希望，深色琥珀一般的瞳孔闪出小星星。
萧迟朝回答说：“把爸爸写成大白熊或者大公鸡，我觉得，你已经超出了挺有想法的范畴。”
“……”
楚恬恬耷拉下脑袋，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问出她想问的最后一个问题：“那，老唐说的让你教我写记叙文，是真的吗？”
“假的，因为高考考记叙文的概率太低了。”
楚恬恬塌下肩膀，最后一丝喜悦的心情也泯灭了。
“但是，他让我没事儿的时候多帮帮你，最好能端正好你的学习态度。”
回到班上，楚恬恬从桌洞里掏出下节课需要用的课本和材料，又慢吞吞地从笔袋里摸出根笔。
教室里很安静，下午第三节课，大多数人困意浓郁，趁机趴桌补觉，少数精神的人哪怕在聊天，也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
楚恬恬也不知道老唐哪里来的奇怪想法，又是用的什么方法，能请的动益文中学的学神，来帮助她这个小学渣。
不过老唐这人确实做过许多出其不意的事，而且经常有奇思妙想的点子，能够根据学生的特质对症下药。
楚恬恬记得，高一的时候，他就经常喊班里一个公认的“毒瘤学生”去办公室，进行深刻而友好的交流会谈。
起初，那个学生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时间久了，竟然真的开始好好学习了，到了高二，更是因为成绩好，直接被分去了实验班。
楚恬恬是不信这些稀奇古怪的教育方法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楚恬恬很感谢老唐。
因为这样，楚恬恬就相当于一下子多了好多能跟萧迟朝接触的机会。
而且还是正大光明的！
突然响起的上课铃声打断了楚恬恬天马行空的想法，她深呼吸一口气，伴随着英语老师的”class begin”，跟着班上其他同学一起站起来，扬着唇角，充满笑意的声音汇入班上的”good morning,teacher”。
另一边，高二（1）班正在上生物课，戴着眼镜的男老师声音慷慨激昂，情到浓时，还随手点了个同学回答问题。
那个男生明显愣了一下，站起来说：“不好意思老师，我刚才走神了，能再说一遍问题吗？”
生物老师瞪着他，冷笑一声：“上课都能走神，你吃饭睡觉的时候怎么不走神？下课把今天的知识点抄三遍，明早交给我，坐下！”
靠窗那排，萧迟朝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他笔尖悬停着，脑海中正在浮现刚才办公室里的画面。
唐志骏单独留下他，笑眯眯地对他说：“刚才出去那孩子，有股挺聪明的劲儿，阅读理解不管多难都能拿八成分，就是平时学习太应付。作为我教出来学神，能不能帮帮她？”
萧迟朝语气平静：“为什么是我？七班不是没有成绩好的同学，在一个班，更方便帮她。”
唐志骏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感觉她挺崇拜你的，你教，效果可能好点儿。不过不强求，你要是没时间，我再想别的办法。”
“她挺崇拜你的”。
萧迟朝不知道唐志骏是怎么看的，会觉得楚恬恬崇拜他。
他一直觉得唐志骏看人的眼光挺准的。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
不直到什么时候，戴眼镜的男老师已经走到了萧迟朝前面，把书卷成筒，在他桌角敲了敲：“萧同学？”
萧迟朝站起来，听到这个称呼，唇角没由来扬起一点弧度，再抬头时已经拉平，看着老师说：“不好意思老师，我刚才走神了，能再说一遍问题吗？”
班内一阵哄笑。
生物老师晃了晃脖子，不疾不徐，语气平和地把问题又说了一遍，对笑声置之不理。
萧迟朝回答完，他还露出个满意的微笑，点点头：“不错，坐吧，以后好好听讲，不要走神。”
刚才被教训的男生听完全程，目瞪狗呆地小声嘀咕：“凭什么啊？！”
只听同桌声音悠悠：“你要是次次拿全年级第一，还是甩开第二名十几二十几分的时候，你也可以。哦，最重要的是，咱们学神，生物常年满分，听说，现在他已经学完一遍高中生物的内容了。你呢？”
男生沉默几秒：“……当我没说。”
九月已至中旬，月牙渐渐饱满，夜风凉了些，将清浅的桂花香吹满校园。
老旧凋敝的自行车棚下面，一男一女隔着围栏正在说话，似乎是趁着为数不多的休闲时间偷偷聊一两句的小情侣。
楚恬恬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表情平静如水，内心却心潮澎湃。
之前，她曾经在这个地方见过不少次类似情景，每次她都会在心中默默幻想，她能不能也有机会，在这个地方，跟萧迟朝说上一两句话。
楚恬恬以为，这个想法会一直深深埋在心底，永远都不会实现。
没想到，今天竟然就得偿所愿了。
楚恬恬情不自禁弯了弯小鹿眼，如天上弦月。
远远的，萧迟朝隔着校园栽种的小白杨树苗和包裹它的保温薄膜，看到自行车棚昏暗泛白灯光下的楚恬恬。
女生一身校服，捏着自行车把站在灯光里，睫毛被阴影拖得老长，五官轮廓也被描摹加深。她眼睛弯着，唇角也翘着，看起来很开心。
这么高兴。
是在想篮球场上骚的没边，还动不动就撩衣服露腹肌的体育生么？
萧迟朝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下一秒，他腹部发力，感受肌肉突出时块块分明的紧绷感。
随后，他眉眼压低，对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骂了一声神经病。
楚恬恬歪着头，正无限畅享脑海中的美妙画面，忽然身前亮光一暗，一道阴影打下来。
她转身，看到萧迟朝停在她身后半米位置。
楚恬恬乖巧立正站好，老老实实喊了声：“萧同学。”
萧迟朝点点头。以一如既往的学神效率，没多寒暄，就伸手去扯校服外套拉链。
黯淡发白的光线被萧迟朝挡住大半，逆着光，他整个人沉浸在阴影里，冷然的表情褪去凉意，染上一丝不可言说的诱.人。
他的手放在拉链上，手指关节白皙漂亮，动作流畅自然，叫人看得入迷。
萧迟朝三两下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抓在掌心朝楚恬恬递过去：“给。”
楚恬恬立刻制止自己脑海中因为观看“限制级画面”而产生的绮思，顿了一秒，立刻小鸡啄米样点头，从对方手里接过衣服。
她迟疑了一下，指了指萧迟朝身上的短袖T恤：“你这么回家不冷吗？”
萧迟朝没说话，只摇了下头。
楚恬恬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很僵硬地附和：“我确实听说男生的体质要比女生更热一点。”
萧迟朝还是没说话，那双漆黑的眼睛在阴影里颜色愈发深重，盯着楚恬恬，半晌没动。
须臾，他垂下眼，开了口：“作文最好不要直接抄。哪怕抄，也别抄成这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在抄。”
楚恬恬呆滞几秒，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萧迟朝在说什么。
办公室，老唐交待他的。
带带她。
是，他说的没错。
只是，描写人物外貌的部分，抄的百度搜来的描写动物外貌的，不管怎么抄，都很难不让人一眼看出来吧？
楚恬恬垂下头，虚空踢了踢地面。
萧迟朝伸出手，指节分明的手指捏住现在挂在楚恬恬臂弯里的校服外套，轻而易举抓了出来，很随意地挂回自己肩膀上。
楚恬恬抬起头，目光愣怔。
“什么？”
萧迟朝随口答：“还有个问题想问，回答了就还给你。”
楚恬恬张张嘴，表情茫然。
萧迟朝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很平静：“你怎么知道我是走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