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书渊呆的茶铺,离三文包子铺,还有些距离,等到他快步走进三文包子铺里时,就见刚才那个衣着华丽,容貌秀美的少女,正抱着当初把自己袍子往嘴里塞,被包子铺的老夫妇两人捡来的脏兮兮的小男孩,微红着眼圈,用手里的帕子,给他一下一下擦着小脸。
而刚才跟在她身后,气势汹汹冲进来的,其中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正指着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老夫妇俩,高声斥着:“你们两个贱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京城户部尚书家的公子,都敢往回拐,还把我们家小公子,糟蹋成这个样子,不把你们送进大牢…”
“无凭无据的,你凭什么说,是他们拐了你家的公子,而不是好心救了你家走丢的公子?!”贺书渊眉心微蹙,上前一步,站在那个婆子和包子铺的老两口中间,神情有些不悦的朗声说到。
还没等那个正破口大骂的婆子反应上来,被贺书渊挡在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老两口,便已经认出了他,有如找到了救命稻草般,猛地向他扑了过来,一人拽着他一个袖子,神情委屈,而又焦急的高声喊到:“公子,你来的正好,你可要给我们证明啊,这小公子可不是我们拐来的!”
那婆子这时候,才反应上来,不由得退后一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贺书渊一眼,见他穿戴的俱是普通货色,不由得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神色不屑的开口问到:“你又是哪个?难道是跟这两个拐子一伙的,你又凭什么证明,他们不是故意拐走我家小公子的!”
“我是半月前来这里吃过包子的客人,你家小公子还曾把我的袍子,塞到嘴里啃,那时他们夫妇俩,就已经跟我说了,这个小孩,是他们夫妇两人捡来的,试问,哪个拐子,会到处告诉别人,他们拐来的孩子,是捡来的?又有哪个拐子,会把自己从外面拐来的孩子,放在自己店中,随便玩,也不拍被人看了去的!”
贺书渊之所以会给三文包子铺打广告,一个是为了给自己的广告事业,起示范性作用,另一个原因,除了是为了实现自己当初的承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想要帮这个可怜的小男孩,找到亲人。
虽说,当初,那个老妇人,就已经说过,看这个孩子的穿戴,定然是个富家少爷,贺书渊也确实怕他们老两口会吃亏,这才故意守在这里,想着到时候,可以帮上一二。
可是,没成想,这个小孩,竟然会是京城户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倒是让贺书渊暗暗的心惊。
不过,不管这个小孩,到底是谁家的公子,事情因他而起,他也断不能让这两个老夫妇,因为这件事情,而受了牵连。
因此,虽知对方地位显赫,权柄滔天,贺书渊却还是依然选择站了出来。
而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婆子,则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已经自报家门的情况下,竟然还会有人冲出来,主动招惹她们,一时间,被他这番有理有据的话,问得噎住了,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过,她们要是能够跟平头百姓讲理的主,也就不会是户部尚书家的奴仆了,因此眼睛一立,正要转头唤人,去官府叫人来,管他三七二十一,全部抓回去再说时,却见站在她身后,正给那个小男孩擦脸的美貌少女,抬头扫了眼围在包子铺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后,突然开口柔声说到:“这位公子说的极是,倒是我们一时情急,差点冤枉了这对好心的老夫妇!”
她的声音轻柔雅致,有如一片羽毛,轻轻飘入人的耳朵,酥酥麻麻间余音绕梁,让人忍不住想要听得更多。
周围围观的人群,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讨论着,如今竟然被她那独特优美的嗓音所吸引,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那少女微微一笑,又继续开口说到:“这段时间,辛苦你们夫妇俩照料我弟弟了,今天来的匆忙,也没什么准备,这里是些小小心意,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随着她的话,站在她身边的丫鬟,便十分乖觉的上前一步,从荷包里拿出三个做工精致的笔锭如意的金锞子,伸手递了过去。
那金稞子不仅打得极其精致漂亮,更是每个都大约有二两左右的样子,折合成银子,约莫也要有六七十两的光景,可是,却被她随手便赏了人,围观的群众不由得纷纷惊叹出声。
那包子铺的老夫妇俩,更是从来也没见过金子,就更别说打得如此精致的金稞子了,此时更是吓得连连摆手,不停的向后退去,根本就不敢伸手去接那丫鬟递过来的金稞子。
不过那尚书家的小姐,却不再理他们,而是将怀里刚刚被他擦干净的小男孩,转身递给身边的乳母,又转过头来,对贺书渊盈盈一拜,柔声道:“今日多些公子仗义执言,才让我们没有犯下大错…”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刚刚从她怀里被挪到乳母怀里的小男孩,伸出小手,拽住了衣服,拼命的拉扯着,差点把她的衣服拉破,一边拉,还一边嘟嘟囔囔的喊着,“姐姐抱,姐姐抱!”显见着是与她感情极好,不愿意让乳母抱,非要让她继续抱着。
那小姐被他这样拉扯,差点在人前出丑,也不着恼,只是抬起纤纤玉手,动作温柔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冲贺书渊歉意的笑了笑。
她的一颦一笑俱是温婉清雅,一举一动更是端庄大气,眉目如画,动静相宜,宛若从古画上走下来的绝代佳人,看得自诩前世阅尽各色美女的贺书渊,也不由得心间微动,不得不承认,那些现代的美女,虽然容貌上并不输于她,可是气质形象上,却是不及其万一的!
原来这古代真正的的大家闺秀,并不像自己原先想的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入,见到男人还没开口说话,便已经红了脸。
想到红了脸,贺书渊不知不觉间,眼前竟浮现出沈世然那张,动不动就会羞红的俊脸,不禁莞尔。
他这一笑,瞬时便冲淡了原先脸上的锋锐之色,让他那双待着笑意的桃花眼,宛若含情般越发的漂亮,看得那小姐,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便转身又从乳母的怀中,接过一直不肯撒手,拽着她衣服的小男孩,对贺书渊微微点了点头后,便带着人向包子铺外匆匆走了出去。
贺书渊看着她们一行人离去的背影,神色间若有所思,那京城户部尚书家的小姐和公子,估计是回淮安府探亲来的,至于为什么会把金贵无比的小公子弄丢,让他流落到包子铺的老两口手上,那就不是贺书渊应该操心的事情了,毕竟就像他们贺家,一个有些家产的普通家庭,都是勾心斗角,鸡飞狗跳的,就更别说什么户部尚书那样的高门大户。
站在贺书渊身后的包子铺的老两口,看着被刚才那个丫鬟,放到桌上的三个金灿灿漂亮极了的金稞子,神色间即是惶恐,又是无奈。
“你们就收下吧,没事儿的!”贺书渊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那三个金稞子,回头放到那老妇人的手里,温声道。
“公子…这…这…”那老夫妇俩直到如今,其实也没太搞明白,自己这个地处偏僻的小包子铺,为什么今天会突然多了这许多客人,一副不吃到他家包子,誓不罢休的模样。
同样也不明白,那被他们捡到了这许久的小男孩家人,怎么就偏偏在今天这么奇怪的时候,找上门来!
“我说过,再来时,会十倍百倍的奉还!”贺书渊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向包子铺外走去。
那对老夫妇听到他的话,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但是也突地明白过来,自己小店,今天这突然增加的客人,和找上门来的小男孩家人,都是出自他的手笔,不由得感动的热泪盈眶,捏紧了手中的金稞子,竟猛地冲他的背影跪了下去!
老两口感激的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这才重新站了起来,他们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可是,看在围观群众的眼中,却俱是惊讶不已,纷纷在心里暗暗猜测,他们老两口连刚刚那个京城尚书家的千金,都没有主动去跪拜,却冲着这个公子的背影跪拜,难道这个看似衣着普通的公子,竟然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么!
贺书渊却不管围观群众或惊诧,或艳羡,或不解的目光,带着站在包子铺门口的初一,心情颇好的向外走去。
只是两人才走出包子铺不远,便见常保从街那头,满头大汗的快步跑了过来,在见到贺书渊时,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跑了过来,喘着粗气,冲他们二人断断续续的高声说到:“少…爷,聚有绸布…绸布庄的门…门口,正在往…往马车上装东西,看…看样子是要…要出门!”
贺书渊闻言一愣,随即便反应了上来,忙带着初一和常保二人,快步向聚有绸布庄走去。
幸好,这三文包子铺,虽然离聚有绸布庄,有些距离,却并不太远,等他们三人赶到聚有绸布庄时,那辆刚刚装完东西的马车,并没有走出去多远,三人正好与它走了个顶头碰。
贺书渊带着初一和常保,就那样大刺刺的站在大路中央,拦住了那辆马车的去路。
那赶车的伙计,正是贺书渊去店里看帐那天,给他拿账簿的伙计,此时看到他拦在路中央,不由得浑身一震,转头颤着声,冲车厢里高声喊到:“掌…掌柜的,东家,东家来了!”
坐在车厢里的张德宝,一时间没听明白他的话,抬手撩起马车车厢的门帘,嘴里还抱怨着:“东什么东家,这着急赶着路呢,胡扯什…”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已经看见了拦在路上的贺书渊三人,不由得也是浑身一震,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张掌柜,这是着急去哪啊?”贺书渊语气凉凉的开口问到,一副你可别骗我,你做了什么,我全都知道的模样,让张德宝的额头上,瞬间便冒出了冷汗。
不过,心慌归心慌,他的反应却是不慢,赶紧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赔着笑脸打岔道:“哎呀,怎么这么巧,四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啊?”
贺书渊却并不答话,只是冷笑的看着他。
张德宝见今天大概是不能蒙混过关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赔着笑道:“这不是给人家送货去么,四少爷如果有什么事儿,不如等我送完货回来,再好好跟四少爷说。”
他说完后,便想转身上车,让那赶车的伙计,强行把马车赶走,毕竟只要没有被抓个现行,那他就还有抵赖的余地。
可惜,他刚刚转身,便见跟在贺书渊身后的那个高壮汉子,已经站在拉车的马旁,抬手拉住了那匹马的辔头,只要他不松手,他们的马车,是怎么也走不了了的。
“我看账簿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聚有绸布庄竟然还有需要用马车,送货上门的大单?”张德宝身后又传来贺书渊凉凉的声音。
这回还没等他答话,趁他跟贺书渊说话的时候,爬上马车的初一,突然一挑马车车帘,手里抓着几件颜色各异的成衣,从车厢了跳了下来,同时嘴里兴奋的高声喊到:“少爷,这马车里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布料,都是刚刚做好的成衣!”
“成衣?”贺书渊微微挑眉,看向神色慌张的张掌柜,语气冰冷的开口问到:“咱们聚有绸布庄竟然还能做成衣?账簿上可是一件成衣都没有卖过,张掌柜可是真能耐!”
张德宝此时,脸上已经满是豆大的汗珠,惨白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知道,偷窃东家财务,还被抓了个现行,东家要是追究起来,那他可是要蹲大牢的!
贺书渊见他那副模样,知道他已经被吓到,便趁热打铁的上前两步,走到他的身前,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张掌柜真是好心思,用着我贺家的店铺,伙计和货源,却自己做那对缝挣钱的无本买卖,想来那宝应街上的王财主家,也不会是你唯一的客人吧!这许多年,你也应该没少挣吧!”
那张掌柜听到他这番话,虽然不明白他说的对缝,是什么意思,不过也顿时明白了,原来他今天来路上拦住自己,绝不是偶然,自己做的那点事儿,他竟然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不由得惊讶的脱口问到:“你怎么知道的?!”
“这也没什么难的,有什么可不知道的,你自认为做的隐秘,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要不是大户人家,每到换季之时,便要为家中的下人,做换季的衣服,你也不会暴露的如此之快!”贺书渊看着他的眼睛,意有所指的缓缓说到。
贺书渊说的通透,寥寥几句,来龙去脉,个中缘由,全都说的明明白白,张掌柜的神情,瞬间便彻底的灰败下来,再无一星半点儿挣扎的心思了。
贺书渊见火候已经到了,脸上的神色微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稍稍放缓了语气道:“张掌柜有这番商业头脑和才能,何不放到正地方上,好好经营一番,还怕不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谁不想呢!可…唉!”张德宝听到他的话,摇了摇头,竟然蓦地红了眼圈,想当初,他心中也曾经有过一番雄心壮志,可是现实却是残忍的,他一个没背景,没家世的穷小子,又哪里有人肯给他这个机会呢!
就算他费尽心机的从一个小伙计,爬到了掌柜的位置上,也只能在这个位置偏僻,不受重视的店铺里主事,根本就无法有所作为,时间长了,他也就息了有所作为的心思了,暗地里做些手脚,自己挣些钱,也就罢了。
这么多年,也没人发现,谁知今天,却被四少爷抓了个正着,也是天意了吧!
“如果,我给你个机会,你还有当初的雄心壮志了吗?”贺书渊见他这幅模样,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由得笑了笑,看着他继续开口说到。
“真的吗!”张德宝没有想到,他抓到自己的现行后,不仅没有追究,竟然还要给他一个更大的机会,不由得浑身一颤,不敢置信的看向贺书渊。
“真不真的,张掌柜可以听我说完后,自己判断!”贺书渊自信的一笑,朗声说到。
“好,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店里详谈!”不管贺书渊说的是真,还是假,肯给他机会就好,张德宝满脸的喜色,忙不迭的拉着贺书渊,上了马车,让伙计掉头,匆忙往聚有绸布庄去了。
那边,待贺书渊走了以后,三文包子铺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的模样,只是排队的众人,一边拍着队,一边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人倒是越聚越多了。
因为缺乏准备,没有想到一下子,会有这许多顾客,很快,包子铺里准备的材料,就已经用尽了。
包子铺的老两口,只能十分歉意的,让还在源源不断赶来,排队买包子的人,明天再来,结果,倒是无意间弄出了饥饿营销的效果,让那些从远处看了报纸,特意赶过来,却没能吃上包子的人,越发的想要尝一尝,这传说中好吃的不得了的包子了!
而那些吃过包子的人,虽然觉得包子确实好吃,可是也没到让人远远的赶来,特意排队的地步,可是如今能吃到包子的人是少数,很多人想吃,还吃不到呢,心中便隐隐有些得意起来,不免跟人四处吹嘘。
因着舒意报在山阳县流传之广,弄得最后,没有吃过三文包子铺的人,好似出去跟人聊天,都要矮上一头般,不管爱不爱吃包子的人家,也都要去铺子里,买上几个尝尝。
当然,也有人尝过以后,因此喜欢上了三文包子铺的包子,时不时的就会去买上几个,打打牙祭。
总之,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三文包子铺的生意,确实是好的让那些大酒楼都忍不住眼热,这就是广告的效应!
这种广告效应,对于普通群众来说,不过是看个新鲜和热闹,但对于那些精明至极的商人来说,却是莫大的商机!
很快,便有人找上了恣意书坊,借着要大批买书的由头,进了铺子,将前来接待的宋掌柜,拽到后院,伏在他的耳边,像特务接头般,神秘兮兮的说,要在他们书坊印的舒意报上,印个宣传像三文包子铺那样的东西,来宣传自己的店铺,说完后,便往宋掌柜的衣袖中塞银票。
之前三文包子铺的宣传效果,宋掌柜也是知道的,其实心里正盼着,有人能像四少爷说的那样,来找自己,要求印四少爷口中那个所谓的“广告”,不过他倒是没有想到,如今竟然不仅真的来人要印了,而且还来得如此之快。
虽然心中万分激动,但是此时对贺书渊已是心服口服的宋掌柜,心中却牢牢记得贺书渊之前交待他的话,将那人塞进他袖中的银票,推了回去,笑着说到:“公子不必如此,只要真的是东西好的店铺,我们都是可以帮着宣传的,只是要在我们舒意报上印广告的铺子太多,我们总要有个筛选的方法!”
“广告…不错,不错,广而告之,这个名字好,这个方法好!”那人虽然被宋掌柜拒绝了,可是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面有喜色的频频点头,似是对宋掌柜的话,十分的认同。
那人在感慨了两句后,又忙对宋掌柜开口问到:“那你所说的这个方法,到底是什么?又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宋掌柜见他没有生气,反而一脸感兴趣的模样,心中也是暗暗松了口气,也忙开口回到:“公子只需将你要宣传的铺子情况和你想要出多少银钱的广告费,都写在一张纸上,交给我们就行了,等我们综合了其他想要印广告的铺子的情况后,再最终决定印哪几家铺子的广告。”
“妙啊!”那人一听宋掌柜的话,不由得眼睛一亮,又再次凑到宋掌柜耳边,低声说到:“宋掌柜,你可真是个妙人,竟能想出这诸多的奇思妙想,如今窝在这个小小的书坊里,岂不是委屈你了,不如跟我回去,我定不会亏待了宋掌柜你…”
“咳…咳…”宋掌柜被他的话,惊得一阵干咳。
他哪有那个能耐啊!他要是真能想出这许多奇思妙想,又怎会在这书坊里穷苦了这么多年,连饭都快要吃不上了!
再说,你这一副诱拐良家妇女私奔的语气,是要闹哪样啊!
“别,你可别这么说,我…”宋掌柜连连摆手,刚想说,我可没有那个能耐,你找错人了,结果,却突然想到,四少爷曾经说过的,不要说这些想法,都是他想出来的,以免有人上门去骚扰他,打扰了他读书,因此只能把后半句否认的话,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那人以为他只是还要考虑条件,也不以为意,在絮絮叨叨的承诺了诸多优厚的条件后,才写好了宋掌柜说的那张纸,小心翼翼的折好,塞进宋掌柜的怀里,一步三回头,十分不放心的走了。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恣意书坊里,时不时的就会上演一回,书坊里的伙计和印书工匠们,从最初的奇怪纳闷,到后来的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也不过就只是用了一天多的时间。
就在山阳县的人们,还热衷于每天去三文包子铺,排队买包子之时,下一期的舒意报,却又如期而至。
拿到报纸的人们,再次惊奇的发现,这一期的舒意报上,故事上方那个“吃穿玩用,最好淘”的几个醒目的大字下,赫然又有了新的内容!
除了两个个位置稍稍有些偏的胭脂水粉店和绣品店外,还有一个什么淘宝阁的店铺,最为引人注目。
那淘宝阁,也不介绍具体是卖什么的,只是含含糊糊的写着“你想拥有淘到独特宝物的乐趣吗?来淘宝阁吧,定能让你满意而归!”
他这含含糊糊,语焉不详的话语,反而勾起了人们的好奇心,都不禁纷纷猜测,那个淘宝阁到底是做什么。
等到把故事听完后,就有人坐不住了,非要去那淘宝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人们三五成群的结伴坐着马车,来到了一楼挂着聚有绸布庄招牌,二楼才挂着淘宝阁的店铺前,一时间,竟不知这淘宝阁,到底要从那里进去,只能有些奇怪的下车,走进聚有绸布庄,去找伙计询问,谁知,却再次得到了让他们瞠目结舌的答案!
“是这样的,我们楼上的淘宝阁,采取会员制,各位客官只要在一楼的聚有绸布庄,消费一百两以上的银子,就可以获得二楼淘宝阁的会员,上去淘宝阁,挑选各位心仪的宝贝!”
伙计的回答,让前来询问的人,俱是莫名其妙,心中纳闷,不就是一个卖东西的铺子么,怎么竟然还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规矩,人家别的铺子,都是恨不得招揽更多的客人,他这个淘宝阁倒好,偏偏把人往外推,不是什么会员的,竟然连进,都不给进,这不是有病么!
有些人不禁面露忿忿之色,转身拂袖而去,嘴里还不满的低声咒骂着。
可是,也有些好奇心重的人,却是忍不住在聚有绸布庄伙计的介绍下,看起了铺子里的布料。
反正布料总是要买的,如果价格公道,在哪家买,还不是都一样,又不是要平白拿出一百两银子来给人。
结果这一看,可是不要紧,原来这聚有绸布庄,也与一般的绸布庄,截然不同!
它不像别的绸布庄那样,分门别类的摆着几种不同的面料和花式的布料,而是五花八门,各种面料花色的布料,各式各样,天南海北,哪的布料都有,甚至还有两匹,一看就是少数民族手染出来的蓝色印花土布!
一般的绸布庄,考虑到成本的问题,几乎都有固定的上货渠道,通常只能卖那几种布料,所有的变化,不过就是跟着潮流时兴,变化些花样罢了,哪像这个聚有绸布庄,布料的种类,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倒有一种,只要逛这一个铺子,就能把天下的所有的布料,全都买尽的架势,让人怎能不燃起兴味!
进来逛的人们,东看看,西瞧瞧,这个布料来点,那个布料来点,逛得起劲间,不知不觉就已经花上了不少银子。
一时间,倒是有几人有钱人,不察觉的,就已经花到了一百两银子,在聚有绸布庄伙计的提醒下,到柜台登记了姓名,办了张做工精致的会员卡,在伙计热情的引领和一楼众多没有会员,无法上楼的人群的注视下,得意洋洋,昂首挺胸的上了二楼的淘宝阁。
那些之前因为气愤或是不舍,而没有成为会员,无法上楼的人,此时在那几人得意炫耀的目光中,无端端的,就自觉比人低了一等,不由得一阵气结,不忿的纷纷慷慨解囊,誓要也上那二楼的淘宝阁里去,证明一下,自己不是花不起这一百两银子!
结果,这花钱买货的人一多,就又发现问题了,那天南海北哪都有的布料,竟然每种只有那么几匹,有的甚至就只有那么一两匹,这会儿,已经被人买光了!
人心往往如此,东西放在那里,有多是,大家谁都不想买,可是,一旦说那个东西,只有那么几件,手快有,手慢无,人们就会下意识的想要去哄抢。
更何况,聚有绸布庄里的东西,原本就不是市面上常卖的东西,这会没有了,一时半会儿的,可就真找不到地方去买了!
瞬间,聚有绸布庄里,就变成了一副现代商场季末清仓大甩卖的热闹模样,进来的人,都忙着抢购自己看中的布料,那热火朝天的模样,让看了舒意报,源源不断赶来寻那淘宝阁的人们,也不禁不自觉的进入了抢购模式。
至于那些上了二楼淘宝阁的人,在惊讶之余,就更加的乐不思蜀了。
因为上了二楼,有一个通阔的大厅,大厅里摆着一排一排的货架,货架上琳琅满目,不仅有一些全国各地稀奇古怪的特产和宝贝,甚至还有几件从外国流进来的诸如玻璃高脚杯,葡萄酒,红绿宝石等,十分稀罕的物件,晃得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看着货架上这些,有的连见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就那样大刺刺的摆在那里,让人随意把玩挑选,那最先上楼来的几人,不禁有些迟疑的,向带领他们上来的伙计,出声问到:“这些摆在货架上的东西,都可以随意把玩挑选?你们也不怕让人弄坏了去?”
那伙计闻言,抬手指了指墙上贴着的价目表,笑着回到:“是的,这屋里所有的东西,各位客官都可以随意把玩挑选,在墙上的价目表中,每件货物,都是明码标价,如若有所损坏,按价赔偿就好。”
几人在他手指的指引下,这才注意到墙上贴着的价目表,不由得饶有兴趣的走到近前,看了起来。
也同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一定要在楼下的聚有绸布庄里,消费一百两银子,成为会员,才能上二楼的淘宝阁来了。
能随随便便就花得起一百两银子人,几乎都是有头有脸,有家有业的人,也不会轻易做出那偷偷摸摸的事情来,败坏自己的名声,倒不怕有人把这些宝贝偷了去。
而且刚才带他们上来的那个伙计,也不离开,就站在大厅旁,看着众人,一副有事儿,可以随时吩咐我的模样,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他这也是变相的在看着几人,不过,这也是应有之义,倒不至于让那几人反感。
楼下陆陆续续的有人上来,上来后,都俱是要先感叹一番,再在那个伙计的解说下,跑到价目表前兴致勃勃的先观看上一番,再去那一排排的货架间,挨个看过,买不买的倒是另说,这眼瘾,却是先过了个够。
有那么几个兴趣相近之人,逛着逛着,就逛到了一处去,聚在一起,拿着几个同时感兴趣的东西,兴致盎然的评头论足起来,不一时,竟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即累且渴,可是却又正聊到兴头上,实在不舍得就这样离开。
正在这时,几人就见有个伙计,领着两人,进了大厅旁的雅间内,随后竟有伙计送了茶水和点心进去!
几人不由得一拍脑门,直道自己糊涂,也相携着向另外一间雅间走去。
谁知,几人刚刚走到门口,却被伙计拦了下来,这才知道,要进大厅旁的雅间,有免费的好茶喝,精美的点心吃,是要在这淘宝阁里,消费一千两银子以上,才有的高级会员的待遇。
并且,这高级会员,不仅在店铺里有这些特殊的待遇,回家后,店铺还会定时将货品名录送上门去,铺子里有什么新上的宝贝,第一时间就会知道,也许在别人还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的时候,就已经提前买了去,这待遇,倒真真是让人心动。
然而一千两银子,确实不是个小数目,几人听了,俱是面面相觑,一时间即不好意思说自己嫌贵,又不好意思重新退回去,让人笑话,倒有些进退不得的僵在了那里。
倒是将他们拦下来的那个伙计,十分的机灵,见几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便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着说到:“各位客官也不用着急,再好好逛逛,等看到什么中意的东西,再花银子不迟,反正这一千两银子,是可以累计计算的。”
众人闻言,忙纷纷点头称是,转身回了淘宝大厅,又兴致勃勃的看了起来,心里想着,“等到看到什么好东西,定要把它买下来,等升完高级会员后,以后再和兴趣相投之人,一起来这里淘宝,就可以边喝茶,边品评,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刚刚扮作高级会员,一起进了雅间,躲在里面,偷偷向外张望的初一和常保,也被外面的盛况,惊得面露惊诧之色,他们也完全想象不到,少爷不就是印了个什么报纸的东西,免费发放么,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幅,让人上杆子来花钱,还高高兴兴的模样了?!
而同样看着店里越来越多的客人,再看看手里白花花银子的聚有绸布庄的掌柜张德宝,原本就极小的眼睛,此时简直快要笑成了一条缝了,谁能成想,四少爷跟他说的惊人的计划,竟然这么快,就已经成真了呢!
不知道贺书渊前期做了多少准备工作的张掌柜,只觉得自己之前简直是有眼不识泰山,竟没看出来,四少爷竟然还有这样的能耐,不仅有这样奇特的商业头脑,更是真的将这个,他听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计划,给实现了!
一想到,自己曾经竟然还想要欺骗四少爷,张德宝就不禁额头冒汗,幸好,四少爷为人宽厚大度,没有跟自己一般计较,自己以后可再不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了!
况且,像四少爷这样,即使他已经犯过错,却还肯给他机会,信任他,让他能够独立施为,一展拳脚的东家,真是提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笑得脸都疼了的张德宝,等到晚上盘账时,更是惊得眼珠都要瞪出来了,一楼的聚有绸布庄和二楼的淘宝阁,两个铺子加起来,这一天的利润,竟然有一千多两!
这还仅仅只是一天的利润!
一想到,以后这两个铺子的远大的前景,张德宝就激动的浑身发抖,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可以有一展拳脚的机会了,他一定要尽心尽力的按照四少爷的吩咐,把这两个铺子的买卖做大做强!
等到晚上,怀里揣着三百两银票的初一,在常保的保护下,偷偷摸摸的出了聚有绸布庄的大门,一路小跑,跑回家中,踏进院门,快步跑进东厢房,将怀里的银票交给贺书渊时,脑子还有些晕乎乎的,不太敢相信自己今天所见所闻。
贺书渊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摇了摇头,拿着那三百两银票,出门进了正屋。
正屋里,贺夫人正靠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摆弄着她那一匣子首饰,与刘嬷嬷低声商量着,明日要当了哪个,来维持生计。
让刚刚进屋的贺书渊看得,不禁内心微微发酸,不知不觉间放柔了声音,开口说到:“母亲,这里是我之前拿走的,您的体己钱,除此之外,还有一百两银子,足够我们家过上一段时间了,我的生意,也已经开始赚钱了,以后我会按时拿钱回来,您不必再精打细算着过日子了,好好把身子养好,我们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虽然知道,他莫名其妙的得了督府大人的青眼,可是却也压根就没有相信,他真的能够挣到这么多钱的贺夫人,听见他的话,也不去接他手中的银票,只是抬头怔怔的看着他,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
她盼了这么久,想了这么久的事情,今天,终于成真了,她的儿子终于长大了,能够挣钱养家,给她们这孤儿寡母,遮风挡雨了!
刘嬷嬷在愣了一下后,忙下了大炕,快步来到贺书渊身边,伸手接过他手上的银票,又转回身,回到大炕旁,举着那几张银票,递到贺夫人的眼前,语气颤抖的开口说到:“夫人,您看看,您看看,这是少爷挣来的钱,少爷…少爷他…真的出息了!”说话间,泪水也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渐渐泣不成声。
贺夫人到底是个性子坚强之人,在经过了最初的惊讶和激动后,用帕子擦了擦有些红肿的眼睛,从刘嬷嬷手里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神情亢奋的高声吩咐到:“赶明儿赶紧去给少爷买些上好的笔墨纸砚,再定做两身料子上好的新衣服,还有鞋袜,袍带,内衣裤什么的,也都挑好的,置办齐全了,少爷马上就要去松山书院读书了,可万万不能丢了面子,再让人笑话了去!”
刘嬷嬷从贺夫人手上接过那张银票,欢欢喜喜的应了。
贺书渊原想拦着,可是转念一想,就贺夫人那性子,估计拦也拦不住,也就由着她去了。
反正自己也不是不能挣,男人挣钱,可不就是给家里的女人们花的么,她们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吧,只要她们高兴!
这边贺书渊又安抚了贺夫人几句,便出了正屋,正要往自己的东厢房去,却看见又竹站在西厢房的门口,一会儿要往里走,一会儿又退了回来,在门口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贺书渊心中微动,刚才在正屋,没有看到贺书琪,他就觉得有些奇怪,按说这个时候,贺书琪是应该在正屋里的,这会儿,看她的丫鬟又竹,这幅奇怪的模样,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贺书渊走到在西厢房门口打磨磨的又竹身后,开口低声问到:“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是小姐出了什么事情?”
“啊!”又竹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惊呼了一声,猛地转过身来,差点跌倒,踉跄的后退了几步,这才站稳身子,见是贺书渊,忙匆匆的行了一礼,抬手捋着胸口回到:“少爷,你可吓死我了!”
“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吓成这样?”贺书渊也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不由得开口说到。
“没有,没有!”又竹闻言,忙连连摆手道:“不是我,是小姐!”
“小姐怎么了?”贺书渊还以为贺书琪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忙有些紧张的开口追问。
“就是今天,贺家大房那边,给小姐送了帖子来,过几日是大房大小姐的生辰,她邀了几个平时玩在一块的小姐妹们,去家里玩,小姐她心情不好,我…”
“又竹!”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听见了动静,从屋里出来的贺书琪,出声打断了,显见着贺书琪是不想让贺书渊知道这件事情。
贺书渊听到又竹的话,这才蓦地想起,过几天也是贺书琪的生辰,她和大房大小姐贺玉莲,虽然不同岁,但是生辰是在她的前一天,以前贺廷卿在世时,每年倒是过的,倒是不比贺玉莲差。
可是自从贺廷卿去世后,他们贺家三房的状况,每况愈下,除了那么点月例银子外,就再无进项,明面上,贺家人的开销都是由府里承担,可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不说别的,就连贺夫人常年吃的汤药,都要自己搭银子进去,才能按时吃到,否则扯皮,克扣的事情,那是家常便饭。
大宅门里,不得势的人,过得有多么凄惨,普通人是想象不到的,贺书琪一个小丫头的生辰,就更没人搭理了,每年不过就是贺夫人自己出钱,让厨房做上几个好菜,自己家人简单庆祝一下罢了,跟第二天贺玉莲的生辰,那是根本就没法比的。
就这样,每到贺玉莲的生辰时,她都还不肯放过可怜的贺书琪,每每都要在自己生辰那天,把贺书琪叫过去,当着一众要好小姐妹的面,变着法奚落捉弄贺书琪一番,来满足她那变-态的成就感。
胆小懦弱的贺书琪也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忍受,以至于到了后来,每年过生辰的时候,都成了贺书琪心情最不好的时候,每次从贺玉莲那里回来,都要默默地哭上一天。
没想到,今年,他们都已经分家了,贺家大房那边,竟然还会送贴子来,真是阴魂不散!
想来是那精明世故的大伯,因着之前分家一事,闹得那些风言风语,对他们极为不利,如今有意要做给别人看,他们贺家三个房头间,并没有闹得那么不愉快。
而贺玉莲那个讨厌的丫头,则一定又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奚落捉弄贺书琪一番,不仅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更可以为他们贺家出口气!
如今,既然人家送了帖子来,那他们就不能不去,否则传出去,便都成了他们的不是了!
贺书渊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个隐含嘲讽的冷笑,想要踩着我贺书渊的妹妹,给你们做脸面,也要问问我贺书渊,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