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那仙人盯着座上的仙君微微出了神。

无他, 就是他从未见过仙君这样奇怪过。仙君会拽自己的耳朵,会摸自己的头顶,会理自己的领口……他不知不觉就盯着看出了神, 直到仙君朝他投来冷冰冰的目光, 他才骤然回神,匆匆忙忙低下了头。

也就是这时候, 他仔细一回想,发现仙君手里好像托着个什么东西……是什么灵兽?只是好像从来没有听闻过,有巴掌大的灵兽。

而且就算是灵兽,也到不了仙君的掌中。

神兽到了这姑射山上, 都是给仙君做门童的命呢!没见麒麟现在还趴在殿外的长阶旁吗?

这人揣着疑惑, 与其他人一起朝仙君拜了拜,然后就见仙君突然起身,匆匆离去了。

其余人一下又是面露惶惶之色。

“难道传闻是真的?”

“天地间只有仙君一人能见到过去将来, 莫不是刚才一抬眼, 窥得了天机, 看见了些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们低声议论。

只有那仙人缄默不语。

他总觉得……好像和仙君掌中托着的那东西有关。

这头浊无入了另一处偏殿,将荆酒酒放在了桌案上。

他面上冷冰冰的。

今日我们约法三章。

不要在我的衣服里钻来钻去。

不要在我头上、耳朵上、肩上跳来跳去。

邪物不要和我太亲密……

话到了浊无的喉中,却又吐不出来了。

荆酒酒倒是满脸写着“我很懂”,每当这种冷冰冰又急躁又克制的时候, 都是白遇淮想和他做亲密的事了。但他现在是个纸人啊!

荆酒酒揪着浊无的衣摆,又顺着往上爬了爬。

最后还是揪着浊无的头发倒吊下去,亲了亲他的嘴巴,然后才轻飘飘地走了。

浊无顿在那里, 喉中的话顿时往回咽得更深了, 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他好像又被这邪物吸了一口气走!

实在是……

浊无想了半天, 也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荆酒酒倒是已经分外熟练地自顾自溜达去了。

等溜达到种灵植的菜园子, 荆酒酒扛起一根树枝,就开始在地上划拉一些神侍看不懂的文字。

荆酒酒在思考——

明明他最开始进入的是自己经历的过往。

为什么到了后面,就变成白遇淮的过往了呢?

虽然浊无就是白遇淮。

但他还是要回到现实的。

荆酒酒在地上一通划拉,最后也没能列出来可能的突破点。

“算了。”荆酒酒小声说。

他对玄学术法、神话传说,都只能算七窍通了一窍。何必为难自己呢?

“还不如去问浊无呢。”

荆酒酒放弃得飞快,就又迈动着大摇大摆的步伐,慢吞吞地朝园子外走去。神侍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灵圃给祸祸了。

除了在后头抹一把震惊的眼泪。

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仙君待这邪物,实在纵容得厉害!”

他们以为自己说得小声,其实全都叫荆酒酒听在了耳朵里。不待我好?难道对你们好吗?

荆酒酒咂咂嘴。

还分神想了下,不知道这些神侍之中,有那个“毒唯”青年吗?

荆酒酒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

自打来了这里,荆酒酒溜达出门后,能不能天黑前返回浊无的住所,全靠缘分。

没办法,腿太短了。

又怕乘风而起,一个不小心摔山脚下去了。

所以大都是靠浊无来把他捡回去。

但是今天走了好长好长一段路,都没见着浊无的影子。

“千年前的白遇淮,这么小气的吗?”荆酒酒小声说着,就见一个神侍疾步朝他奔来,蹲身弯腰,小心翼翼将他捧起来,叽里咕噜说了句话。大意就是,得了白遇淮,啊不,浊无的令,来带他回去的。

神侍将他揣入怀中,快步回到了小屋里。

然后荆酒酒也从几个神侍的对话之中,隐约了解到,这会儿浊无在藏书阁。

浊无至今不知道,为什么这“邪物”能吸走他的气,于是他翻阅典籍,想从中找到原因。

荆酒酒指挥着神侍,让他捧着自己进藏书阁大殿的时候,浊无正翻到一页:

「双修,气息交融,不分彼此」

“何人擅闯?”浊无冷着脸缓缓转过身。

他先看见了神侍。

神侍吓得跪在地上,高举起双手,亮出了掌心托住的小纸人。

浊无一下没拿稳,手里的书“啪”掉了下去。

他心念一动,书倒是很快又飞起来,回到了书架之上。但多少还是显得有一分狼狈。

“……将他捧过来。”浊无出声。

等这话说完,他突然又挪动了步子,走到神侍跟前,自己动手将荆酒酒捏了起来。

神侍识趣,自然退下了。

浊无打量着荆酒酒。

他无法想象小纸人本来的模样,……或许应当是好看的,面容乖巧的?

那书上的寥寥数语,已经在浊无的脑中,隐约拼凑出了完整的经历。

浊无:“你从后世来?”

荆酒酒:“不是,……也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浊无形容。于是问他:“你知道鉴往镜吗?”

鉴往镜这样的专业性名词词汇,和上古的语言差距太大,浊无一下没能听懂他的意思。

荆酒酒也微微茫然:“你是我的过往里的人。又或者……你是你自己过往里的人……”

“我只是来到了一段过往的经历里。”

“我是真实的。”

而你,是虚假的。

浊无沉默片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荆酒酒的意思,但他低声说:“我知晓了。”

浊无没有再翻书,他带着荆酒酒缓缓朝外走去。

等跨出殿门的时候,浊无的声音才又低低响起,他问:“你将来会走,是不是?”

荆酒酒大概听懂了,于是点了下脑袋。

浊无又说了那一句:“我知晓了。”

随后他就不再出声了,面上神色也和过往没什么分别,让人分辨不出他的心思。

第二日,浊无揣着荆酒酒在姑射山上四处行走,而不再是放任荆酒酒自己到处溜达。

每走到一处地方,浊无都会淡淡和他说起,飞过的是什么,地上长的又是什么,那块石头有什么来历……

“这株草,名为‘相贺’。”

“成仙并没有什么意思,许多仙人驱浊气后,滋味、淫-欲全失。等到当一些时日的神仙,就又想尝世间的百味了。可又不能将浊气捡回来。便会服用此草,以复五感。”

荆酒酒就听见了,吃这棵草,就能尝到人间的滋味儿了。

喔!

他要是咬一口,五感不是就全有了吗?

荆酒酒从浊无的领口处跳下去,直奔那株草,先环抱住,随后就开始艰难地往外拔……可那草实在坚韧得很,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浊无见状,弯腰俯身,伸手拔了下来:“你要?”

荆酒酒指了指自己的嘴。

可他的嘴那样小。

纸人还是个扁扁平平的模样。

怎么吃得下去?

“要吃?”

荆酒酒连连点头。

浊无将那草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荆酒酒:?

浊无缓缓咀嚼吞咽,然后他只一垂眸,指尖就出现了一道划痕。随即才蹲下身,将指尖一点血,抹在了荆酒酒小得不能再小的嘴巴上。

荆酒酒咂吧了下嘴。

明明只一点血,但他却立马打了个饱嗝。

浊无眼看着纸人将他的血吸收殆尽。

这世间别说邪物了,就是普通的神仙,也承受不住他的血。

唯有小纸人吸得干干净净,吃饱喝足之后,还抱着他的手指,顺着爬上了他的手背。

浊无轻轻一托,就又将它抱起来了。

我果真与这“邪物”双修过。

将来的我,与他双修过。

浊无不动声色垂下眼眸。

直到荆酒酒攀上他的耳朵,踩两下,摸一摸,……怎么好像有点烫?

荆酒酒抛到脑后,又在他耳朵边上开始叭叭,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你知道,一个人,先掉在了奈河里,就是冥河里,再吃了旱魃的血肉,从此不管碰什么东西,都会燃起大火……该怎么办吗?”

“旱魃?”浊无只听懂了这个。

又是第二日一早。

荆酒酒睁开眼,发现小屋里多了个浑身捆着金索,身高八尺,散发披肩,长着长长獠牙,身形削瘦且皮肤黝黑,面容狰狞地挣扎着,一跺足,在玉石地面上戳出一个焦黑的洞,一伸手,在柱子上点起一撮火……的,旱魃???

荆酒酒:???

阿巴阿巴,我不是要一个旱魃啊!

姑射山上,一夜之间全荒芜了。

神侍差点哭倒在菜园子里。

荆酒酒跳下去,生怕自己让旱魃给点了,连忙绕着他,艰难地走了出去。

外头简直变了个模样。

惊得小纸人都张大了嘴。

难道马上……就要神庭崩陷日月无光了?!

荆酒酒揪着了一个神侍:“你们仙君去哪里了?”

神侍听不懂。

荆酒酒就冲他连比带划,最后还是揪着神侍的衣角,沾了点墨水,画了个简易版的浊无的脑壳。

他的脑壳是很好画的,十分有代表性。

一个人脑袋,顶着一头云雾,就是浊无了。

神侍懂了,告知他:“仙君要出一趟远门。”

荆酒酒:“……”

哦豁。

荆酒酒另外找了间小屋子,开始发愁怎么办。

这愁发着发着,他就因为太无聊闭上了眼。

闭眼后,他的视角却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拜见仙君。”

他听见了一道声音响起,随即看见一个头上插有羽毛,穿得长袖宽袍仙气飘飘的男子迎了上前。

然后他看见了男子面前立着的浊无。

浊无身形依旧挺拔,单是立在那里,就似孤傲立在山巅的雪松,似熠熠不可攀的星月,又有山河的巍峨,和气吞天地的凌厉。

荆酒酒微微怔了下。

不过白遇淮从来都是这样好看又有气势的。

荆酒酒以上帝视角看着他们。

他看着男子面露激动之色,不像是仙人,只像是怕死的普通人。他低低地同浊无说起了近来各方的猜测与恐慌,又问及神灵是否真的会消亡?

浊无:“嗯。”

“我等本因仙君而生,自然也只有仙君能救我们于消亡困境。请仙君示下。”

就在刹那间,浊无又漠然地应了一声:“嗯。”他缓缓一抬眸。

他的眼眸很漂亮,但眼底却仿佛没有丝毫情绪盛载其中。

浊无抬手掐住了男子的脖颈,抽出了一团金光,与一道影影绰绰的白光。

得益于白遇淮将毒唯青年扒皮碎骨的经验,荆酒酒认出来了——那是男子的神识与魂灵。

没有天崩地裂,也没有鬼哭狼嚎,一切来得如此的平静。

他双指一捏,便将魂灵掐得粉碎。只留下神识。

浊无,开始弑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