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从魔识, 到神识,再是三魂六魄。

白遇淮一个一个,缓缓捏碎。

每捏碎一个, 都如同扒皮抽筋, 将身体一寸寸捏碎, 骨肉融成一体般。惨烈的叫声, 已经压过了其余的声音。

可慢慢地, 连惨叫都没有了。

等到他只剩下一魂一魄时,他听不见、发不出声, 失去知觉。他拼命呐喊,离开浊无!还有我的名字……却只剩下残损的魂魄在白遇淮手中无望挣扎。

青年的手下,半天没得到上头的回应, 这时候才堪堪找了过来。

他们先看向了荆酒酒, 规规矩矩地躬身、行大礼。

而等目光一转,再看向那个归云门的男人时, 他们不自觉地心肝一颤,竟有种说不出的畏惧。

“刚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一股很强悍的力量, 骤然扫平了整座山, 我们都不得不躬身伏地,这才落后了很久……”

“白先生手中捏的是什么?”

“仙君呢?”

他们口中的“仙君”就是指青年。

就,老中二病了。

白遇淮这才缓缓回眸,眸色冰冷, 黝黑如深潭。

他们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正要再出声。

白遇淮淡淡道:“在这里。”

他们愣愣一抬头, 然后所有人都骤然瞪大了眼, 那一团挣扎的魂魄……那、那是……他们脑中念头刚起。

曾助理就骤然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那惨叫声,越过山岭,穿透了迷雾,直直钻入他的耳中。

曾助理吓得魂不附体。

这到底是怎么了?

远处的山岭上,无数金光亮起。

他不得不将身体趴伏得更低,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感觉到了阵阵气血翻涌,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要被拽出来了。

“你到底是谁?”

“饶、饶命……”

这时候,山顶上,无数人跪了一地,连同那些助纣为虐的玄学大师,他们目光微微呆滞,像是这才意识到归云门究竟有多厉害。

白遇淮没有答他们的话,反而是淡淡问:“悬挂起来的那一幅画,还有谁看过?”

他们就算是猪,这会儿也意识到不能应声。

“不敢直视神灵,所以至今,至今都没有仔细看过。”他们磕磕绊绊地说着话,目光却聚焦于白遇淮手中抓住的一团团金光。

那都是……神识。

神识寄存于他们胸口处的头颅中。

于是白遇淮就将神识从中抽了出来。

被抽走的人,自然身死魂消,死得格外惨烈。

这叫他们如何不怕?

“嗯。”白遇淮淡淡应了声,转过身。

荆酒酒这才看清,他手腕上的镯子已经不在了。不过自己好像一点感觉没有。荆酒酒咂咂嘴……甚至还有一点舒服,好像有什么气在往他的体内钻。他轻一吸气,都好像与这山林共呼吸了一般。

白遇淮这时候将手按在了那块大石头上。

石头轰然炸裂。

“啊!”

“快躲躲!”

身后的人慌乱喊出声,伴随着几声痛苦。

但那些碎裂后横飞出去可以伤人的石块,在挨到荆酒酒面前的时候,就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荆酒酒没有惊讶,他看向了大石头的后面。

那是一个极为宽阔的洞口。

洞口处,栽倒着一个人,那人脑袋光溜溜,一把长又白的胡须,杂乱地纠结着泥巴,挂在那里,脚边歪歪扭扭放着一个大箱子。

“庭一大师?”

荆酒酒的声音一下唤动了他,庭一挣扎着坐起来,形容狼狈,眼底血丝满布。这一抬眼,没看见荆酒酒,倒是先看见了白遇淮。

庭一本能地往后面退了退,然后才整了整脸色,低声道:“小友,扶我一把。”

荆酒酒上前,扶住了庭一的胳膊。

庭一勉强站立起来,朝外面扫了扫,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荆酒酒小声道:“就是那帮制造邪神,企图再造伪神的人……”

这时候外头的人听见这段话,才痛苦地发现,他们的神灵,老早就倒戈了,根本没拿他们当回事。

荆酒酒说:“现在全解决了,厉害吧?”

自打知道,青年和浊无的计划完全不同之后,荆酒酒的口吻就不由轻快多了。

这么容易?

这么快?

两个念头飞快地从庭一脑中盘旋而过,随后他忍不住看向了白遇淮。白遇淮立在那里,没有出声,但庭一隐约辨认出了他抓着什么东西:“……魂魄?还是神识?”

“神识。”白遇淮淡淡说着,转眸去看荆酒酒,“吃吗?”

荆酒酒:?

庭一:!

其余人:!!!

他是魔鬼吗?

这东西能直接喂给别人?这么多……这么多神识……

荆酒酒还记得上次一口气吃了邪神里面留存的神识,消化不良了都。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还有无数神骸在。

荆酒酒低声问:“如果神骸仍在,将神识放回去,它们还能复活吗?”

白遇淮:“嗯,能。”

庭一忍不住插声:“当初浊无就是这样计划的。将形与魂与识都分开,神灵已死,就可逃过从这世上彻底湮灭的宿命。直等到数年之后,再回收神识、神魂、神骸,重铸神灵。”

荆酒酒:“那还是放回去吧。”

不然吃一口,岂不是等于吃了个人?哦不,吃了个神?

白遇淮捏了捏那些神识,这才低低应声。

但庭一望着他的目光,却仍旧带着一分提防和畏惧。

庭一低声与荆酒酒道:“我误入浊无洞府,差点被府中的禁制杀死。但我也找到了更多的东西。”他说:“无数神骸,……都在洞中。”

那一刻带给他的震撼,是用言语无法描述的。

哪怕神灵死去,神骸之中残留的力量,也足够叫人俯首跪地。更何况,那么多具神骸聚在一处。而每一具上面,都有浊无亲手刻印下的讯息。

庭一说到这里,不由悄然用目光打量了一眼白遇淮。

白遇淮依旧神色淡淡。

庭一垂眸,心中惊骇万分。

荆酒酒轻轻“啊”了一声,“那我们还需要把那些东西搬出来吗?嗯……重建神庭?”

庭一沉声道:“一定要处理。”

荆酒酒:“噢,那我们进去吧。”“这些人……报警吧,就说他们蛊惑民众,企图通过邪-教手段牟利。唔,好好坐个十年牢。”

那群人听完都快裂开了。

您就是神灵啊!

还要告我们搞封建玄学骗人?

白遇淮应了声,单手发了条短信出去。

没一会儿功夫,归云门的老头儿老太太就带着警察到了。

嚯,好家伙,这下岂止是涉嫌“邪-教”和诈骗,还有擅闯国家禁区,数罪并罚!

来的人,似乎都与白遇淮相识,知道他们还要入洞里去,也没有说什么。

荆酒酒扭头要往里走的时候,脚步顿了顿,转头说:“别忘了,让林芝、周大师协作他们破获全国各地,多起邪神杀人的案件。一桩一桩,在谁头上,都要算清楚。”

那帮人听见这句话,彻底崩溃了。

但他们又怎么敢反抗?

只能一个个脸色发白,软倒了下去。

他们做的成神美梦,被国家律法重重一击,全碎了。

……

荆酒酒一行人缓缓走入洞中,洞里并不昏暗,相反,就如同《桃花源记》一般,它仿佛通往一个世外桃源,一路光线明亮,都来自洞壁上的珠子和万年未熄的烛火。

再往里走。

青玉铺地,灵石作榻。

洞内之大,巍峨、宽阔,只见无数神骸用金色丝线串起,悬于半空中。无形中神的威严与力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哪怕庭一再见过一次,但再见眼前这一幕,都不由觉得惊骇,甚至是有一分恐惧。

鬼比人厉害。

神比鬼厉害。

神本来就是令世人敬畏的存在了。

可还有一个人,留了无数的神骸在这里。

庭一喉头正发紧,扭过头去,低声问:“白先生……是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他顿了顿,又说:“白先生真的入轮回了吗?”

白遇淮抬眸,冰冷地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庭一这下反倒将老腰挺得更直了,他道:“白先生听见洞窟有无数神骸,神色都没变一下。可见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我意外找到的那第一具神骸,是不是白先生留在世间的一个开关?见到它,就重新打开了记忆的匣子?”

“现在站在我身前的,到底是白先生,还是千年前的浊无?”

庭一认识白遇淮。

但他对浊无的认知,仅仅来自传闻,来自这些神骸上的讯息……知道得越多,就越能领略到曾经的浊无,是个多么冷酷的人。

都说天道无情,但也堪堪与浊无并肩罢了。

如果记忆相融之后,白先生就变成了浊无。

那小友又该怎么办?

庭一忍不住出声:“……浊无这般手笔,实在叫我这个老东西看了,都觉得胆寒。”

白遇淮的目光缓缓落到了荆酒酒的身上。

荆酒酒打从进来这里,就没有再开口。

白遇淮根本不在乎庭一如何看他。

他在乎的只有荆酒酒。

酒酒觉得浊无不是个好东西。

可我就是浊无,浊无就是我。

白遇淮眼眸深沉,洞中突然亮起了一道光,那光晃人眼睛晃得厉害。庭一分神一看:“这是……地府里的鉴往镜?”

镜子上波光流转,缓缓映出了一道身影。

而就在这时候,荆酒酒咂咂嘴:“……浊无还会做手工?”

白遇淮一怔。

庭一也是一怔。

荆酒酒望着无数神骸:“这么多……他要每一具都用丝线串起来,还要在上面刻字……还要紧赶慢赶,吭哧吭哧,一刻也不敢停歇。仿佛日夜赶工的老手艺人。”

哪里恐怖啦?

庭一:“…………”

脑子里有画面了。

倒是真的……不太……可怕了啊。

一刹间。

鉴往镜定格在了一个画面上。

那正是先前浊无画的那幅画上的内容。

画面一抖。

一双手将一幅画缓缓平铺在了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