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遇淮最后还是画了两幅画。
荆酒酒一开始觉得好无聊, 但慢慢地,他就趴伏住了。他静静地望着白遇淮的方向,突然也很想给白遇淮画一幅画。
这种念头来得莫名其妙又猝不及防。
像是一种, 留住美好东西的本能。
白遇淮给我画画, 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念头吗?
这叫不叫默契呢?
荆酒酒脑子里胡乱冒出无数念头, 感觉到了一点的快乐和平和。
“画好了。”白遇淮低声说。
荆酒酒这才慢吞吞地起身, 他一边凑近去看那画, 一边低声问:“你不冷吗?”
荆酒酒从背后抱住他的脖子, 像很多次往他身上骑一样, 慢慢地顺着男人挺拔的背脊,贴上去, 将他整个抱住,再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挂住。
这样就能轻轻松松去看画了。
哪怕知道荆酒酒根本不会滑下去, 少年对“骑”他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
白遇淮还是反手扼住了荆酒酒的腰。
他反问:“你觉得我冷吗?”
荆酒酒把脸往他的背上贴了贴。
“不冷, 还是热的……特别特别热。”
他的血是冷的, 可白遇淮的血是热的。
不仅是热的。
好像还会因为他而变得滚烫火热。真奇妙啊, 奇妙得会让人有点高兴。
荆酒酒这样想着, 就彻底趴在白遇淮背上不下来了。
他的目光慢慢落到画上——
左边是荆酒酒规规矩矩地穿着衬衣、小西装,长腿一曲, 坐在沙发上的样子。
光从身后老旧的贴着七彩窗户纸的玻璃透进来,落在他的身上, 便也洒就了七彩瑰丽的光。
“我刚刚明明是躺在床上的……”荆酒酒说。
“嗯。”白遇淮顿了顿,“但是我能想象得出, 你坐在沙发上的样子。”
一分一毫都没有出错。
像是早已经将他坐下时的模样,牢牢刻入了脑海中。
荆酒酒咂了咂嘴,他味觉的感官迟钝, 但还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嘴里好像有点甜。
荆酒酒视线一转。
而右边……右边这幅画,大概就是放在晋江过不了审核的那一种——
他懒洋洋地倚在床上,四周并没有光,身后的窗户被牢牢掩死,只有头顶一只老旧的灯,落下点点昏暗的光,如同一层轻纱披就在他的身上。
四下摆设老旧、冰冷,透着一股令人心间发颤的朽气。
唯独画中央的少年,鲜活、明媚,连带的,使这个阴森、充满暮气的场景,都被赋予了一点明亮光华……
画本身是死物。
但画传递的是人的感情,于是那一刻起,画就活了。
这是荆酒酒小时候开始学画画时,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
荆酒酒怔了怔。
他在白遇淮的心中,就是这样的吗?
“我喜欢这幅画。”荆酒酒小声说着,咬了下白遇淮的耳朵。
白遇淮将那幅画收起来,蒙住。
然后才将荆酒酒从背上扒拉下来,转而抱在怀里,咬了下荆酒酒的嘴巴。
荆酒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小声问:“为什么要画两幅呢?”
白遇淮指了指左边那幅:“要挂起来。……不止它。睡美人古堡里,你曾经的那些画,都要挂起来。”
荆酒酒怔怔地窝在他的怀里:“挂在哪里呢?”
“你喜欢哪里?”
“我以前很喜欢古堡,现在……不喜欢了。”荆酒酒想了想,说:“我喜欢你家。”
“那就挂在那里。”
荆酒酒踢了踢腿:“啊……那不是所有人一进门,就能看见你家里挂着我的画?”
“对。”
这时候楼里传来的争吵声,已经渐渐变成尖叫了。
摔东西、叱骂、撞墙,它们密集地交织在一起,同时还伴随着菜刀咚咚剁在菜板上的声音。
白遇淮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这样的声音太打搅人谈情说爱。
荆酒酒倒是没太大感觉的,他揪着白遇淮的袖子,摸了摸他的手腕,低声问:“那所有人就都会知道,白遇淮是我的了?”
“嗯,对。”
一个糟糕的家庭破碎掉了。
但好像一个新的家庭,又建立起来了。
挂上画像,对荆酒酒、郁然来说,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就像是全家福。
仿佛是一种幸福安定的证明。
荆酒酒想要好好活着了。
他不想做鬼了。
他勾着白遇淮的脖颈,支起上半身,凑在白遇淮的耳边,低缓地用肉麻兮兮的声音说:“白哥哥,我……”
这时候楼外“咚”的一声巨响,打断了荆酒酒的声音。
可那“咚”的声响,没有就此停下,相反还密集了起来,“咚”“咚”“咚”,像是擂鼓,也像是西瓜撞碎在了铁板上。
白遇淮:“……”
荆酒酒:“……”
他们穿好衣服,起身走了出去。
楼道里和楼道外,都没有任何怪异的景象,但声音却没有停止。
白遇淮抬起手,202室的门被敲响了。
“好像没有动静?”
“嗯。”白遇淮皱眉,“我已经提醒过许三宇了。”
“是不是吓坏了?”荆酒酒说着,轻轻在门上一推,门就被他打开了。
他们在卧室里找到了许三宇。
许三宇一张脸紧紧皱着,枕头两旁有濡湿晕开的痕迹,像是……哭了?
“许哥?许三宇?”荆酒酒低声叫。
许三宇迷迷糊糊地撑起眼皮,恍惚地问:“这是真的假的?”
荆酒酒抬手扯了扯自己的脸颊:“……真的。”
许三宇:“那您断个头给我看看?不会断头的,肯定是假的!”
荆酒酒:?
白遇淮:“……”
许三宇心说我可聪明着呢。
我还记得您不是个人呢。
“许三宇。”白遇淮出声。
老板的声音到底是刻入脑海,不,都刻入dna了。许三宇一个激灵,坐着爬了起来:“我信了我信了!是真的!”
“我听了您的话,就一直躲在被子里,太恐怖了,周围的声音真的太恐怖了,龚导他们呢?他们没有一点反应吗?”
许三宇过于紧张,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我都给吓哭了,哭了还不敢伸手拿纸擦脸。就记着您说的,被子得裹紧了,闭着眼,不能睁开……结果那些声音吧,反而还来劲儿了。一声比一声响。我就搞不懂了,我都没生气呢,它们发什么脾气?到后头,我眼睛都闭累了,闭着闭着,我害怕啊,我就……睡着了。”
白遇淮:“……”
原来是睡着的,不是吓晕的。
荆酒酒从旁边扯了一张纸,递过去。
许三宇接在手里,忙说了声:“谢谢小少爷!”
他问:“现在又是什么声音?嗨哟,这鬼脾气还挺大?”这会儿许三宇有了靠山,有了底气,嘴上那倒也跟着厉害起来了。
白遇淮淡淡道:“跳楼的声音。”
许三宇打了个激灵,骇得一下说不出话了。
荆酒酒也咻一下,就贴白遇淮背上了。
差不多过去了半分钟,许三宇才缓缓回过了神,颤声问:“这一声接一声的,得多少人跳楼啊?”
“集体自杀,或者,一个鬼魂,在循环重复自己的死亡过程。”白遇淮说得平淡。
许三宇的心脏却是惊得快离家出走了。
“现在怎么办?”“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这里死过很多人?龚导搞的什么鬼?”
荆酒酒牢牢抱住了白遇淮的脖子,现在是一点也不怕了,他咂咂嘴:“其实这里很多人,看上去都不太像是活人。他们身上的死气好重……”
白遇淮斧正道:“是临近死亡的人。”“龚导也是。”
许三宇回想起龚导的模样。
的确看着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那……那也不算是鬼啊,怎么这栋楼就开始闹鬼了呢?”许三宇说着说着就打了个哆嗦。
白遇淮摩挲了下荆酒酒的手腕,有几分漫不经心地出声道:“你知道为什么凶宅跌价跌得那么厉害吗?死过人的地方,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懂了……”许三宇惊得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
不不,岂止是床。
连脚下的地板踩着,都让他觉得心慌。
“龚导是不是把凶宅搬到这里来了?”许三宇欲哭无泪。
荆酒酒:“这么6?”
许三宇:?
这是6吗?
这是可怕啊我的小少爷!
“他筹建这里有一段时间了,也许是把全国各地的凶宅,都照搬都这里来了。为了逼真,里面也许还有那些凶宅的旧物。旧物会残留阴气、魂魄。所以这里会重复上演凶宅里曾经发生过的事。1994年,青州发生过一起,拆迁楼住户集体自杀的事件。……这里可能就是遗址。”
许三宇捂着耳朵,抱着脑袋,就差没喊“别念了,师父别念了”。
“龚导也太……也太可怕了,他就不怕出事吗?”
“人快死了,执念太深。”
荆酒酒:“这座影视城不就是一个大型鬼屋?”
许三宇:?
这叫鬼屋吗?
这叫凶杀现场!
荆酒酒:“这里生活着的人,是将死未死的人,这里的造景,是凶宅2.0。……这里的阴气一定很重。”
“这里就像是一个天然的路标,之后会源源不断地有鬼闻着味儿过来。”白遇淮接声。
许三宇恨不得两眼一翻,当场昏过去。
荆酒酒:“拿这里做地府,琰魔一定很开心。”
白遇淮有点酸:“……嗯。”
“我们要好好拍戏,之后从龚导手里,把影视城买过来。”
好好拍戏?
嗯,还有好多段没有拍。
白遇淮嘴角这才又勾了勾:“嗯……前提是,鬼多起来了之后,龚导不会死的话。”
“龚导……会死吗?”许三宇愣声问。
“阴气引鬼。可如果你是凶宅原本的主人,你会喜欢看见有无数的鬼涌来,占据了你的家园吗?”白遇淮淡淡反问。
“不……不愿意。”“所以,凶宅的主人会对龚导愤怒、憎恶。”
话音刚落下,他们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吱呀,令人牙酸。
白遇淮背着荆酒酒往外走。
许三宇害怕地赶紧跟了上去。
只见203室的门大大敞开。
地面上留下了一道一道浅浅的血色的印子。
那东西缓缓走进203室,最后在画架前停住了脚步。
“鬼鬼鬼!”许三宇哆嗦出声。
那东西似乎一下停住了,回过了头。其实许三宇是看不见它的,但他就是觉得那东西回过了头。
它看了一眼许三宇,又扭回头去。
盖在画板上的画布,发出了簌簌的声响。一个角被掀了起来。
许三宇颤声问:“它在干什么?”
“掀画布。”白遇淮一脚迈入门内,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许三宇忙又问:“怎么多了幅画呢?那是这家主人的画?”
白遇淮:“酒酒的画,我画的。”
话音落下的时候,白遇淮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一手按在了画布上。
许三宇:???
许三宇心底的恐惧骤然消退,他盯着那只无形的鬼。
哦豁,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