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花凋【二】

在万俟氏待了小半个月,我已与好些看宅守院的武吏打成一片,探听的消息也愈多。

譬如院中间那块嵬巍的山石处原本种着一棵桃树,从不结果子,只开桃花。从某一年开始,那棵树的桃花突然不开了,堂堂通天府,一棵不会开花的树放在院子中间委实有碍观瞻,才换成了这块山石,远远看去,气魄非凡。

亦譬如万俟箜修习万俟一氏心决已到了第八层焚妖决,当年贼寇作乱,他越千人而直取贼寇首级,威风凛凛,好不厉害。

谈话间,两只松鼠穿行过松木。

我同旁的武吏坐在石上休息。——他们卸了提防,也只像普通人。

万俟一氏的后生在院里练剑,他们拿的应当是常人拿不到的宝剑,剑锋锐利,剑柄上嵌着灵玉,舞起剑花来华光璀璨。

这是白天的景色。

到了夜间,流萤飞舞,环绕在锦绣花团间,府邸内灯火通明,煞是好看。

一日一日,日子就这样过去。

燕子揾过了脸,扑上红艳艳的妆面。

她身旁站着两个婢子,抱着两桶衣物,打算一同去浣洗。

今日是个大日子。

家主万俟箜从外城回府,府里所有男男女女都得盥洗干净、重整装容,迎接家主。

眼见时辰快到了,我也换了身衣服,提上长棍,走到正厅门口,却被别的武吏拦下。

我不解地看了过去,那武吏道:“大人与密使有要事相商,生人勿进。”

密使。

我听得心里一惊。

可惜接着他便再不肯说什么,木然杵在原地,好似破土而出的一棵铁树,原本就没有言语。

我看了看他,看了看门外的武吏,走到了一旁。

过了许久,里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看守宅邸的武吏,都进来。”

领头的武吏一整队伍,带着我们列队入了正厅。

正厅挑得颇高,也是朱红朱红紧紧的一大片,巨大的墙面上画着大片大片的山水。

万俟箜独自一人站在厅堂正中,约摸四五十岁的年纪,手戴玉扳指,拿两个铁球在手心把玩,面庞红润,生得和万俟生有三分相似。

万俟箜道:“这些日子,府里可有异状?”

为首的武吏拱手道:“禀大人,这个月府里一片安宁,没有任何异状。”

万俟箜似乎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万俟箜又道:“可有民众击鼓陈冤?“

武吏道:“禀大人,没有。”

万俟生又道:“可有飞贼夜侵宅邸?”

武吏道:“禀大人,没有。”

万俟箜又零零散散问了些问题,都被为首的武吏一一作答。

万俟箜似乎对自己得到的回复颇为满意,挥退了我们。

*

通天府极大,万俟箜公务繁忙,自那日诏令我们之后竟然再也不曾见到。

我与燕子同在府内,如果不是刻意找寻,也难见一面。

倒是通天府地域阔大的演武场,自万俟箜回来之后才活用了起来,挂旗的双柱炫耀着昭彰的功绩。

身为万俟一氏家主,万俟箜有骠川之将之名,座下有四大副将,平日里便由其中一位副将慕言在演武场操练一众武吏。

日日卯时,天正破晓,慕言便吹起长哨,催促武吏集合练功。

通天府对手下武吏兵士颇为严苛,甚至有三不许的禁令,委实不适合我懒散的个性。若不是为了探听更多情报,我早该撂挑子离开了去。

慕言负手站立在高台上,扬声道:“一——”

我挺直腰杆。

他又道:“二——”

我挥棍破空。

他又道:“三——”

我鱼翔浅底。

虽然没修习过内功法术,可我的基本功夫也称得上功底夯实,练起万俟一氏的招式也有几分模样。

人说,场,祭神道也。

偶尔慕言也会在练武场施行祭礼,甚至教授一些简单的功法口诀。

行间法术都始于心字诀,斗篷人说我心窍未开,学起万俟一氏的口诀倒也不比其他人差了天分。

平日里,除了看宅护院和磨练功夫,剩下的便是与仆役们厮混。

我从武吏那再探听不到什么,不再爱同他们待在一块,反喜欢同府里仆役聊些天。

午后花园池边里常有闲暇的仆役三五成群,团拢在一簇,一边斗着蛐蛐,一边侃着闲话。

一个说:“近日府里伙食是越来越差了,后厨做的菜都不是人吃的。都是些好肉好菜,那后厨怎么就这么能糟蹋。”

一个说:“那后厨也是走后门进来的,拿他有什么办法。“

一个说:“这位兄弟年纪轻轻,不知学的是什么功夫?“

一个说:“不知兄弟可有婚配?那个燕子姑娘和兄弟是什么关系?”

话语间,黄红圆肚瓦罐里的蟋蟀俨然厮斗得如火如荼。

我一边为那只白梨花暗自捏了把汗,一边说:“怎么,你对她有意思?她家人将她托付给了我,你们可不许对她出手。”

那人啧啧两声,不肯接我的话。

寒暄罢了,我走出人群,抬起头,看向远方。

后院生着悒郁的团花,时时有莺莺燕燕在其中穿行。

正当我慢赏夕秀,以为线索就要断在通天府里的时候,秦月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