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农神庙中有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在六百年前,由当时最伟大的孔马王召集欧洲大陆数以万计的能工巧匠,花费多年雕刻而成。
六百年的欧洲大陆尚且是一个统一的王朝,这个王朝强盛而开明,容纳各种宗教,当时的都城中有不同宗教所修建的庙宇,数量众多,然而不管任何宗教中,都有一个女性的身影,在拜火教中,这个女神叫向迩玛,在凯尔特的神话中,这个女神叫苏莉斯,但人们习惯称呼这个女神叫密涅瓦,她是一众女性的保护神,是智慧、学问、文明和先知的象征。
每个女性在成年前,都会由母亲带领,去供奉密涅瓦的帕农神庙中,完成自己的成人礼。
巨大的雕像令所有人惊叹,女神的双手举着弓和箭,这个弓弦在另一个角度看,又成为了竖琴的音弦,而箭矢也会变成书写的鹅毛笔,她集所有技艺于一体,传播知识和学问,是女性的庇护者。
但最美丽的是她的容貌,据说当时设计雕像的著名工匠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欣赏,以至于他完成了雕像之后,折断了自己的双手,认为他终其一生再也无法雕刻出更胜过密涅瓦的雕塑了。
“帕农神庙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教皇冷冷地提醒道:“密涅瓦雕像的头颅被割下,身躯四分五裂,整个神庙只剩余基石,提醒人们当年信仰那个神灵是多么荒谬而可笑。”
“这难道不是光明教会的功劳?”这个人似乎知道他已经触怒了教皇,但他并不畏惧:“你们毁去的只是雕塑,然而真正的东西一直在悄然流传。”
“流传的结果就是你被我囚禁在这里,”教皇道:“你胆敢将我比作密涅瓦,比作女人……也许是我的宽容让你产生了一些自以为是的想法,认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祭司,认为你可以仗着一星半点的技艺,傲视众人。”
这个人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教皇已经退到了墙边,他伸手摸到了粗糙石块上的凸起,狠狠按了下去。
很快整个空间回荡起一种古怪的噪声,这种噪声就像木匠在刨木花,又像是有人举着木棍胡乱敲击,这种声音显然对囚室中的人是一个巨大的刺激,他一下子浑身颤抖,甚至从椅子上摔落在了地上,翻滚起来。
教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痛苦挣扎,毫不动容,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似乎眼前这一幕取悦了他。
“感觉如何,大祭司?”他将自己的皮靴在墙上蹭了一下,似乎十分厌恶这里的灰尘染脏了他的衣物:“希望你长一些记性,不要再试图触怒我,你要知道你比那些人触犯过我的人多存活一些日子的原因,仅仅是我还需要你的智慧为我效劳,而不是其他。”
教皇关上了密道,看着细微的灰尘浮荡在空中,最后又落在了他华美的长袍上——他不由得露出厌恶之色,而这一袭长袍也随之落入了火中,细密的丝绸在燃烧了片刻之后,才渐渐发黑,然而上面的金线却在火苗的舔舐愈发熠熠生辉。
教皇修长的手指从丝绸上划过,又掠过书桌,从桌角上拾起一本圣经,这本圣经边角发黑,看起来似乎被人经常翻阅,所有虔诚教徒随身携带的圣经都是如此。
然而这本圣经打开之后,却并非是来自耶和华的训示,而是一本名叫《启示录》的书籍,披着《圣经》的外皮而已。
甚至这启示录也是手写的书稿,上面还有墨迹滴落。
“玫瑰的花瓣犹带露珠,海浪犹带泡沫,但刀剑已经迫近它,使它的花蕾隐于地下。但寒冬的世界终将过去,只要看到石中火,火中花,高高在上的巴别塔就会跌落,但这并非神灵的惩戒,而是贪婪的人们自作自受……”
“没有任何意义却依旧存在,而且肆虐,它是个小偷,是个欺世盗名者,是个强盗,它夺走了一切,毫无羞耻,并且享受。它试图抹去,试图藏匿,试图让人不再记得,但他的把戏只能得逞一时,人们很快会惊醒,只要一个消息被四驾马车带来,就可以摧毁一切。”
看起来如同诗歌的文字,然而这些七拼八碎的文字却有巨大的力量,它是自始至终流传在欧洲大陆上的预言,没有人知道这些预言从何时诞生,甚至现在已经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些预言。
教会严禁这些预言的流传,它被判定是魔鬼留在人间的文字,煽动人心,散播恐慌。
但教会恐怕也并不知道,教皇的寝宫里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珍藏着一本。
“只要看到石中火,火中花,”教皇的目光凝视在这行文字上:“高高在上的巴别塔就会跌落……”
他的目光转向了寝宫的另一个角落,在那个角落的帘子之后,是最精密的欧洲地图,一个小小的、如同芝麻大小的地方被圈了出来,上面标注着:
博尼菲,
克莉斯·多米尼·纳西。
克莉斯最近的日子过得十分舒畅悠闲,自从任命了新管家之后,城堡的空气焕然一新,从混合着猪骚味和汗臭味,到清新的橙皮和玫瑰混合的淡淡香味,只在于一个优秀的管家的上任。
侍女们面容一新,当她们如同下锅的鸭子一样从最新修建的浴室中走出来的时候,克莉斯简直要感动哭了,女孩子就应该这么白白净净的才是,哪怕她并不好看,只要肯将自己收拾地干干净净,也并不会被人讨厌。
何况也不知道克莱尔是怎么教育她们的,似乎一下子就激发了她们爱美的天性,现在甚至走在路上,都会小心地维持裙边不被灰尘沾染。
男仆和女仆的卫生情况更是得到了极大改善,虽然他们看起来对克莱尔的要求不是很理解,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双手一定要在柠檬、柳枝和橙子水中多次浸泡,但他们更害怕克莱尔的火眼金睛,这个火眼金睛不仅在于克莱尔随时随地地检查他们的卫生,还在于克莱尔拿到了大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厨房和仓库的账目翻了个底朝天,一下子查出十二个男仆和八个女仆在账目上的贪污作假——证据确凿。
这些仆人们很快就被送到审理所,敢偷窃主人的财产的下场是很不好的,其实城堡中的人或多或少地都有一些行为,比如配菜的厨师经常打着替主人品尝美酒的旗号,私藏葡萄酒;比如提灯侍女总会早早吹灭蜡烛,节省下来的蜡烛只要攒够二十个,就能去集市上换来一个银制的针线盒。
甚至连牧羊人芬里,也懂得私藏一只宰杀之后的肥羊后腿。
但现在他们面对了一个精明能干的管家,管家没有要求他们将之前吞进肚子里的东西再吐出来,当然也不会允许他们再从主人的兜里掏东西了。
克莉斯今天闲来无事,和克莱尔一起清理仓库,克莱尔的计数方式看起来很繁琐,但是好用,据说是从六百年前的孔马王朝传下来的,这又是一个克莉斯完全不知道的王朝,但是据说这个王朝文明程度不低,很开放而且最重要的是,居然统一了整个欧洲大陆。
欧洲大陆能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家,这本身就是个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这个大陆从诞生开始就是细小的城邦独立而且互相攻伐。海洋文明就是这样,海洋和山川让地域出现了阻隔,于是文字和文明都出现了阻隔。
但为什么东方的战国可以统一,而西方却没有——实际上东方的统一也是一次偶然,但就是这一次偶然,让东方的人们从此有了统一的意识,而这个时空的西方也有了一次统一,那么是否人们还会想要再次统一呢?
关键不在于普通人的想法,而在于教会的想法。
统一,已经被证明不利于宗教的传播。
只有分裂的国家,只有连年的战争、饥荒和瘟疫,才会让人们梦想天国,皈依宗教。
克莉斯对克莱尔的博学十分敬佩,因为克莱尔不止精于数学和医学,甚至还精通几何、修辞、甚至历法。她不仅能指导女主人在信件和公文往来上的修辞,还能和女主人彻夜探讨草药的功效,注意,这是正儿八经的草药,不是乌鸦的内脏或者山羊屎。
“这么说,我有六千斤小麦,”克莉斯头疼道:“囤积的时间不少了,在市场上也一时半会倾销不出去,如果再迎来一个月的阴雨天气,还有可能发霉?”
“是这样的,小姐。”克莱尔对着账目打了个记号。
克莉斯想了一下,她还有三百多桶葡萄酒,不过这葡萄酒可不是香甜的葡萄酒,而是醋味的葡萄酒,厨娘酿造葡萄酒是舍不得放糖的,糖和盐在这时候价格不低,方糖价格和盐一样,而白糖价格比盐还高两倍,一般人根本吃不起,何况做酒。
贩卖糖和盐的商队都需要很大的勇气才敢在欧洲大陆行走,因为经常会被蛮不讲理的领主或者强盗打劫。商队的不能行走更是造成了盐糖的短缺,于是价格更高,而供不应求。
这就是为什么克莉斯做了一次沙琪玛,哦不是,应该是女巫之手,就让厨娘塔丽感动得眼泪直流,除了好吃,更多的是心疼啊,白糖啊,那可是和两个金盾一盎司的白糖啊……
不舍得放糖,那么葡萄酒大部分倚靠自然发酵,就是酸的,所以克莉斯实在是喝不下来,又不忍心这些葡萄酒到后来直接变成葡萄醋,那她干脆大发一次善心,用这些对于自己用不上,对其他人却十分珍稀的物资换取百姓们对她的支持吧。
“把小麦粉和葡萄酒都作为恩典,赏赐给我的百姓吧,”克莉斯道:“我还需要告诉他们,来年二月的时候,小麦要折算成10个铜盾……我要钱,不要粮食。”
克莱尔对女主人的决策是支持的,她们一边绕过谷仓一边商量着,就见兰蒂像一只轻盈的蝴蝶一样翩翩而来,将手中编织好的花环戴在了克莉斯的头上。
“你编的吗,”克莉斯笑道:“还是你戴吧,你戴上像春之神,我带上就不像了。”
兰蒂只是嘻嘻笑着,围着克莉斯打转:“表姐,晚上我再来找你,今晚我要和你睡。”
克莉斯十六岁,兰蒂比她小一岁,本来两个都是孩子,但克莉斯既然拥有上一世的记忆,也就不再把自己当孩子了,但她看兰蒂还是个孩子。
“好吧。”克莉斯答应道。
兰蒂又抓着一束野花跑了,克莉斯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微微一笑。
主要是不论如何,美女总是让人赏心悦目。
然而克莱尔却一直凝望着兰蒂,然后她皱起了眉头:“小姐?”
“怎么了,管家?”克莉斯道。
“我想要告诉您,”就听克莱尔压低声音:“您是否知道,兰蒂小姐……已经并非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