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上众人哗然!
跑马的赛道围着马场一圈,看台能将四面看尽,恰好瞧见贺云铮的马受惊发狂。
李相思听到声音,最先紧张地看过去,无人发觉她袖中拳头紧握,手心一片汗湿。
郑叔蘅单看她神色,以为她害怕这种场面,立刻赶过去安抚起来,同时遮挡她一半视线,沉声叫她别看!
洛嘉本一直盯着贺云铮,此刻也猛得挪开视线不敢再看。
被甩下马,轻则断肢,重则丧命!
短短一瞬间,诸多声音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克父克母,也亏得晋王府有皇家龙气,否则老王爷也怕早几年就被她克死了!”
“正经人谁身边这么经常死人呐,她那郡马我眼瞅着是个健全的郎君,前些日子还好好在宫内当差呢,转头就没了,还是被雷劈死的,横死!距离她母亲去了,也不过才半年吧?”
“克父克母克郡马,如今连她贴身的大丫鬟都被她克死了,还是雷劈的!”
“你们说,是不是她扯谎啊,瞧她模样不像个耐得住的,郡马当真不是被她亲手磋磨死的?我听说男子身子受不住一夜几遭,久了早晚得暴毙!”
“谁知道郡马是雷劈的还是被她害死的,这郡主平日里看着就妖里妖气的,多的是人私下传她是妖孽转世呢!老天爷收不了她,就尽收她身边人啊!”
流言如利刃一把把扎进心头。
不知今日之后,会不会再多一条,她的马奴又因她横死了,她当真是个害人不止的妖孽……
“没死?我……”郑叔蘅瞪大眼,随即下意识笑着骂了句脏话,
“命真大!还真有几分本事!”
洛嘉一怔,随即立刻起身,不顾扯动脚脖激起一阵钻心痛意,绷紧脸上前几步,凭栏远眺。
她瞪大眼——
贺云铮是被甩出去了不假,可他上场前,和交代他的侍卫商量,为防止不熟练出意外,将腿上系条绳带,绑在马鞍上以防万一。
如今他仗着身量轻巧,凭着那条绳带,又凭一双手紧紧环抱紧马鞍,拼尽全力垂挂在马匹侧身!
看台上顿时一片松气声儿,大家伙想看热闹,却不想看出人命啊。
就连李相思都后怕地松了口气,其实刚吩咐过侍卫去给那马奴使绊子,她就后悔了,生怕真闹出什么人命。
她还是不愿在明面上与洛嘉对立,只是气不过洛嘉那么不给郑叔蘅面子——
她自己可以甩郑叔蘅脸色,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更因为她知道郑叔蘅喜欢自己,会包容自己,却不允许旁人那般轻视他的!
不过好歹没出事,这件事便能揭过去了吧,李相思慢慢缓过神。
可洛嘉却依旧浑身紧绷,目光冷凝。
距离终点还有半程,再健壮的男子也撑不住这么久地挂在马身上颠簸吧?
一旦被摔下去,虽说不至于丧命,但断胳膊断腿还是少不了的。
为了一场没必要的比试,不至于做到这个程度。
她转身走到楼梯边,朝下方的刘召喊道:“将人叫回来,不比了。”
话音刚落,刘召立即领命。
看台上其他人却神色各异,特别是郑叔蘅。
他自以为很了解洛嘉,她薄情寡义,向来机关算尽,他兄长郑雪澄因她被父亲打得卧床不起,她也从不去看一眼,却没想今日竟会因为一个小马奴而直接放弃比试。
可他又扭头,看向马场上还在坚持的少年,想阻止的话终归卡在了喉咙里。
他轻轻哼了声,想着便宜你们这对主仆了,大不了下次有机会再来。
他又看向自家派去比试的那个侍卫……嘶,真是没算错对方的水平啊,都这样了还没赶上那小马奴,回去就扣他月俸!
殊不知,片刻后刘召匆匆赶回来,擦着汗对洛嘉低声道:
“郡主,贺云铮不停!”
洛嘉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停?”
“老奴叫了侍卫去传话,侍卫回来急得不行,说外头风大,马跑得也快,不知道贺云铮听没听见,可他动作没有丁点儿变化,像咬死了一定要跑到终点!”
这犟种,就不让人省心!
洛嘉的呼吸难得有几分顿挫。
马背上的贺云铮不见得有多好。
他快吐出来了,五脏六腑连同胃酸一齐颠沛,腿侧的布料也几乎要被磨穿,火辣辣的疼。
更难受的是他的手掌,为了更好的着力,几乎要被缰绳割破掌心,他甚至已经能从风里闻到渗出来的血味儿。
马匹受了惊,超出了他可以控制的速度,疯了似的往前冲,他经验不足力气也不够,跳不回去,只能继续挂在侧面。
春天的风也像刀子,刮得他的肉都快被片下来!
他不是没听见刚刚侍卫的话,可他咬紧牙,死死攀紧缰绳,脑海中只想着,再坚持,再坚持一会会!
他想赢。
郡主给他机会学骑马,
郡主说赢了可以允他提个条件,
郡主在赛前还特意看着他……贺云铮的心脏在剧烈的运动中几欲炸裂!
不论如何,他要赢!
嘶鸣的骏马闯过终点,早早等候在这儿的马场活计们一拥而上,甚至还有好几个会武功的齐齐上阵,终于勒停了狂奔不止的马。
而骏马刚仰起前蹄被制服,紧攀在它身侧的贺云铮也终于后知后觉似的意识到他到终点了。
咬紧的执念终于化解,他松开手,噗通一声,被倒挂着摔在地上,耳朵里嗡嗡鸣响,已然听不清周围人乱哄哄的在吵嚷什么。
他只知道,赢了。
“郡主,您仔细脚踝!”
刘召低叫,快步跟上扶住洛嘉。
郑叔蘅和李相思等人紧随其后,这才发现,郡主走快了确实微跛,竟是扭伤了还要强行赶过来。
郑叔蘅的脸色顿时更复杂了——郡主居然真的这么在意一个小马奴?
那他的冤种庶兄呢?
洛嘉才不管旁人如何看她,她一口气赶到贺云铮身旁,才看到这少年满手是血,腿侧的布料也尽数磨损,隐约看得清被磨花的皮肉。
满眼惨烈。
不难猜他是用怎样的姿势坚持下来的,却难猜,以他的年纪经验,竟能坚持至此。
贺云铮缓了一阵子,似乎渐渐回神,抬眸便瞧见郡主正端庄伫立在他眼前,一身白衣,面若覆雪。
他躺在地上,任马场的大夫紧急替他处理些伤势,圆润漆黑的眼瞳却因抬起凝着洛嘉而睁大……
像只不知死活的小野狗,命都快没了,还无知无觉只知道眼巴巴地看她。
洛嘉红唇紧抿,一语未发,眼眸中是她自己都理不清的复杂情绪。
她恼怒贺云铮竟会违背她的命令,却又挣扎,万一他真的只是没听见呢?
可按照贺云铮的脾性,确实也可能听见了却没当回事。
他约莫是太想赢了,想到连性命都不顾,惯常是块臭石头,冥顽不灵。
却见贺云铮突然朝她笑了起来,这似乎是第一次,从上朝下俯视看去,甚至还能看到两颗锋利的虎牙。
“郡主,”
“我赢了……”
仍旧带着些许气喘,却透着少年人下意识的骄傲与高兴,没再将她当做该忌惮的洪水猛兽,而是开心不已地同她分享,他赢了。
刘召紧跟着松口气,转眼低啐了声莽货!
洛嘉也回过神,定定看了他一眼。
半晌,她才微不可察地轻笑了声。
也是,反正不是第一天知道贺云铮是个犟脾气。
听刘叔说,第一次在马厩招揽贺云铮的时候,可是听闻他反抗旁的下人,将别人手腕上的肉都咬掉下一块呢。
既赞赏他忠诚直率,也该适时宽恕他一些小毛病。
终归他今日给自己挣了脸面,人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罢了。
她转身娥眉淡扫,在马场侍从们提心吊胆的眼神中轻声吩咐,今日伺候的都有赏。
众人终于都松下气来,感恩戴德谢郡主赏赐。
李相思因之前的事心有余悸,只看了一眼被刘召命人带走的贺云铮,就挪开眼不敢多看了。
幸好……幸好马场里树木繁多,她的侍卫动手时应没留下什么痕迹。
郑叔蘅以为她没见过这等惨烈景象,又好生安慰了一顿,李相思看着他悄然撇了撇嘴,终归没再与他对呛。
突发这等意外,策马会自然半道结束。
洛嘉上马车的时候也后知后觉,刚刚情势紧张,她不顾脚腕胀痛迈步快走,撑了好一阵子,此刻已肿得走不动路了。
刘召眼皮子一跳,连忙先将洛嘉扶上车,再把大夫叫来给洛嘉看脚。
大夫来的时候衣袖上还沾着血,得了准许,将洛嘉的罗袜揭下检验,看得眉头直皱,匆匆取药推捏。
洛嘉随意撇过,想起问道:“云铮如何了?”
大夫边用药酒给洛嘉缓解筋脉淤堵,边回道:“郡主仁善,马奴身上多是些皮外伤,未伤骨骼,小人来之前正在给他清理,问题不大。”
洛嘉点点头,等简单处理完毕,她才道:“把人送来我车里吧。”
老大夫收拾药箱的手猛得一颤,下意识瞥向刘召。
刘召面色凝重,沉默半晌,沉沉点了点头。
于是贺云铮便迷迷糊糊被换了身干净衣裳抬进马车,马场周围人多眼杂,不少人瞧见这一幕,各个眼观鼻鼻观心。
作者有话要说:小贺:习惯了,没有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