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下这股羞恼,贺云铮沉默思忖……
不想去。
见贺云铮抿唇拧眉久久不语,郑叔蘅急了。
他算盘打得江南都能听见响,派个家奴去和贺云铮比试,如果贺云铮输了,他就含沙射影狠狠奚落一顿这对主仆;
如果贺云铮赢了更好,他就叫家奴咬定贺云铮使了小手段,将事儿怎么难看怎么闹开!
太后最讨厌洛嘉与他们这些官宦子弟牵扯不清,今日生事,便是要叫太后狠狠惩处洛嘉,最好趁着王爷不在,直接将她送去和亲!
所以眼见贺云铮一直不说话,郑叔蘅抢着开口:“怎么,莫不是怕了?”
贺云铮受够了这人一副傻大个的架势,白瞎了一张好脸好家世。
他缓缓吸了口气,声音沉沉:“我不会骑马。”
阁楼上众人短暂一静。
是了,马奴不过是照料马匹的奴才,还真不一定会骑马,贺云铮又是个乡下来的少年人,进王府之前怕是连马都没近距离接触过。
洛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郑叔蘅额角抽抽,但很快反应过来——行,也行!那他的奚落计划可以提前开始了!
“没想到啊,郡主您这身份,居然找了个不会骑马的马奴……”
“你想学吗?”
洛嘉恍若未闻其他声音,突然笑吟吟地问贺云铮。
贺云铮一愣:“学?”
洛嘉点点头,嘴角噙着笑侧目望向辽阔的马场:“此处地势平缓开阔,正适合练马跑马。”
郑叔蘅一哽,阴阳怪气地心想,你倒真舍得,旁人进不来的皇家马场,你赏个马奴在此学骑马。
贺云铮也反应过来,一双眼瞪得大,像猛被丢了根肉骨头的小狗崽,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和故作矜持强压的惊喜。
洛嘉眯着眼想,他一定在挣扎,又想学,又怕自己给他下套。
她扭过头笑吟吟:“可我有个要求,便是要你现学现卖,给我跑赢别人。”
郑叔蘅面色扭曲,心想看不起谁?
不过他自然不会拒绝洛嘉的自取其辱,心中想着到时候定让这小马奴一败涂地,表面便抢先欢天喜地地接了这茬,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先退下准备去了。
贺云铮沉默片刻,小声问:“如果输了会有惩罚吗?”
光有代价,没有惩罚,仍旧像梦似的,他不太敢信。
洛嘉眨了眨眼,几乎被贺云铮忘却的足尖突然动了下,轻轻点过他的腰腹:“你想要惩罚?”
“不!不想!”
贺云铮羞红了脸,立刻把头压得低低的。
洛嘉一笑置之:“那不就行了,输了也无妨。替我将鞋穿上。”
贺云铮自然照做,倒是虞焕之最先反应:“郡主,您要亲自教他?”
扶脚穿鞋的手微微一顿,手指微不可察地僵了片刻。
脑海里已经想到了无数在马上不该发生的事。
只要是同郡主相关的,再荒唐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洛嘉眯了眯眼,轻笑:“他想得美,你找个骑术尚可的教教,一个时辰后再让他们比试。”
策马会本就是这些世家子弟们跑马赛马的场合,让家中奴仆代为上场的也属平常。
说完这些,她若有所指地睨了眼僵硬的少年。
贺云铮还没来及分辨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穿好了鞋的郡主轻轻俯身凑到他耳边:
“你若赢了,我便准你提个要求。”
少年心跳扑通扑通的,不知从何而起,只觉得燥郁难掩,明明郡主已经将脚拿开了,却还似有什么勾勾连连。
等人都走后,洛嘉让虞焕之留下来替她举扇遮阳,没再折腾别的。
不过一会儿,刘召匆匆回来了。
得知刚刚亭子里发生过何事,刘召劈头盖脸先骂了虞焕之一顿:“那种人你便是拼尽性命也不该让他进来扰了郡主安宁!”
虞焕之悻悻认错,洛嘉笑打圆场:“好了刘叔,他哪能提前知晓会冒出那么个不着调的玩意儿,总不能真叫他无缘无故打伤个郑家的嫡子吧。”
刘召绷着脸默不作声。
洛嘉笑了笑,让虞焕之下去,又劝了刘召几句。
刘召无奈,只好将怒火发到贺云铮身上:“这浑小子若是输了,老奴定让他睡上三天马厩!”
洛嘉举起团扇,轻轻给自己扇了扇:“输赢倒是无所谓。”
“那您怎还鼓励他赢了便能提个要求?”刘召不解。
洛嘉抬起眼意味深长:“我说了准他提,又没说一定会答应。”
刘召恍然,走过去接过洛嘉的团扇替她轻轻扇起风。
洛嘉得了闲,也悠然舒适,慢吞吞弯起昨日刚涂好蔻丹的手指:
“况且凡事有度,你是没瞧见他当时整个人都快红成柿子了,我怕再不让他出去透会儿气……憋坏了。”
刘召哑口,不知想到了什么,终归没再不满,只重重哼了声:“但愿他能体会到郡主的用心良苦。”
洛嘉笑着点点头,心想那是自然。
她这般张弛有度,恩威并施,他可一定要用心体会才是。
聊过贺云铮的事,洛嘉转头询问起旁的:“刘叔可问到今日来马场的还有哪些人了?”
刘召点头,将来人一一报上,最后提到李相思时,声音轻微几分:“她应是同郑二郎一道来的,听闻长公主与太后一直暗中期望女儿能嫁入郑氏。”
洛嘉却像听了个笑话,轻轻摇头:“荥阳郑氏向来明哲保身,不轻易结党,长公主和相思妹妹却那般依附太后,甚至常常忤逆今上,她们的愿望怕是要落空的。”
刘召哑口默然。
郑家的态度是一回事,他更心疼的是郡主的处境——
李相思有长公主和太后作靠山,想与谁一起都能争取,可他们郡主,就连接触郑家一个庶子,都被郑家和太后两方严厉禁止。
看似矜贵跋扈,实则处处樊笼,若她自己再不强硬点,还有谁能护她?
晋王?
……哎,不提也罢。
这头静谧安宁,那头贺云铮练马倒是练得热血澎湃满头大汗。
哪怕许久没干重活,松懈的肌肉重新紧绷酸胀,也不能抵消他的热情。
他再次从马上摔下来,教他的侍卫满脸疲惫:“要不咱们休息会儿吧,你这么老摔也不是事儿啊。”
贺云铮不以为意,反而兴冲冲地让对方先休息:“我再多练几次,好像找到窍门了!”
侍卫嗤了一声,睨着他那细胳膊细腿的到底没说得太难听:
“哪儿这么容易就找着窍门,我是咱们队里马术最好的,但就是这样,当初也练了三天才能跑完整段路,你想一个时辰就跑过郑二郎的人,不是开玩笑吗!”
贺云铮当做没听见,攒足了气重新攀上马背。
或许是因为照料了个把月的马匹,他对这些神骏的动物有非常熟悉的亲切感,比起真正对马一无所知的人,他还算有些基础,知道马儿一些动作传递的意思。
伏在马背上的那一刻,虽然失去了脚踩大地的踏实感,却好像与一个聪明的家伙交换了信任,要掌控它的身体来维持自己的平衡。
贺云铮一遍遍轻拍身下马匹,一边轻声自言自语,好孩子,你可以的。
是对马匹说,也好像对自己说。
他牢记侍卫刚刚教他的所有要点,放大胆子一点点挺直腰背——
“驾!”
侍卫还在那儿垂头丧气,满口都是完了啊完了啊,这桩差使八成要领罚了,便听到一声高亢叫喊,随即马蹄飒踏!
他猛得转身,只见贺云铮驱着他的马,已经跑的只剩个欢快背影了。
侍卫目瞪口呆:“乖乖……”
真!真找着窍门了!?
天赋也太高了吧!
一个时辰眨眼过去,洛嘉被马场管事迎去了观景台,郑叔蘅与几个世家子弟早已坐在上头,中间给她空出了个座位,旁边挨着的就是李相思。
“郡主。”
众人与她打招呼,语气不失礼貌,却又均透着淡淡的矜持与疏离,既怕冷待失态,又怕显得亲昵,入了这位的眼。
洛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因扭伤了脚,所以她动作稍慢,迤然落座,一身月牙色的衣袍如清云翻滚,更有风情无限。
包括李相思在内的众人忍不住偷瞧了她好几眼,唯有郑叔蘅看了心眼儿冒气,编排着狐狸精。
“既然郡主到了,那咱们便开始吧?”郑叔蘅清了清嗓子。
洛嘉颔首。
贺云铮牵马上场前,侍卫不安地问了他好几遍:“所有要点都记着了吧,没问题吧?”
贺云铮深吸了口气,刚想回他应该没问题,目光倏然落到了高台上。
郡主正一瞬不瞬地朝他看来,周围人或笑着谈天,或往下边看边评头论足,只有她没有言语,可她的眼睛总能让人觉得藏了千言万语。
贺云铮略显不适地挪开眼神,心跳没来由加快,无意识地重重点了点头:
“我会用尽全力的。”
为了她赏的那个要求!
扬鞭作信号,两匹马一道飞跃过去,台上众人难掩诧异,继而纷纷看向郑叔蘅:
你不是说这小马奴说他不会骑马吗?
郑叔蘅也睁大眼:“郡主,你这马奴是不是说谎啊!他看着一点儿都不像不会骑马!”
要早知道这小马奴马术尚可,他也不至于在随行侍卫中选个马术不太行的人。
本想两人水平难分上下,才好让他两条计划都方便实施,否则差距太大,八竿子跑不到一块,他要赖上那小马奴也勉强啊!
洛嘉倒也没想到贺云铮的学习能力竟这么强,甚至有点怀疑对方起初是不是藏拙了。
但对着外人,她却依旧笑吟吟:“郑家二郎输不起?”
“你!”
郑叔蘅要是有胡子,当场就给她吹起来了。
李相思隔着洛嘉看着,看出了郑叔蘅怕是想借跑马设计洛嘉,可算错一步,反要被洛嘉将军了。
沉吟片刻,李相思表面随着众人一道哄好局面,转头悄声给自己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自己能下郑叔蘅的面子,因为他喜欢她,她也……也还挺喜欢对方的,这是两人间的情趣。
可她不能看着洛嘉这般奚落郑二!
侍卫得令,悄声退出看台。
马场上,贺云铮每一次跑马都比之前更有进步,此刻竟把郑世子家的那个侍卫甩出去了好大一截!
此刻天高云阔芳草连目,竟凭空叫他生出一股豁达之意。
仿佛有无尽的力气,还想去跨越更高耸险峻的地带!
但兴奋过头到底不好,下一刻,贺云铮突然觉得身下马匹好像猛震了下,如同绊到了什么。
没等他回头检查,马匹仰颈嘶鸣!
贺云铮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甩飞!
作者有话要说:郡主高台凝眸
小贺:她又在看我,在外面能不能收着点!【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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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不更哈,周三继续!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