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京城忽然变了天,细细的冷风一吹起来,紧接着就是黑云翻墨,白雨跳珠,春雷震如拔山怒。
这场不期而遇的大雨一如那本凭空出现的奇书,搅得京城不得安宁。
但饶是这样的大雨也没能浇灭京城官民熊熊燃烧的好奇与躁动。
才不过半日的功夫,《榆下闲谈录》里的故事已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就连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媪稚童也能磕磕绊绊的说上其中一段儿。
这下就算二皇子眼下出使西域不在京中,也挡不住俞妃母子有心夺嫡的滔天流言了。
予桃不用顶风冒雨地出门打听以上情形,只要捧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汁索饼舒舒服服地窝在府中,就自有风雨无阻外出斗蛐蛐的允竹拣些有趣的来说给她听。
“挣钱的行当都不好混呐,今早刚出的事,下半天就有说书人在霖霂轩门前搭起草台子来了。”允竹瞥了一眼予桃递给桐月的空碗,不满道,"我的那份呢?就是说书的还要讨杯茶水喝呢!"
予桃早有准备,忙叫桐月去把灶上留的那碗也给端来,递上一双筷子,讨好道:"怎么会忘了给阿兄留呢,你闻闻,辛味儿足不足?"
允竹抬高姿态朝青花黑釉大海碗里一看,雪白的面片浸在浓郁的姜汁中,再盖上鸡蛋丝、菌菇粒、春笋片儿和腊肉丁,一碗里头红的绿的黄的白的凑在一块儿,满满登登。
"这才像话嘛。"允竹在外头受了些风吹雨淋,这会儿吃了这碗姜汁面正好驱驱寒。
待他吃饱喝足漱了口,予桃马上迫不及待地挥挥手让丫鬟们撤下碗筷水盂,催促着他接着往下说。
"那些说书的就不怕衙门抓了他们去?为了前头那本《贤淑集》,衙门可是把东西二市掀了个底朝天!"
允竹一拍大腿,笑道:"可让你说着了!天刚擦黑那伙说书的就被官差驱散了,草台子也给拆得七零八落的。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已讲完大半本书了,赏钱可没少捞。"
"就像那胡六说的,都畏首畏尾的还怎么挣口饭吃。说书嘛,讲究的就是一个热闹,要是再晚点这本书又被禁了,就挣不到赏钱了,他们可不得紧着些。"允竹懒洋洋地躺在大椅上摇着纸扇,一副深知民间疾苦的滑稽模样。
予桃闻言摇了摇头。
说书人再傻也是读过几本书的,没人给他们作保,怎敢为了几个铜板就铤而走险?人家胡六好歹也是亲眼见了两个金饼才肯卖禁书的呢。
官衙的人这回显然是手下留情了,半本书都讲下去了才姗姗来迟,也不说捉拿他们,只是小惩大戒地拆了台子就肯放人走了。
怕不是有人授意如此,就为了快些把事情传扬出去。
"哦,对了,回来的路上我迎头撞上了上次见过的肖将军,他领着一队穿鱼鳞甲的卫兵要往皇宫那儿去,我好心同他打个招呼,他竟没理我,真是岂有此理!"
提到这个姜允竹就气得不行,一连踹了好几下桌腿,直把自己疼得嗷嗷叫,龇牙咧嘴的样子更加好笑了。
予桃心疼那精雕细琢的紫檀方桌,口中敷衍道:"想是大长公主有事吩咐,或是要责问那些守卫怎么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犯了宵禁,肖将军哪有空在意别的。"
如此,惠和大长公主想是有什么说头了。
不出予桃所料,晚间赶在二更宵禁前,宫里传来了俞妃为流言所伤,急火攻心病倒了的消息,惠和大长公主更是拍案大怒,勒令银鹤卫在天亮前揪出罪魁祸首。
予桃闻此消息长舒了一口气,按惠和大长公主雷厉风行的做派,她只消美美的睡上一觉,明日便可知晓任务的答案了。
至于俞贤妃是真病假病,怎么就病得这么及时,予桃就不得而知也不关心了。
...... ......
一夜怀抱浓睡,消得万千疲惫,第二日予桃精神抖擞,面色生光,被系统反复折磨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如此神思轻松。
这边刚用完早饭,从清晨起就守在府门口的桐月一路小跑进屋,带来了予桃期盼已久的好消息:"姑娘,刘管事上街打听回来了,写书的那人真被银鹤卫给找着啦!"
银鹤卫这帮人呐,上本《贤淑集》查了那么久没也个结果,原来是惠和大长公主施压不够呀!
予桃心情愉悦地地擦擦嘴角,笑得眉眼弯如月牙,问道:"快说说,写书的是何方神圣?"
敢这么毫无顾忌地扯掉俞妃母子的遮羞布,那可得做好脑袋搬家的准备。
"听说是个身子骨颇弱的书生,名儿是个单字,好像是宽宥的宥。他家住南边的某个坊,家里连他共三口人,恰有一个会刻雕版的。街上的人都说,他们家里一个写,一个刻,一个印,倒是人手齐全了,指定就是他家!"
桐月连气儿也没换一下,连字连句地把话儿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待她抬起头来时才发现,郡主似是被人点了穴,生生定在了那里。
予桃心如鼓敲,惊讶得合不拢嘴,轻颤道:"那个书生,不会是姓......"
"姓高?"
"姓高!"
桐月终于反应过来,主仆俩齐齐掩袖捂脸——巧了,她们前日刚去过不说,还给了他们一袋分量不轻的银子!
这要是被查出来,那可就说不清了……
好在予桃虽心慌,却还不至于失了方寸,想起还有任务没完成,便假作头痛状躺到窗下的梨花小榻上,抽出一方丝帕盖在脸上,以示谁也别来打扰她,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桐月不敢多言,轻手轻脚地退到隔间自去心焦,好让闯了大祸的郡主先缓一缓心神,免得吓坏了她。
予桃气急败坏地唤来系统:"系统,快出来!我为了完成你的任务,这下马上就要蹲大牢了!"
【系统0221为您服务!宿主是否要提交本次任务的答案?】
"哇,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我都要被你害死了!"
【宿主在完成任务期间的所有行为与本系统无关,由宿主自行负责。请问宿主是否要提交本次任务的答案?】
系统不仅没安装闲聊程序,显然也不知同情为何物,只是执拗地又问了一遍。
予桃气结,只好恨声道:"写《闲谈录》的是住在延福坊的书生高宥,行了吧?"
【滴——检测到答案错误。】
"什么?这可是今天早上新鲜出炉的消息,银鹤卫都去抓人啦!"予桃不敢置信,一个大大的冤案就这么砸在了她面前?
【答案错误,请宿主继续努力。】
系统也没耐心多掰扯,说完这句就匆匆下线了。
予桃唰的一下揭掉手帕翻身坐了起来,此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找谢知晏!
先找谢知晏闻问问这是个什么情况,银鹤卫可有搜出那袋银子,把人带走后严刑拷打了没有,罗犒和高宥有没有把她给供出来。
这些问题交织如麻,眼下予桃有且仅有谢知晏一人可问。
人就是这样贪婪、自私、得寸进尺,遇着一个肯施以援手的好人便扒着不肯放,一再麻烦人家,真是过分!予桃狠狠骂了自己一通,好减轻些负罪感。
若是...若是罗犒和高宥已经把她供出来了,那她也无路可走,只好将系统的事如实相告双亲和兄长,希望他们能相信并且捞她一把了。
予桃急得犹如火烧屁股,这次别说去茶楼慢慢守株待兔碰运气了,连马车也等不及套,就踩着马镫子孤身策马狂奔,一头撞进了临平侯府所在的安仁坊。
因马术不娴熟,予桃在坊门口勒缰绳的时候,马蹄子差点尥到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厮。
下马后果然招至那小厮的抱怨:"贵人长街纵马也得当心些,大马尥蹶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予桃见他怀里的食盒用的竟是嵌白玉的黄花梨木,便猜他家主人有些来头,遂爽快地扔了一块银子过去,和气道:"多日不骑马,技艺生疏了,你没事吧?这银子拿去找个郎中瞧瞧。"
"襄宁郡主?"予桃一转过头,玄乙立马认了出来。
既然郡主对他家大人而言是个事事皆可例外的极特别的人,那他作为主子最得力的小厮怎么可能记不住呢?
还是功夫不到家,下次要做到光看背影就能一眼认出!玄乙的自我要求向来颇高。
予桃还来不及高兴,就听街角传来了谢知晏凉凉的声音:"郡主怎么跑到安仁坊来了?"
"谢大人!"予桃就像上京赶考丢了盘缠,结果他乡遇故知的穷秀才,见了谢知晏那张风波不惊的脸忽然很想哭,一开口就把哭腔拖得长长的。
她其实想说的是:谢大人,救命啊,我是冤枉的!
可当街这样没头没脑的伸冤只会徒惹别人看笑话,予桃纵使觉得脸面比不上小命重要,也舍不得带累了能救她小命的谢大人。
她只得捱到谢知晏左折右弯地带她回了临平侯府,才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开口。
几回交道打下来,谢知晏只怕比她自己更熟知她的所求,张口就揶揄道:"怎么,郡主这回又对新书着迷了?"
予桃在谢知晏面前没什么好嘴硬的,被看穿心思后扁了扁嘴,一副慨然赴刑的悲壮神情,郑重坦白道:"谢大人,我有罪!哦不是,是惠和大长公主可能会觉得我有罪!重罪!"
两句话转了三四个弯儿,听得谢知晏心里上上下下的。
他一手扶额,一手端过玄乙递来的茶水润润喉,勉强板起脸来道:"郡主你好好说话。"
"我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嘛,反正就是那天我给了罗老匠一袋银子,骗他说我要刻一本诗集,其实那钱就是送给他的。可现在他表侄高宥被认定是写《榆下闲谈录》的人,要是银鹤卫查到了那袋银子而以为我是幕后主使可怎么办?"
予桃控制不住舌头,口里的话连珠串般蹦了出来,越说越快,直把一旁伺候茶点的玄乙听出了嗡嗡耳鸣。
没想到谢知晏听完不仅毫无反应,甚至还慢悠悠地打开方才那个黄花梨食盒,端出一盘状似金铃的酥油点心,轻轻推至予桃面前,淡淡道:"刚出炉的,郡主尝尝。"
予桃见状极深的吸了一口气,硬是忍住伸爪子挠他的冲动,状似无辜地眨了眨鸦羽长睫,挤出几分讪笑来柔声道:"谢大人方才是不是没听清,要不我从头再讲一遍?"
谢知晏懒懒地抬起头,像是故意逗她似的,就是不拣重点来抓:"听见了,郡主是为了要回一袋银子才来寻谢某的。"
予桃假装看不见他眼里如盈盈月光般涌动的笑意,只是更想挠花他的脸了。
重点是银子吗?重点是她已经半只脚踏进大牢了好吗!
好想念前几日那个有问必答的谢大人啊!予桃捂着痛痛的心口哀嚎。
作者有话要说:来自宇宙深处的呼唤:编编大人捞捞我上榜!
求求辽(??ω??)
(作者有话说逐渐变成作者的许愿池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