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抱大腿成功实录

姜允竹果然没辜负大启第一纨绔候选人的名号,隔天忙活得从早到晚不见人影,堪堪赶在宵禁前带着热乎的消息回了府。

予桃早就在他屋里坐立不安地干等了一天了,见他回来忙讨好地递上一杯阳羡茶,眼巴巴地求他快些说。

允竹也不磨蹭,豪气干云地往桌上拍了三张小笺。

予桃拿起来一看,正是三位工匠的姓名和住址,他们分别叫魏卜、罗犒和王蒲,都住在城南的延福坊。

这连起来是...不靠谱?

予桃满头黑线,总有种不好的预感。遂嘟囔道:"这有三个呀,先找谁好呢?"

在外吃了一天土灰的允竹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爽气道:"抓阄呗,还能怎么着?"

当他难以抉择是去城西草棚斗鸡还是去城东小楼斗蛐蛐的时候常用这法子。

予桃把几张小笺揉成团倒进一个白玉碗里,闭上眼睛搅和了两下,随手抓了一个来打开一看:罗犒。

好罢,就从他起头,反正工匠们都聚居在同一个坊内,或许一日内能来得及跑遍三家。

予桃拿定了主意,夜宵也来不及陪兄长一块儿吃,就一溜烟跑回自己院儿里,早早得就寝养精蓄锐,还不忘吩咐桐月明儿定要早些叫醒她。

桐月谨记予桃的吩咐,第二日还不到卯正一刻就来催着她起身梳洗,又特意问了一句:"今儿郡主还作男儿打扮吗?"

予桃想起上次失败得很彻底的乔装,丧气地摇头道:"不了不了,找些不打眼的装扮来就成。"

桐月会意,三两下就挑好了衣裙和出门要戴的帏帽,又和橘如一起在予桃头上盘弄了一会儿,方才合力抬了一面大铜镜请予桃照照全身。

予桃在镜前转了两个圈,但见镜中美人珍珠排簪白玉花,仙裙玉带披轻纱,既不张扬又不丢架。

很好,这已经是她能达到的简单低调的极限了。

予桃这回仍旧只带了桐月出门,随车的除了马夫还有五六个手持木棍的家丁。不过他们都只守在工匠家门口等侯,进去的只有予桃主仆二人。

按常理说,予桃可以直接遣人去把三个雕版匠都请到府里问话儿,用不着亲自上门跑一趟,可是事关朝廷在查的禁书案,便不能这么大张旗鼓的行事了。

因予桃出门得早,从公主府所在的崇仁坊赶至罗家小院时,罗犒尚未出门做活儿,恰被予桃主仆截个正着。

予桃摸不准面前这位短衣草鞋的佝偻老匠是不是罗犒,便试探道:"老丈,不知你可认识做雕版的罗匠?"

"我就是。"罗老匠头一次见这么俊俏的小娘子,身上的衣料子一瞧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不免恭敬起来,"贵人您这是所为何事?若有什么说头,大可派个仆人来带我走一趟,何劳您亲自上门。"

说着还有些心悬,他们这帮小民在京城里跟蚂蚁似的,可谁也得罪不起,到底为何招来了这位贵人?

予桃不是来为难人的,见罗犒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便颇亲和道:"老人家别怕,我不过是路过这里时,想起有一本自己写的诗集要印出来分给诸姐妹,打听到您雕得一手好字,这才顺路过来问问。"

桐月对主子张口就来的瞎话佩服得五体投地。

若问钿头钗子统共有几种花样,她家郡主还能说个一二三四,论起写诗作赋,郡主可就哑声了,至多能把前朝的佳作背个七七八八便算不错了。

郡主和世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好么,心思向来就不在这上头。

罗犒不像桐月是大户人家精心调|教过的,他大半辈子只顾着闷头在木头屑里刨食,听了这话便只当有七分真,连忙将主仆俩往院子里引,又在袖子上擦了擦脏手,道:"家里埋汰,贵人别嫌弃。"

他殷勤地把予桃安顿在院里的石桌旁,向矮屋那边招呼道:"志儿,来客了,快挪个石凳来。"又转头解释道:"石凳子刚拿水洗过,一擦便比木条凳干净多了。"

予桃道了谢,桐月眼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童费力地推来一个用青石勉强劈砍成形的圆墩子,便赶紧上去帮忙。

予桃挨着石凳落座,也不急着向罗犒问话,先打量起眼前一头薄汗的小童。

他瞧着身量纤弱,面色又暗又糙,五个指缝里都塞着细细的木屑,也不知扎进手指头了没有,从头到脚的穿着与予桃见过的那些世家小孩大不相同,竟没有一样是合身的。

不过他却生得一双叫人见之不忘的大眼睛,无论看向何处总是流光四溢,墨黑的眸子里投射出来的眼神又清亮又带着几分敏锐,倒有些像那个谁......

哦,像谢大人!

予桃如梦初醒似的一拍手,吓得罗犒拉着小童一下跳出三四步外,头也不敢稍抬,战战兢兢道:"贵人有何吩咐?"

予桃平日就不爱摆郡主的架子,此刻无意吓着了他们,深感抱歉,先让桐月给了小孩一把铜板去买饴糖吃,才闲话家常般向罗犒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是我表侄子在野山岗子上捡回来的,原先没有名儿。可巧我表侄算半个读书人,这孩子便跟了他姓,叫高志。"罗犒见予桃态度极好,又给了赏钱,这才渐渐松弛下来。

"那您的表侄呢?"予桃环顾四周,并没见到院里还有什么青壮年。

既是表侄,不是堂侄,就不一定继承罗家祖上的雕版手艺了。

"他...他得了痨病,在屋里将养着呢,就不叫出来见您了,免得过了病气给您就不好了。"罗老汉叹了口气,往东边屋子看了看,越说越低落。

这边正说着,东屋里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高低起伏如海上的狂风暴雨,一层叠着一层,咳起来便没完没了。

予桃听着一阵心揪,都怕屋里人把肺都给咳出来了。

高志小小一个人儿却很懂事,桐月给的铜板他一个也没留,尽数塞给了罗老匠,话音弱弱道:"炉子上煎着师父的药呢,我去端给他喝。"

说罢还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一步三摇地往厨房奔去了。

予桃朝罗犒不解道:"怎么他管你表侄叫师父?"不应该叫爹吗?

"京城户籍管得严,我表侄子又没娶上媳妇,这小子不明不白的来了我家,就先充个徒弟混混日子罢,待长大些再说。表侄平日也教他些诗书,便就让他叫师父了。"罗犒不安地搓了搓手上的泥,答起来有些窘迫。

予桃点点头,闲聊铺垫得够了,才谈起正事来:"不知罗老你做不做簪花小楷的雕版?我这本诗集都是女儿家的闲作,不想用正楷来印,想用簪花小楷,价钱都好说。"

予桃套话的技艺很生疏,除了展示她不差钱外,几乎没什么技巧可言。

但幸好罗老匠也不是什么七窍玲珑心的人儿,眼见有笔好买卖送上门,一下也没犹疑,拍着胸脯保证道:"那您可是找对人了,这坊里头住着不下二十户做雕版的,可没有一个簪花小楷能雕的比我好的!"

嘿,这才第一家就找对了?予桃大喜过望,摩拳擦掌地准备接着问下去。

可惜罗老匠的下一句话就当头泼了她一盆冷水:"您来的也巧,我年前跌伤了胳膊,休养至今才刚好全了,好几个月都没接单做活儿了,现下正闲着。您什么时候把诗集送过来,我即刻就开工,保管耽误不了您的事儿!"

完了完了,都好几个月没动刻刀了,那指定不是他雕刻的《贤淑集》了。予桃一下子阴云罩头,大失所望。

不过她还是好好的演完了这一段戏,留下一袋银子作定金,约定好过两日便着人把诗集送来。

罗犒想着躺在床上靠汤药续命的表侄,收下这笔定金时一派欢天喜地,一直把予桃一行人送到坊门口才一步三回头地归家去拾掇他那些刻板子用的刀笔。

不过,那本根本不存在的诗集大概永远也不会送到罗老匠手里了,这笔银子予桃就当送给他了,至少他也帮忙排除了一个人选。

予桃正想着从小巷绕开罗老匠家,重返坊内去寻下一个工匠魏卜,忽然听得背后一声清朗的呼唤:"郡主留步。"

予桃一听这个声音就一阵绝望:呸呸呸,兄长这个乌鸦嘴,还真让她又撞见了京兆府的那帮人。

不是说有三天运气极佳的吗?这还没过完第三天呢就走背运了!

予桃欲哭无泪,只能木木地转过身去,眼睁睁看着红袍官服加身的谢知晏领着一长队佩刀的官差越走越近。

"郡主来这儿做什么?"

"大人怎么在此?"

两人很没默契地将话儿撞在了一块儿。

予桃挂着僵硬的尬笑,清了清嗓子,佯作正经道:"我就是路过,呵呵,路过而已。"

"郡主查得倒快,都摸到这儿来了。看来谢某说的话,郡主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谢知晏令衙役们站在远处,自己几步走上前来,刻意凑近了压低声音说话。

"没...不是,那个,我就是......"予桃回回碰上谢知晏都要吃瘪,几个词儿在嘴里转了一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苍天啊,连她都能想到找雕版木匠问话,谢知晏不该早就来此处查过了么?今日怎么又会出现在这儿?

谢知晏看着她低眉垂眼的小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似是拿她没办法,索性以实话相告。

"郡主不必在此地费心了,谢某早就来找过那几个雕版匠了,旁人都在,唯独跑了一个擅刻簪花小楷的魏卜。我今日带人来又复查了一遍,屋子里外都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郡主就别白费力气了。"

这个魏卜难道真有些未卜先知的本事?溜得倒快!

眼见断了一条线索,予桃更愁眉苦脸了。

谢知晏见状只当她心里犹不服,不由得皱起了浓眉,正色道:"郡主究竟在查些什么?不如问问谢某。只求郡主别再贸然行事,若叫银鹤卫碰见了你,惠和大长公主可不是好招惹的!"

予桃这才想起,比起那帮拿环首刀当玩具耍的银鹤卫,谢知晏才与她们福宜长公主府是一路人。

既然谢知晏都这么说了,她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踌躇了一下,鼓起勇气嗫嚅道:"我、我只是想知道写《贤淑集》的究竟是何人。"

谢知晏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沉声道:"这与郡主有什么干系?"

"关系可大了。"她可不想下半辈子都是个倒霉蛋。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直把一旁的桐月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好几次都想着要不要拉着郡主赶紧打道回府算了,大不了以后在京里都避着谢大人走就是了。

半晌过后谢知晏才深呼了一口气,很是无奈道:"谢某送郡主回府罢。"又向那头高声吩咐:"刘参军,劳你先带人回去向府尹复命,我去去就来。"

予桃不敢反对,乖巧地垂着头上了马车。

主仆俩刚坐稳,谢知晏就驱马附至车窗处,小声道:"郡主可还记得那日在茶楼打断你说话的人?他是茶楼掌柜,叫侯虚明。"

"嗯,记得,他那一张脸可真够白得吓人的。"予桃没精打采地倚在迎枕上回了一句,可外面又没声了。

什么意思?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予桃瘫坐在车里按揉着太阳穴,很是不解。

里外一时静了下来,只有嗒嗒的马蹄声应和着车轮轧过青石板的声音,仆从们恨不得都没长耳朵,纷纷别过头去,只装看不见主子们在谈话。

过了好半天,马车都转过了三个弯儿,予桃才忽然想明白,谢知晏这是在回答她的问题,是何人写的那本《贤淑集》!

真是个谨慎的家伙,刚才坊门口那会儿人多,他便一个字也不肯说,这会儿挨着马车也怕被人听了去。

予桃眼见机不可失,得寸进尺地追问道:"谢大人,你说茶楼好好的做着生意,干什么要掺合进来?"

那个侯掌柜瞧着就是个精明厉害的,估计不会平白无故趟浑水的。

"收人钱财,替人做事,这本就是生意人的活法。"谢知晏沉吟片刻才如是说道。

"那你还和他走得那么近?又下棋又喝茶的。"那日侯虚明对谢知晏的热络劲儿予桃可还没忘,还当他们是什么知己呢。

谢知晏闻言喉头滚出一声凉薄的冷笑,低低道:"他能收别人的钱办事,自然也能收我们的钱办事。"

哦,合着侯掌柜横竖都不亏,两头收钱呗。予桃好生佩服他们这些聪明人的弯弯绕。

"那大人为什么肯告诉我?"予桃十分珍惜问什么就答什么的谢大人,能多添一个问题是一个。

"不是你问我的吗?"谢知晏声音闷闷的,夹杂着一丝好笑。

予桃干脆撩开车帘,像只扒墙头的猫儿般趴在车窗边,朝谢知晏眨着清水盈盈的眼睛,不可思议道:"谢大人这么好脾气,只要磨一磨就都告诉我了?"

"谢某平生最怕被人缠。"谢知晏刻意不去看她的眼睛,嗓音却变得像云头上氤氲的雨气,又潮湿又柔和,予桃一晃神便仿佛能听见话里滴滴答答的回响。

她长长地哦了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深埋峡谷下的武功秘籍,掩着袖子轻声笑起来,狡黠中带着几分得意,听得谢知晏心里直痒痒,遂一夹马腹走到车前去了。

桐月窝在车里装了半天蘑菇,等到谢知晏走后才敢抬头,冲着予桃趴车窗的背影偷偷摇了摇头。

谢大人真奇怪,哪有人自个儿把弱点告诉别人的?

哼,嘴上说着怕被缠,心里指不定希望郡主有事多磨着他呢,这打的是什么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每章字数真的好随机,有帅哥出现的章节往往控制不住,一路火花带闪电滴奔4000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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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允竹:难道是上一章的我不够帅?

作者:纨绔子弟要什么帅?会花钱败家就行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