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贺家,再有便是受害于当年西境一案的段卓元及段家。
此案真相明了许久,但因段卓元所中千砂烙来源一直未查明,便是谋害他的另一真凶还未落网,所以临柯尧一直还未给其洗冤正名。
如今知晓这一切全系温子书背后谋划,且这最大的阴谋家已经灭亡,自然该还段家和段卓元清白。
于是在这论功封赏的早朝上,他亦传召了段卓元。
依旧坐于轮椅上,比当初临君北刚寻到他时,精神状态要好了许多,人也不似那时那般枯瘦蜡黄。
这结果有高人医治是一方面,但也少不了他自己的刻苦复健和傅绾晴的精心照料。
其实初时段卓元怎么也不肯见傅绾晴,因他知道如今的自己一无功名,二无才貌,早已配不上她堂堂太傅之女。
哪怕有不少人相劝,他还是死心眼儿地自卑。
直到王府来了无邪和医缶两位高人,不但尽全力为自己医治,还鼓励自己好生康复,劝自己珍惜眼前人。
此言旁人也没少说,可或许那时恰赶上王妃离世,王爷悲痛欲绝,他亲眼见了痛失爱人者是如何生不如死……其实当初段家被灭,他又何尝没有亲身体会过。
这一刺激,他也瞬间通了窍,为自己一直以来对傅绾晴的冷漠道歉,并承诺自己一定努力站起来,绝不辜负她的垂青。
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家是为他们高兴的,包括傅修,纵然段卓元无功名利禄,但他忠义有德,丹心如故,最关键的是女儿喜欢,他相信女儿的眼光,也相信一身正勇的段卓元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临柯尧当众宣布,段卓元当年卖主叛国之名乃是遭奸人陷害,实属假谈,为嘉其忠勇护主之功,特封为忠义伯,赐伯府一座,可移段家英灵入府。
至于任职,听太傅自其女傅绾晴处探得段卓元有意从商,许是顾虑身体不便入朝为官,所以临柯尧暂未给他安排官职,听说他如今在努力复健,待过一段时间,看他的意愿再做定夺。
对此敕封,众臣亦无异议。
这一个早朝专门用来总结东凌这一年多经历的内忧外患,以及论功行赏,按过行罚。
如今祸患已除,国泰民安,曾被阴谋诡谲笼罩而惶惶的人心也终于安定下来。
同时有几桩大喜事加持,更是让整个东凌臣民皆欢。
一是六皇子要重新迎娶皇上新嘉赏册封的异姓公主贺灵叶为六皇妃。
这一次的亲事,是临亦珩主动求娶,亦心甘情愿。
直至此时,临柯尧才知晓珩儿这么多年来一直排斥联姻之亲,不过是因心早有所属。
细想来,珩儿和贺家叶儿幼时还当真是两小无猜,那时自己与莫静也经常逗珩儿,长大了便将贺家姑娘许配给他为妃。
兜兜转转,那时的笑谈还当真成了。
对这桩亲事,珩儿满意,叶儿满意,他亦非常满意。
第二件大喜事便是傅绾晴和段卓元。
自从段卓元出事后,临柯尧可说是见证了傅绾晴的用情至深和至死不渝!
对傅家这小丫头,他是打心底里佩服和喜欢。
历经万千磨难后,终能与深爱之人走到一起,他是真心替他们高兴,不但亲自为他们赐婚,还让礼部备下一份丰厚大礼,自己更是亲自为他们单独备了一份新婚礼物。
若说这两件喜事皆得天下百姓喜送祝福,第三件喜事却让很多人无法接受——四皇子即将迎娶户部尚书苏烈之女苏烟儿。
当初四皇子不顾世俗之论,执意要娶血眸女为妃,且对血眸女爱护入骨,足见这两人相爱至深。
可这才过了多久,四皇子就突然移情别恋,要娶别的女人!
更关键的是,有传闻说四皇妃根本就还活着!
四皇子即将再娶新妃,尽管百姓难以接受,可这是皇上金口御赐,四皇子也不曾拒绝,大家也只能替前四皇妃惋惜。
由于前面过了六皇子与六皇妃、段卓元与傅绾晴之亲,四皇子与苏烟儿最近的吉日在六月十八,这亲事也就定到了六月十八日。
如今已是五月下旬,离这难让人打心底里祝福的喜事还剩不过二十日的时间。
*
自从康阳回来,临君北一直在为救阿木奔波,只可惜一个多月了,仍无半点消息。
父皇……包括自己身边的人都说,自己生命中那个很重要的人是户部尚书苏烈之女,苏烟儿。
且她也确实将自己记忆的点都连了起来。
只是不知何故,心里总少了那份感觉。
与她相处,更多的是不即不离,与自己心中画面、梦中美境,完全是两种感觉。
有时候他会怀疑,苏烟儿真的是那个出现在自己命中的她吗?
可所有人都很肯定地说是,他似乎也没有怀疑的理由和根据了。
更关键的是,自从见过苏烟儿后,那些总会在心间闪现的画面、在梦中出现的场景,锐减大半。
就连梦中女子的身影也淡而缥缈了。
他想,应该就是已经见到画面和梦境主人的缘故。
所以父皇的赐婚,他没有反对。
至于对苏烟儿的生疏之感,也许不过是因自己记忆不全所致,成亲后相处久了,必然会找回当初的感觉。
*
若说对木兮颜担心最甚的,必属杀影……如今该唤之贺子予了。
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兮颜的消息,甚至为不能寻到她而倍感自责和悔恨。
临君北的婚事一出,仿佛所有人都将这个曾拿命救镇北王、多次为东凌化解危难的四皇妃抛之脑后。
外面的喜庆越甚,他心中的忧怕和不甘就越烈。
除杀影之外,还有连筝。
颜姐姐离开了,她便再没有理由住在王府,于是回到了才来东凌时王爷分给她的那间铺子。
她去拜见过贺子予,想听他说些颜姐姐的情况,知其被诡秘面具人亓穹抓走,担心惧怕层层叠起,直言要与贺子予联手追查姐姐的下落。
时间已进了六月,眼看颜姐姐生命值已不足一月,贺子予和连筝皆想带她回寒邪山。
这是他们当初答应师父的。
只可惜,他们寻她不到,心生悲痛,又手足无措。
*
自从被亓穹掳来,木兮颜便再未踏出过水云天。
水云天是亓穹的宫宇,地处云天接水之处,景色独美,仿若仙境。
真的很难想象那样一个终日戴着黑面具的诡秘人会有这般一个与世无争的窝。
六月的天气本很灼人,但因水云天地处独特,比外面世界凉爽许多,只是于如今的木兮颜而言,冷与热皆如寒冰。
半年之期将至,她的命已不久矣。
此时的她就如当初的阿北,身体越发病恹虚弱,吐血的次数也与日俱增。
才来水云天之时,她还想探出这面具人的底细,只是那人行踪诡秘,要么早出晚归,要么长期在外,两个多月下来,总共见面都不到十回。
如今自己气力越衰,更不可能有机会了。
倒是没想到在此处、在自己生命的最尾巴上,会遇到那个既最亲又最仇之人,楼断雪——辜楚玥。
即便阴谋阳谋历经万千,即便木兮颜已经病体恹恹,辜楚玥对她的恨仍无半分消减,反而更甚!
她恨她将自己的人生毁得支离破碎!
恨她联合外人害死了父皇!
恨她进入水云天、进入宫主的视线,甚至……进入宫主的心!
以前的宫主,哪怕是对自己,也从未亲自伺候过汤药,可这血眸灾星来了,一切都变了,宫主回来,会第一时间去看她,会向下人打探她的近况,甚至会亲自给她熬药、熬粥。
既然她木兮颜已经有一个临君北了,为何还要来勾引宫主!
辜楚玥对此之恨,已经到了心里扭曲的地步。
之前有几次趁宫主不在水云天,她欲杀她泄恨,怎料宫主派给她的贴身婢女红茹是个高手,自己根本寻不到下手之机。
不过想想,那血眸灾星终日吐血,已是苟延残喘,日子必然不多了,倒也无需自己动手,自有死神送她入地狱。
不过在其临死之前,气气她还是可以的。
恰好最近有件大事,若是报给她,必然有一场好戏看。
这日阳光静好,木兮颜让红茹推着她到水云天的瀑布亭去透透气。
那是一座水中亭阁,碧湖如翠,静谧广阔,四周湖岸以小瀑布合围,清灵水声,似一曲沁人音律,净心,却不闹心。
亭下,望着湖面一坐就是半下午,只让红茹在亭外守着,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万物皆静,唯瀑布做音,直到亭外隐隐有争执传来。
听声音便可知是辜楚玥。
初在水云天见到她,木兮颜还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当初飒北行馆一战后,她竟然还活着,甚至又一次被亓穹救下。
只怕她已是自居水云天的女主人,自己来到她的地盘儿,新仇旧恨,该让她不安分了。
“让她进来吧。”
头也未回,只微提了声音道。
背后的争执停了,不一会儿,有身影立在自己侧旁。
木兮颜没有开口,对濒临死亡的她而言,多说一个字都是困难的。
辜楚玥亦未开口,只伸手递了一张红贴过来。
封面是一个大大的金色囍字,很醒目。
木兮颜接过,翻开的那一刹那,“临君北”三个字深深刺入她眼。
素白的手蓦然一颤,隐隐将喜帖边缘捏得扭曲。
一滴泪倏地滑下,流至唇角、浸入苍白唇缝时,随着唇微微勾起,亦划开一个静美的弧度。
凄美而悲凉。
紧攥的手缓缓松开,将喜帖合起放在腿上,再抬眸望着湖面,未有一言。
阿北即将娶户部尚书之女,这样……挺好。
万千疼痛皆被她努力压在心底最深处,面上唯留隔世的平静,一如眼前湖潭,纵有瀑布垂落,也不曾将这碧波掀起片点波澜。
“你!”
辜楚玥气恨!
这个女人愈发像一樽木头人,以为到了水云天就真是退出红尘之外,可避开世事欢悲。
她就是见不得她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伸手猛一把攫住其已然瘦骨的下巴,狠掰过来面向自己,弯腰与坐在轮椅上的她平视:“你拿命爱的临君北马上就要娶别的女人为妃了,你怎么可以如此平淡!你悲痛呀!”
见辜楚玥欺负木姑娘,红茹冲上前来便欲对其动手,却被主子微抬手止了。
木兮颜唇角轻动:“想在我身上找开心?大可不必着急了,死神离我越来越近,待我入了地狱,对你而言,不就是最大的喜事了吗?”
想笑,却很艰难,不过言语间明显早就看穿了辜楚玥的心思。
辜楚玥手上力道未松半点,唇亦在动,却是因咬牙切齿而发出的颤动!
那双眸子黑冽戾重,因糅杂了太多恨与怨,早已变得浑浊,此刻仿若有火星子窜裂。
“你以为我想要的就是这点喜事吗?!我想要的是你生不如死!自从你以冰魄雪鞭勒死我、扔我入断雪崖的那一刻起,我原本辉煌的命运就全被你毁了!”
辜楚玥积在心底发酵的恨开始爆发,生出恶臭扑向木兮颜!
“明明你才是血眸灾星,为何偏偏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明明你已经有一个足够爱你的临君北,你为何偏偏要来到水云天,要跟我抢夺宫主!为什么?!”
她不甘心!
哪怕这血眸灾星死期在即,她也不甘心她死得如此轻松,甚至还偏要在死前往宫主的心中扔入一枚石子,让宫主的心荡起波澜!
这些质问在木兮颜听来竟是那般可笑!
反正要走了,她倒也愿意给她答案:“当初在断雪崖上,若你不先对我动杀念,我缘何会为自保而取你性命?在东凌皇宫,若不是你几次三番要杀我,我又怎会盯上你?至于水云天、至于亓穹,我半点兴趣没有,你自己没本事抓住,又何须来怪我?”
因下巴还被她攫住,言语很是困难。
一大段话完毕,耗了她许多力气不说,又有血腥之味在胸间翻滚。
不出片刻,自唇角流出,滑过下巴,滴落在辜楚玥净白手上。
“姑娘!”
此一幕吓得红茹骇然大叫!
那肮脏的血落在自己手上,辜楚玥嫌恶至极,只是还不及她抽回,便受了猛烈一掌,整个人不可控地退砸到凉亭圆柱上!
是宫主!
即便只是漆黑面具面向她,她也能感受到自那两个眼处黑洞射出来的凛冽杀气!
如刮骨一般,骇得她寒颤不已,不顾疼痛,紧忙跪下!
亓穹无言,只抱起吐血不止的木兮颜匆匆往寝殿回去。
背后,辜楚玥的目光妒恨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