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送她回家

这一问顷刻间将木兮颜强压于心底的伤悲搅得天翻地覆。

可是她不能让临君北看出端倪,哪怕他已不记得自己。

于是只强咬唇忍泪,决然摇头。

*

暴雨是在半个时辰后下下来的。

官少郇亲自借了客栈的厨房替临君北熬药。

这客栈的设计颇为雅致,三楼的大雅间皆带专属敞阁,其内摆了绿植景盆,桌椅茶具配置齐全,正适合煮茶观景。

临君北亲自动手煮茶,倒是让身为暗卫的宁郜极不自在,还是端了药过来的官少郇宽慰说出门在外,皆是朋友,才让他好受些。

一壶茶好,临君北亲自斟给对坐的官少郇和宁郜,自己要喝药,暂时空杯。

“可有探出什么?”

官少郇问。

“被温子书占领的县城内,受排挤的百姓多为东凌人,但因周围戍守的州县在严查那些挑事的九黎旧民,被驱逐者,皆入了这些被占领的城池,只是温子书并无多余的人力和精力来安置他们。”

宁郜答了一点,但也有担忧:“在这些被攻占的县城中,东凌百姓被原住民区别对待,再加涌入的九黎旧民,三方已起了矛盾,如今又只有一群兵大头负责管理,无县令主事,只怕积怨一深便容易引发暴|乱。”

临君北亦道:“除了渭县,临近还有五个县,以及与康阳西侧相连的青延城皆已沦陷,但据提伽和禁军中眼线摸得的情况,这些城池虽被占领,却守卫薄弱,这应该就是温子书的短板,兵力不足。”

“只怕他的大部分兵力是在顾康阳城。”

官少郇有此猜测。

临君北:“确实,这些年温子书虽在东凌蛰伏,但私下的动作没少,一招挑拨离间,轻轻松松就拿下了康阳王八万守城大军,且这些被占领的州县都有一个特点,一直在暗中蓄养兵力。”

“既是如此,你怎还说兵力不足是他的短板?”

官少郇不解。

临君北解惑:“既是暗中蓄养,还是多地同时进行,规模必然不会大,否则早被朝廷发现,所以他们采取的多是暗杀,换言之,他们培养的更像是杀手,而非正规军,所以才有贺子予领兵攻城,却未给每座城池留下太多守城军。”

“康阳王的八万大军,哪怕一个县城留五千也是可观,更别说还有他暗中培养的禁军精锐,会缺到这种地步?”

官少郇依旧怀疑。

对此,临君北勾唇轻笑,便好似一个棋局高手,摸清了对方路数,自然尽显胸有成竹。

给他们添了茶水,才道:“沈序汀不过就是个被温子书利用了报复之心的傀儡,他既是从其父亲康阳王手中夺的兵权,便表示康阳王并不同意他谋反,只怕那八万大军中,大部分人抱的皆是这种态度,心不齐,温子书如何敢重用。”

听此解释,官少郇只能感叹,这临君北当真也是军事谋略的高手,太会揣摩人心。

“提伽那边并没有报告康阳兵力有增,只怕那些近似杀手的兵力皆还留在这些被占领的城池之中。”

宁郜分析。

对此言,临君北认同:“也许这就是温子书的自信所在。”

说间,微抬手触上药碗,温度正合适,语落后便端药饮下。

有些苦,但也只微微蹙眉。

只是放下药碗时,不由侧了头,看向对街的药房,暴雨如注,水雾之下颇显朦胧。

见他又将目光落了过去,官少郇紧忙继续正题:“那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临君北并未及时回神,那女子……应当还在忙吧。

自刚刚一见,不知怎地,女子的清瘦身影便如印刻在脑海中,怎也挥不去。

就好像……一直萦绕在心间的那个模糊存在的女子,几乎每晚都会入他梦境的女子。

都说这些是幻觉,可时间久了,他越发觉得它们好真实,真实到足以刻在心上一般。

许久,才扭转头来:“拿渭县开刀。”

这么多被占城池,缘何偏偏选渭县?

这是官少郇和宁郜共同的疑问,是因为……她?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临君北的疑问。

“明日宁郜去摸一下如今渭县的兵力情况,包括温子书在渭县暗中蓄养的兵力,还有渭县被迫投降的原驻军。”

临君北给宁郜布下任务。

后又对官少郇道:“与渭县最近的乃坪定城,明日你拿我的印令去见坪定城都尉霍卫珖,我会休书一封,见信他自会明白。”

官少郇却有疑:“这一举下来,无疑是打草惊蛇,还未到康阳,咱们的行踪就暴露了,虽能夺回一个渭县,但恐就眼下情势来看,得不偿失。”

临君北并无此担忧:“我们这一路刻意隐了身份,若京城王府戏做得足,暂时不会有暴露之险,但也不排除这渭县守城军中有贺子予自京城带来的禁军,所以出入还是得注意隐秘。”

微顿须臾,继续道:“按策勇军的行军速度,不日便会驻扎到康阳城外,这足以吸引温子书的注意,一旦渭县收回,温子书等人困于康阳不得出,其他县必然六神无主,是攻心的最佳时机。”

“此举是好,可几个县城同时收复,所需兵力也是不少,光借调,恐会增损兵将。”

不过说到禁军,官少郇更担心的是木兮颜被认出,外界并不知临君北已不记得她,若拿她威胁临君北,必然会使其陷入险境。

对此,临君北亦考虑到了,不过对策也不是没有:“无需硬碰硬,只将其围困便好,一旦康阳被拿下,这些县没了主心骨,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难怪是攻心,官少郇暗里感叹。

此事商定后,三人便只观雨喝茶,聊些闲暇之事,直到店小二送来晚饭。

想到一下午临君北往对街药房看了好几次,官少郇和宁郜皆有担心,晚饭后两人私下商议给王爷换一间屋子,怎奈话刚出口便被临君北拂绝了,只道此屋甚好,无需麻烦。

毕竟人家是主,做属下的也不好强求,只能作罢。

不过官少郇为了防止他将注意力放到外面,主动邀请与他对弈几局。

临君北知晓官少郇向来不喜琴棋之类的雅致玩意儿,今日主动有请,倒是让他来了兴致,结果对手太弱,三局之后,唯一的一点兴致也被对手给败没了。

索性下了逐客令,只道他要休息了。

其实他的心思也一直不在棋局上。

待那两人走后,他信步行入敞阁,立于朱栏前。

暴雨转小,被洗过的夜变得很净澈,空气清凉,很舒服。

目光又不自主地落到了对街药房上,它是这条街上唯一不多的敞亮灯火,依旧还有百姓冒雨进出。

动荡之下,何以为家,百姓的流离失所,便是他们这些当朝者的失职。

静立良久,正待他欲回屋休息时,有身影拉住了他的脚步。

药房门前,自屋内而出的灯火将女子身影投入雨中,有一种孤静之美。

身上斜垮了小包,当是下工了,手中无伞,行至门前踌躇,甚至微抬手接触雨水,是在等停?

哪怕隔着一条街,他似乎也能清楚看见她的模样,容颜绝色却似有解不开的伤愁,眸子很漂亮,可其间总隐隐有泪。

“她……”

凉唇轻启,却不知缘何会吐出这个字。

仅一面之缘,却为何在自己脑中挥之不去。

静怔片刻,转身回屋,顺手拿过立在墙角的雨伞,开门出去。

官少郇一直担心木兮颜的身体,亦担心她在渭县的安危,毕竟如今的渭县正值动荡之期,于是想去药房看看她,结果刚出门,便见临君北正匆忙下了楼。

他以为有事,紧忙跟去,然刚至客栈门口,却见他撑着雨伞朝对街走去。

错过其身影前看,木兮颜正端然立在药房门前。

“王爷好像是奔着王妃去的,怎么办?”

不知何时,宁郜已悄悄来到他身边,幽幽声音起,吓了官少郇一哆嗦。

官少郇眉宇轻凝,半晌,也仅感叹了一句:“天意呀……”

就算她努力远离他,天意终究要让他们再遇上,哪怕过往记忆不复存在,命中注定,他还是走向了她。

当木兮颜看到自雨中撑伞而来的临君北时,本就不平寂的心再起狂澜,双脚如灌了铅,想躲开,想逃避,却动也不能动。

不知怎地,临君北越近她,越觉心跳得好快,不是因为心动,更像是不可控的自然而为。

近了,一个檐下,一个雨中,皆好似在打量对方,谁也无言。

直到这药房掌柜出来,手上拿了一把伞,却见雨中正有一公子撑伞直视阿木。

“这……公子是来抓药?还是……”

说抓药也不太可能,毕竟白日才抓了。

临君北微颔首算礼,依旧只看着木兮颜,鬼使神差地道了句:“我看天下着雨,这位姑娘未曾带伞,便想着送她回家。”

心里当真是这般想的。

掌柜的心里却起了提防,仅一面之缘就要送姑娘回家,莫不是又一个觊觎阿木美貌的登徒子?

可看他一身正气,今日言谈也颇有君子风范,似乎又不像恶徒。

于是看向木兮颜:“阿木姑娘认识他?”

从始至终,木兮颜的目光未挪开临君北丝毫,晦暗夜下,能将她翻滚的思绪掩藏的极好。

良久,摇了摇头:“不认识。”

每一字都堪比剜心。

她不敢再待下去,转身欲回药房:“今日又来了不少百姓,我进去帮忙。”

掌柜的却拉住了她,将伞递进她手里:“你已经连着熬了好几晚了,再不休息,身体该受不了了,药房这里有我,你放心,好好回去休息。”

叮嘱完后,回了药房。

木兮颜握伞的手都在颤抖,怕自己彻底崩溃,不敢再看临君北一眼,只能慌乱着欲撑伞离开。

怎料关键时刻,这伞也跟她作对!

许是抖手无力的缘故,总是撑不开,直到一只净白修长的手握住伞柄。

她抬眸,临君北已近至身前。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那股清雅淡香。

心,狂跳,亦剧痛。

无意间的手触碰,是暖的,却让她不得不立马拿开。

“姑娘可是冷了?”

临君北是厌恶不熟之人触碰的,可刚刚那一下,他却未有丝毫反感。

只是她的手,似乎好凉。

说间,欲取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

木兮颜紧忙自他手中夺过雨伞:“我与公子不熟,还望公子自重。”

也顾不及撑伞,直接冲入雨中往对面客栈跑去。

这也是她在渭县落脚的地方。

“姑娘!”

临君北却突然唤住了她,疾步上前将自己的雨伞移到她身上:“我们……当真不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