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凌宫变,朝野震荡;四皇子薨逝,举国同悲。
国殇之下,这个新年,注定不平静。
然就在这两案的悲郁阴影还笼在百姓心中升级时,镇北王府突然再传噩耗,镇北王妃因悲痛过度导致余毒发作,于王爷去后第三日,薨殒。
若是以往,这克煞天下的血眸灾星终于死了,世人必然会喜大普奔,可时过境迁,当那所谓的血眸灾星在京城走过这一遭后,百姓们才发现闻其死讯,心中所感非喜,而哀。
自临君北出事后,临柯尧一直住在王府,极度悲伤让本就未愈的重病雪上加霜,直晕了三日三夜,醒来闻得这噩耗,不免又是一次诛心的打击。
同样震惊的还有在宫中处理宫变余事的临亦珩。
四皇兄之死本就让他痛心疾首,再闻四皇嫂薨逝,简直如雷轰顶,伤痛倍加。
百姓皆言,王妃是因王爷离世心死,殉情而去的。
只怪的是镇北王已死多日,府中虽悲却未设灵堂,镇北王妃倒是设了灵堂,但也是头七未过就匆忙下葬,更别说两人合葬。
对镇北王府的这一波怪异操作,无人能解,甚至连府中人亦不明白,只是自王妃当初醒来第二日开始,府中突然下了禁令,仅王妃允许的几人可进出南苑外,其余人等一律不得踏入半步!
一直到后来,南苑突然传出一个震骇听闻的消息:王爷死而复生,活过来了!
很快,这个消息以南苑为中心,从王府一路传到了府外,扩散至全京,扩散至天下!
人死十余日还能复生,众人是不太相信的,可当那个熟悉的身影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时,大家不得不信,亦皆是喜极而泣!
只是突然又不得不感叹,王爷倒是复生了,可王妃早已入土,原本的生死相随,却成了阴阳相隔……老天终究是太过折磨这对有情人。
因担心王爷身体,谁也不敢提此事分毫。
倒是临君北,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在两位高人的妙手回春下再度活过来。
睁眼见父皇安然,他心甚喜,只是床前一众人中,并无颜儿的身影。
他紧忙询问官少郇,询问叶司聿,只是这些家伙都只顾着流泪,谁也不答。
正待他欲起身去寻时,一位白发老头按止了他,只道因他要留府救他性命,让徒弟代自己去完成一件私要之事,月余便归。
原来这位救自己性命的高人是颜儿的师父,宫变那日,颜儿伤得亦重,但有这位医毒双绝的师父在,必然会保颜儿无恙,所以临君北信以为真。
带着这个信念,他开始安心养伤,算着日子静待颜儿归来,只是府中人似乎都有些奇怪,自己明明已经活过来,为何各个看着还是满脸悲容,问之,又都说是想到自己的遭遇,有些伤悲罢了。
胸膛那一道疤很明显,心跳的声音亦好明显,就连自己与生俱来的冰冷身体也恢复了正常的体温。
官少郇说是因自己的寒毒之疾根源在心,得无邪师父施手后已彻底根治,如此,自然不会再有寒毒之痛,冰冷煎熬,一颗康复的心,也自然就有了正常的心跳。
这些,临君北皆信了。
阿北醒来,临柯尧开始回宫处理搁置许久的政务,但每隔几日都会往镇北王府走一趟,父子俩的关系愈发和睦温情。
临亦珩也总是一得空就来王府看他的四皇兄,两兄弟的关系亦进了许多。
他们会聊当下政事,会聊天南海北,但对镇北王妃之事,谁都是绝口不提。
*
日子很快,转眼便进了二月,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临君北已恢复得差不多,只是颜儿还未回来,他有些着急了。
这一日早饭过后,他想去问问无邪师父,颜儿到底何时才能回来,若还需时久,他可以去寻她,毕竟自己已康复胜初,寒与毒皆解了。
然就在他刚到门外,正欲敲门时,一段晴天霹雳的对话顷刻间将他击得粉碎!
“颜儿怎么样?”
是无邪在问。
而官少郇的回答是:“师伯,如今阿北身体已无大碍,咱们该如何将兮颜已死之事告诉他?”
听得此言,临君北脑海中“嗡”一声炸响,身子只如被抽了气力一般,猛然一颓!
撞到墙上的动静惊了屋内之人,当无邪等三人开门见得是他时,各个面色震惊!
“你……你刚刚说什么?”
临君北根本站不稳,身子亦哆嗦得厉害,只能努力撑墙稳住,惊颤着抬眸问官少郇。
官少郇面色忧结,眉目锁得极紧,润唇紧抿一线,不敢开口。
“说!”
临君北突然爆发,一拳揪住其衣领,将人死死抵在墙上:“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兮颜已死?!”
面色骇得可怕,一双寒眸中爬满了怒色疏影。
别说官少郇,就连无邪和医缶都被临君北这一举吓了一哆嗦。
这件事……终究是要让他知道的。
“在你昏死之后,兮颜悲伤过度导致毒走过快,不仅解药失效,连师父和师伯也已束手无策,最终在第三日时……去世……”
“不可能!”
去世二字刚出,临君北毫不客气地否决!
他的颜儿怎么可能会丢下他!
“临君北你别这样,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都很难过,兮颜临前让我转告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见好友不得不再经历一次失了挚爱的剜心之痛,官少郇亦痛心,可他如今能做的,只有劝慰,以及将真相守口如瓶。
临君北是不相信的,一双眸子已经血丝与眼泪齐布,他松开官少郇,转而抓住无邪求证:“颜儿还活着对不对?她在帮你处理事情,月余已至,她快要回来了对不对?”
无邪任凭他抓着,最终也只能无措地叹气,摇头。
临君北彻底无望……可他依旧不相信!
转身便要去寻他的颜儿,结果没出几步,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后,整个人直直砸地,晕死过去。
“临君北!”
官少郇惊呼!
三人紧忙一道上前将他扶进屋子,整颗心本就为新换,还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只是这一关,于他而言恐才是最难跨过的。
*
京城郊外东侧不出五里的一座桃花小筑里,正在屋中临窗煮茶的木兮颜胸腔中突然一阵刺痛,随即竟有鲜血自苍白口角溢出。
眉间凝思,但也只在连筝端茶点出来时悄无声息地以锦帕擦掉。
杀影虽站在她右后侧,但这一幕并没逃过他的眼,心里不好受,但也未有言语。
连筝端了茶点出来,木兮颜让杀影亦坐下与她们同食。
说起这杀影,也着实够“黏人”,在换心救阿北前夕,她特意将锁心瓶交给官少郇,想着这样一来,他会视官少郇为主,待师父为他解除巫咒后,也就自由了。
谁料自己在这桃花小筑醒来时,这家伙竟傻愣愣地就站在自己床前三米处。
那段时日是师父和连筝照顾自己,听师父说这杀影是自己找过来的,然后就如木头人一般站在那里不吃不喝,谁的话也不听。
师父怕他身体撑不住,点晕了他,让他稍作休息,只是醒来后又恢复如前。
师父说是之前数月以来自己对他的医治起了效果,心性有恢复的迹象。
至于锁心瓶对他的控制,因那巫咒非比寻常,要破此咒需得费些功夫,不过最关键的是,杀影命数折损极快,相较于破咒,保住他的命才是关键。
木兮颜惊于此,听师父说了才知是因杀影身有猛兽习性,应当是被以最原始的困兽之法驯化,长期如此,致使其心智尽失,身体钝化,进而机能衰竭,寿命难长。
且其武功虽高,但用的是蛮力,未做到神魂贯通,所以很容易被破解,而每动武一次,就会加速衰减其寿命。
近来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越来越弱,师父说过,阿北的这颗冰神石心最多能支撑自己活半年,如今已过月余,日子不会长了。
阿北已经完全康复,她心里的石头也就放下,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想间,不由笑了笑。
*
次日一早,木兮颜亲自早起做了早饭,与连筝、杀影同食。
席间,一直叮嘱他们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师傅……直到二人趴在桌上睡熟,她才止了话语。
还有桌旁的飒奇……
蹲身抱了它好一阵。
无邪到时,她已将自己的包裹收拾妥当。
此次一别,此生或难再见,师徒两人皆有堵咽,半晌,还是木兮颜先开口了。
端身跪地:“师父抚养颜儿长大,颜儿却不能于师父膝下尽孝,此生是颜儿欠了师父,若有来世,颜儿必当结草衔环,报师父一世养育之恩。”
言毕,伏身叩首,行以大礼。
百余载岁月,尽管早已看破尘世,可面对爱徒这一劫,无邪还是难受得紧。
伸手将爱徒扶起,轻抚上她脑袋,便如慈父一般:“跟为师回寒邪山吧。”
木兮颜却摇了头:“颜儿自小长在寒邪山,还没来得及去看看这世间的繁华,还有数月,颜儿想出去走走……”
她不愿师父和连筝眼睁睁看着自己倒数着日子死去,也不愿给阿北留下找到自己的机会,接下来不多的时日,她只想跟自己过。
静默许久,无邪只能深深叹气,:“走前要不要去见见临君北,师父可以帮你,不让他发现。”
仅仅是一名字,都足以让木兮颜眉心一颤:“他……好吗?”
想了想,无邪还是不打算隐瞒:“不好,昨日他知道了你已‘离世’的消息,吐血昏迷。”
“那他有没有事?他才动了大术康复,还需得静心调养,不可以难过伤身的……”
一听他吐血昏迷,木兮颜担心急切瞬间而起。
“放心放心,有师父在,不会让他有事。”
无邪紧忙宽慰。
静下来后,木兮颜却落了沉思,以自己对阿北的了解,若知自己“已死”,只怕他会一如当初自己那般,深陷悲痛无法自拔。
自己可以是一时,他却要一世……当真是留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师父……”
轻缓开口,似有嘱托:“若……若阿北因此殇痛一蹶不振,甚至……甚至思寻短见,便请你让他……忘了徒儿吧……”
泪水蓦然而下。
她既以心换他活于世,便希望他能快乐,只要自己的心能陪他看尽一世风景,便足矣,至于记忆……有自己记得便好。
哭过之后,又强颜欢笑:“我便不去看他了。”
说间,拿出杀影的锁心瓶:“杀影命数折损,还望师父能将他带回寒邪山医治,至于筝儿……她心慕阿北的侍卫叶司聿,是走是留,便由她自己吧,还有飒奇……”
细细道来才知,自己割舍不下的,还有那么多那么多。
无邪将一切看在眼里,隐隐半晌,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将锁心瓶接下。
然后将一精致纹花小瓷瓶递给她:“这是可缓解疼痛之药,但也只是缓解,越至后,冰神石心会消散得越快,你也会越痛……”
话至此便停,无邪没告诉她,在她生命仅剩最后一月时,他会亲自来将她带回寒邪山。
他不能让爱徒孤零零地客死他乡。
木兮颜将药收好,伸臂抱住无邪:“师父,谢谢你……包容颜儿的任性,往后的日子里,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颜儿……拜别……”
说罢,直松开他,头也不回地冲出小屋,一直跑了好远好远才敢停下。
最后看了一眼桃花小筑,望了许久京城王府的方向,泪流不止,却强忍着不让自己痛哭出声,一步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