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寒毒病危

北关回京这一路上,临君北的寒毒已到了时刻都在发作的地步,几乎终日都疼得钻心蚀骨。

哪怕木兮颜一直抱着他,也再难彻底缓解。

他怕自己赶不及见父皇最后一面,所以几乎是日夜兼程地赶路,终于在自己生辰前五日回到了京城。

进京后不顾回府,直接入了宫,因他听说父皇病倒了。

宫门之前,当临亦珩领着众朝臣见到被木兮颜从车辇上扶下来的男子时,蓦地悲从中来。

虚弱苍白,病体恹恹,尽管在强掩着,但跟当初离京时那个气宇轩昂的四皇子已相去甚远。

临亦珩心头一阵酸涩,他没想到当初四皇兄所谓的领兵出战,实则是只身入飒北!

辜秉侯设给他的一路凶杀、宫中陷害、加罪围剿,他皆已听闻,更明白了四皇兄是在拿命为东凌搏一份永久的泰平。

且他还有严重的寒毒在身,当真是在拿命拼杀!

相比之下,自己真的是一无是处!

“臣等参见四皇子、四皇妃,恭迎四皇子、四皇妃回京!”

所有朝臣,齐齐正礼下跪参拜。

若说以前,大部分臣子根本不把偏安北关一隅的临君北放在眼里,甚至为了替自家主子谋夺太子之位,没少出对其行杀的主意!

可经历了这一年的动荡风雨,他查冤案,惩奸邪,诛昏君,不顾生死地在那传言死劫前为东凌谋盛世安稳,对这样一位一心为国为民的皇子,他们早已心生敬重。

所以这一跪,心甘情愿!

临君北眸色很浅,似乎也少了往日待人时的那种冷冽和棱角,只平和地道了句“不必多礼”,之后看着临亦珩,倒是难得见这小子会对自己这个揭了莫静老底的“仇人”目染泪雾。

“四……四皇兄。”

有些哽咽,临亦珩还是强压着悲悯,唤了一声。

临君北露了浅笑,静默片刻,直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牵着木兮颜,一道往宫中步去。

哪怕着了厚厚的锦衣加披风,临亦珩也能明显感觉到肩上极冷,比这大雪倾覆的冬日还冷。

原来四皇兄……世人皆言他有怪癖,不过是他身体有异。

心中突然觉得这老天爷好生不公……

*

龙寰宫,临柯尧强拖着病体,端装容,正衣冠,只为精神地见自己日思夜念的阿北。

待宝全领着临君北和木兮颜进来时,父子相见,短短三月时光,却皆已虚弱病恹许多,悲痛骤起。

木兮颜知晓,此时应该让这历经坎坷的两父子好好相谈,遂作了拜见后,暂先退下,只道在殿外候着,然后同宝全一道退了出去。

转眼间,这殿内唯留临柯尧和临君北二人。

历经万般磨难和坎坷,直到这生命的尽头,临君北才发现从前的自己何其任性,更明白父皇这么多年的冷漠以待,不过是在保护自己。

可若时光能倒转,他不希望受到的是这样让父子关系碎成一地的保护,他想要的,是无论命途多险,也有家人相伴左右。

临柯尧亦后悔了,二十年的光阴,父子冰冷如霜的隔阂,皆是自己一手造成!

他太自以为是,以为推开他,冷漠他,就是对他的保护,却从未问过阿北想要什么,更从未听过阿北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哪怕只一次。

时光如梭,二十年何其快,忆及往事,父子俩皆已是泪流满面。

殿外,木兮颜端端站于雪中,一直望着乾正殿紧闭的朱红大门,希望这一谈,能解开阿北心底这么多年的心结。

悄然无声间,临亦珩已行至她身侧,与之并排望着前方。

时间当真是剂良药,联姻时对她厌恶至极,知她乃血眸又克死母妃时恨她入骨,如今……似乎皆已放下。

甚至还有些感念,能让四皇兄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过得欢心,温暖。

“谢谢。”

他说。

木兮颜心皆系在临君北身上,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临亦珩说了谢谢,却是不解,侧头看他。

“我本以为,你是飒北人,亦是辜秉侯之女,无论嫁还是替嫁,皆是处心积虑,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即便兜兜转转嫁给了四皇兄,也觉得你别有居心,甚至有朝一日两国兵戎相见,你会不顾一切为飒北……”

如今再言这些,临亦珩似乎已经放下了,亦再无对她血眸的偏见。

“听闻了飒北那一切,我才知……是我小人之心了,所以……谢谢你为东凌、为四皇兄所做的一切。”

听临亦珩说出此番话,木兮颜心下微触,活了二十年,世间人给她的皆是诅咒杀伐,原来能得人肯定,心里当真会暖。

唇角轻勾,同样道了句:“谢谢。”

临亦珩亦安然释怀,再未有言,只陪她静立着,等着。

*

从龙寰宫出来后,临君北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想来这么多年与皇上的心结,当真是解了。

步至木兮颜身前,握手与她十指紧扣,准备回王府,行前,只对临亦珩道了句明日早朝过后到王府一趟,他有些事情要交代。

此言听得临亦珩心间堵得慌,便好似交代后事一般,他不喜欢。

可,四皇兄如今已是病重,他不忍心再违他所愿,只得应下。

如此,临君北牵着木兮颜一道出宫,回了王府。

*

夜里,即便拖着沉重的病体,临君北也执意要听京城这三月的情况。

木兮颜劝不下,只能亲自扶他去了书房。

临君北只召了宁郜、叶司聿、以及此次同回京城的康伍,所谈皆是宁郜留京所追踪之事。

听其汇报,提伽那里收获颇丰,经过两个多月的周旋,她已经跟曲如卿背后那个正主搭上了线,并定下五日后见面相谋。

五日后,便是自己的生辰过后……

临君北细想这个时间,看来是有人在盼着自己死,好实施其大阴谋呀!

东凌的劫数终究还未拔尽。

当宁郜道出这一切,叶司聿才惊奇提伽的“背叛”不过是王爷的一计,而真正的潜伏者,是曲如卿!

宁郜还道,禁军统领贺子予似乎也有异动。

据安插在禁军内部的人说,月余以前,辜秉侯裁决其宠妃羽轻舞一事传到京城,教坊司便是军中妓|院,从贵妃跌至人人可骑的贱|妇,大家对其评言自然谩笑难听,然被贺子予听了后,直接引得这位统领当众发飙。

虽其怒指那几人失职,可大家私下说怕是怒为红颜。

虽只玩笑,但得监视之人汇报,宁郜上了心,只因他当初潜入飒北调查辜楚玥时,撞见过那位贵妃与其心腹在客栈偷|情,还谈到东凌之事在按计划进行!

言谈涉及东凌,他自然得多留个心眼儿。

次日后,便闻得贺子予的副将云千怀告了长假,至今未归。

自从知晓贺子予极有可能是泄露当年段卓元行踪的那个人,临君北便对其有怀疑,羽轻舞之事,辜秉侯虽封锁得紧,但不出数日便传得沸沸扬扬,不过是他让叶司聿暗中将此内幕撒播出去。

如今看来,果然有鱼咬钩了。

只是……贺子予跟羽轻舞是何关系?

宁郜再言,除了贺子予,另一人也形迹可疑,叱尤吟心,似乎一直在暗中关注贺子予。

谈及此,木兮颜想到她有一次奉莫静之命监视叱尤吟心,发现这位叱贠公主出宫一日什么事也没干,就偷偷跟着贺子予转了一天。

一个羽轻舞,一个叱尤吟心,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都会和贺子予扯上关系?

这是众人之疑,自然也是临君北之忧,只是他似乎已没有足够长的人生去查清这些威胁隐患。

这些暗查,他只能让临亦珩来接手了,亦命这三个忠心的属下,一旦自己度不过此关,便要全力协助临亦珩,一如协助自己,为东凌拔除这股暗势力!

闻得王爷道出此言,三人齐齐跪地,只道他们只认王爷为主,且王爷也绝不可丢下他们!

可生死命数,从来只有天定,哪有人能扭转。

侧头看向颜儿时,只见她早已背对过去,身子也在隐隐颤栗。

一阵窒息之痛猛袭心间,临君北眸中骤然覆泪。

屋中之人,谁都难受。

末了,叶司聿等三人也只暗暗退下。

临君北行至木兮颜处,自身后抱着她,虽钻心蚀骨之痛已难有缓解,但抱着她,他便心安,便舒服。

木兮颜不想让临君北伤心,擦了眼泪,自他怀中转过身来,却恰巧得一滴冰冷的泪砸落在自己脸颊。

忍住的泪再肆无忌惮地流出,不敢抬头,只能埋首在他胸间,隐忍抽泣。

官少郇杳无音讯,师父行踪不知,她该要怎样,该要求谁,才能救下阿北……

“颜儿,嫁给我……后悔吗?”

那瘦弱的身子在怀里颤得厉害,哪怕自己已经抱得很紧,还是不能止住。

临君北言语哽咽,问。

木兮颜直摇头,她不后悔,哪怕重来一次,重来十次,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

可若重来一次,临君北想……自己不会再这么自私了……

*

回到南苑,以往都是夫君精心伺候自己,这一次,换她伺候夫君。

备了热水,木兮颜侍奉临君北宽衣,沐浴,替他擦水,着寝衣。

床榻之上,两人相拥静躺,木兮颜贴靠在临君北胸膛,却依旧难听见他的心跳。

很安静,安静到让她悸怕!

可当好不容易有点声音打破这安静时,她更怕!

只因此非话语,亦非响鸣,而是阿北吐血的声音!

月光渗入,她甚至可见床前地上一片暗红,阿北原本虚白的唇上亦满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