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踏进内侍苑,便闻里面有纷论流出。
临君北驻步,宝全也紧忙停下。
细细听来,皆是在讨论那两内侍昨夜梅亭遇鬼一事。
什么女鬼奏乐、花瓣起舞,还有那句怪话:夺我性命,其命必偿;扰我清灵,其亦难安。
众人不解其意,有怀疑事件真伪的,可那两内侍被吓得神智混沌不假;于是又猜析这怪语之意,却是不得解;甚至还有人联想是否梅亭之下曾冤死过人,如今回来讨命了。
然刚有此猜测,便有一声音紧忙喝止众人莫要再论,小心丢了小命儿!
那些不知二十年前嫊嫔事件之人皆是好奇,止不住地追问怎就不可再论。
宝全在外面听着,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甚至不敢去看四皇子脸色!
临君北双手握得很紧,面色向来冰寒,只是此时更覆了阴沉。
“派太医给那两人问诊,明日此时,本王要两个神志清醒的当事人!”
令罢,突然转身离开。
宝全弯腰领命,待其走后,才惮怕地抬袖擦冷汗。
心染忧虑地立了好一阵,方才进入苑内,这些不要命的人,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
梅亭之下,木兮颜正在细细勘察。
听说昨夜这梅亭闹鬼,还吓傻了巡夜内侍。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对这些本是无意,却怎料莫静有兴趣,命她来此处看看,看能否寻些蛛丝马迹。
有令在上,她也不好不从。
让念夏去寻负责管理此区域的宫人打探,结果只说与往日无异,梅亭一番观览下来,也无不妥。
正准备走时,倒是朱红亭柱上的一枚花瓣引了她注意。
那花瓣并非粘在柱上,而是深深嵌入其中,已进了一大半!
本以为只是一枚普通花瓣,还在想需得多深的功力,才能将柔软花瓣嵌入柱中,然伸手去拔时,却惊地收回!
“怎么了?”
这一幕正好被过来的临亦珩看到。
那纤细指头已经冒了血珠子。
木兮颜只略微皱了眉头,示意他看柱上的“花瓣”。
那其实是一枚花瓣形的飞镖!
临亦珩好费了些力气才拔出,细看时……
“嫊?”
木兮颜将花瓣飞镖背面那隐隐一字念出。
而这一字,恰好止步同样到此处来查证的临君北!
只是有花木作挡,隐了他的身影。
“此为何意?”
木兮颜不解。
临亦珩却是惊忧,眉头骤然凝结!
怔顿片刻,突然将花瓣紧握掌中,未曾作答,只一把握过她伤了指尖的手腕:“回宫上药。”
说罢,有些拽着将她拉离此处。
“嫊”这一字让木兮颜不解,临亦珩突变的态度更是让她疑惑。
虽是被迫而行,她心里却是排斥的,动着手腕欲挣脱他的硬拉。
然……
没行多远,临亦珩倒是停了脚步。
“你松……”
刚欲发怒,目光无意瞥见前面有身影,抬眸看时,临君北?!
许是条件反射,她忙掰开临亦珩的拉扯,将手抽回。
临君北面色阴沉,目光自眼前两人相握之处甩到临亦珩脸上,如杀一般,伸手:“拿来!”
语气好似能冻冰三尺,极为不善。
临亦珩虽比临君北小几岁,但其出身,他多少有些听闻,对这个皇兄,他虽说不上有多厌恶,但也没多喜欢。
特别是当年大皇兄之死,可以说是他间接造成的。
还有近段时日以来,先是威胁母妃,又接二连三揽权夺势,他更是不喜。
见他无动,临君北眸光淬成了冰刀子:“本王再说一遍,拿、来!”
母妃的一息一物,哪怕一个字,任何人都不配触碰!
看着这两人对峙,木兮颜奇怪,临君北怎会对那物感兴趣?
而且……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见他这般冷怒,怪吓人的。
临亦珩没再僵持,那东西对他也没什么用,索性依言给了他,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飞镖背面那淡淡的嫊字,临君北只觉心在抽搐!
木兮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碍于念夏侍在身边,不好有言,遂亦只淡然一礼,擦身而过。
没走多远,终是忍不住回了头,看时,只见他那握着花瓣飞镖的左手已垂落身侧,紧攥成拳,指缝间染了血色。
“公主,这四皇子怎会对一枚普通飞镖如此感兴趣?”
念夏好奇,怕当事人听见,遂问语极轻。
木兮颜哪里知得,只浅摇了头,道:“走吧。”
梅亭之下,临君北伫立良久。
当年母妃便是终了在这里。
那时还是初冬,不及梅花盛开,母妃说她便在梅亭下等着,一定会等到第一朵梅花开来……
其实他知道,母妃是在等父皇,等父皇来看她最后一眼。
可这份等待终究是落了空。
当自己跪求父皇不得,赶来梅亭下时,母妃已经咽了气。
从那时开始,他的世界仿若轰然坍塌,冰天雪地,满目疮痍!
后来听说父皇嫌母妃死于这处,晦气,便叫人将冬梅全部挖去,换了稍喜暖意的春梅。
原来厌恶一个人,可以厌恶到连对方气息都嫌弃,哪怕曾经那般爱过。
良久……
“王爷。”
有声近来,是郜公公装扮的宁郜。
临君北敛了思绪:“何事?”
宁郜近前:“大理寺出事了,好像是之前那自杀未遂的赌徒再次自杀,死了,前来禀报之人正在外面等着。”
闻此,临君北眉头微蹙:“告诉他安排仵作验尸,本王随后便到。”
宁郜领命,出去传令了。
临君北将这亭内细细查了一番,除了手中这枚刻了“嫊”字的花瓣飞镖在亭柱上留了痕迹外,再无其他。
母妃的名字……是巧合?还是阴谋?
看来只能等那两个巡夜内侍清醒来,才能知道昨夜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
大理寺狱。
临君北赶到时,仵作已做完验尸——中毒身亡。
这赌徒便是当初指认受钱戴收买而谋害二皇妃流产的凶手,据说此前已畏罪自杀过好几次,却皆未成功。
后闻得四皇子代理大理寺卿之职重查此案,也不知是否因惧于其冷厉无情,竟欲咬舌自尽!
好在狱卒及时发现,命虽得保,却落了重伤。
临君北派人为其医治,今日早朝前得人汇报说已经可以问讯,怎料因一时耽搁,竟发生了此等变故。
与其说是中毒身亡,不如说这又是一起阴谋凶杀案!
被关进大理寺狱的囚徒,入狱之初便已是被搜身干净,哪还由得他能携带剧毒等物。
可这大理寺狱守卫森严,这半上午内,靠近该囚犯的狱卒也就三人,经问讯,皆可排除嫌疑。
既是如此,凶手是如何进狱下毒杀人的?
直到叶司聿复又仔细勘察关押该囚的牢房,在乱草丛中发现一枚飞针。
其尖端正好与死者颈动脉处的血点相吻合!
飞针内含空管,探入的银针瞬间发黑!
如此看来,是有人以飞针注毒,隔空杀人了。
会是谁如此坐不住,这般着急灭口?
即便不近囚犯,隔空取其性命,也必然是今日在这一片牢狱中出入之人。
临君北将此排查任务交给叶司聿,他得查清此为何毒。
仵作辨不出,他本打算回府让官少郇分析,后想着宫中便有一位懂毒高手,索性直接换了方向。
*
午膳过后,木兮颜打发念夏拂冬去小作休息,自己则趁隙研究郜公公新带来的轮椅男子中毒血样。
刚坐定不一会儿,不知从何方突然砸来一小纸团,恰巧停在她手边。
抬头四望,无人,拆纸看时,只见上面写了“庆和宫见”的字样。
虽有狐疑,但这没头没尾的话,她自是懒得理会。
可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又相继砸来两坨小布团,上面皆是“庆和宫见”四字。
能看出主人手边无文房四宝,所以只得以布缕作纸,青木汁为墨,写的字也是歪歪扭扭。
木兮颜:“……”
她这暴脾气!
今日她还非要把这捣怪的家伙抓到不可!
屋内就只有几扇窗户是大开的,挨个儿去瞅了一遍,最终在西北角那后窗外的树上见到了一个藏匿的身影,郜公公?!
见她终于动了,宁郜紧忙抓紧时间比划,结果一团糟乱,看得木兮颜满脸懵逼。
心想这郜公公如今也是内侍圈的大红人,有何不可当面求见,非得如此偷偷摸摸以纸传信?
再说宁郜,想他好歹也是堂堂镇北王的暗卫,如今入宫为宦不说,还得帮主子搞这种小情趣,真是操碎了他这颗刚硬的心!
无奈,只得再自内袍扯下一大块布料,然后拿折断的青树枝写下“王爷”两个大字。
木兮颜懂了,又是临君北!
幸亏六皇妃看明白了,宁郜暗中庆幸,否则他怕自己今日衣着还不够扯来当纸的!
折回屋内后,木兮颜半晌犹豫。
实话而言,她是怕临君北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怕他的“霸道纠缠”,毕竟她如今是六皇妃,不愿因此身陷不贞不洁的流言,害人害己。
可她仍清楚,自从夜闯典藏阁密阁被他撞见后,自己的把柄便算是被他攥住了,如今更有连筝和飒奇在他手中。
她又哪敢拿这么多在乎的性命做抵抗。
不得已,她还是得去。
只自己一人悄悄出了长熙阁。
*
庆和宫外,木兮颜到时,并未见到临君北的身影,反倒是两廊之隔的那座萧条宫苑沁心阁竟开了门。
此地本就处后宫之角,颇为偏僻,平日也少有人来,她记得当初住在庆和宫时,得宫人提醒过那沁心阁是宫中禁地,近者皆无好下场。
此时门开,她倒好奇,是谁如此不惜命。
眼瞅着四下无人,临君北也还未到,一时兴起,慢慢踱步过去。
本打算只远远看一眼便罢,然自微开的大门看进去,那身影……临君北?
心,突然悬起!
他怎会闯入此处?
不过转念又想,他毕竟是东凌四皇子,就算此地为禁,皇上应当也不会拿他如何。
临君北听得外面动静,转身见是……她不是真的辜楚玥,原来与她纠缠数月,倒是连她名字都还不知。
示意她进来。
木兮颜断然摇头!
她可不是他,有那般强硬的后台。
临君北失笑,阔步出来,拉着她便往里去了。
还不忘顺带手将大门关上。
此处虽极偏僻,但毕竟归属宫中,再怎地也还是偶有人迹。
很不幸,刚刚门被关上那一刻,恰有一宫女远远路过,亦将此一幕看了去!
当然,她看到的只是似有女人闯入了禁地沁心阁。
她是负责这一片的,若此地出问题,她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惶恐间,匆匆跑开,此事还需尽早上报才好。
*
沁心阁内,木兮颜顿住临君北拉着自己的手,担心道:“此处乃宫中禁地,想来应是皇上下令,就算你是四皇子,也还是不要惹怒皇上的好。”
她听说过这两父子关系如冰,时常剑拔弩张,也就近段时日才稍有缓和,可万不能再鲁莽而为,将好不容易缓和的父子关系再作回去了。
临君北驻步,转身看她,拉着她的手一直未放开:“那又如何?你与本王皆非第一次闯,若父皇要罚,有你作陪,本王也愿。”
木兮颜:“……你别乱说,我何时闯过?”
这明明是她第一次踏入,还是被他硬拉进来的!
临君北笑而不语,拉着她继续往里,最终推开主殿大门,进去。
木兮颜凝眉细视,这屋子……她好似来过。
然在目光落上里屋那张素雅碧蓝的床榻时,瞬间忆起,当初自己和临亦珩在静思苑被莫静暗下春|药后,临君北将自己救下,醒来便是在这里!
原来那时临君北带她来处,竟是沁心阁!
“这……”
木兮颜惊愕,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这是本王的秘密宝地,你可是第一个被本王带进来的女人,怎么样,荣幸吧?”
临君北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紧了紧手,言语颇有些骄傲的味道。
“所以……”木兮颜心里已了然一二,“此处是因为你才成为禁地的?”
以从前皇上与临君北的冰冷关系,也不是不可能。
然,却得临君北摇头,抬手轻刮她娇俏鼻尖:“你这只好奇的小猫,如此想知道,不如尽早嫁给本王,待到本王成为你的人了,本王的秘密便也就是你的秘密了。”
这话听着,怎么味道有些不对劲?
木兮颜细想了好一阵才明白:“临君北,你是不是担心自己嫁……哦不,讨不到老婆,所以才如此这般厚着脸皮对我纠缠不休的?”
还“本王成为你的人”,她可没说过要!
一时调侃,再加一时嘴快,瘾是过足了,“恶果”也跟着来了。
临君北直接将握住的手腕反扣入木兮颜腰后,长臂揽着盈盈一握的纤腰箍近自己,另一手扶握上她的后脑勺,禁止她挣脱。
木兮颜后悔了,不该一时嘴欠,拿他开涮。
可这人简直就是吃大力丸长大的,看似轻松一带,却是将她箍得动弹不得!
“想做本王王妃的女人,从京城排到北关都不带多的,本王如此这般厚着脸皮对你纠缠不休,你不知为何?”
临君北的话语似染了温柔的蜜,伴着字语间吐出的淡淡气息,撩拨得木兮颜心下微颤。
还有这双近在咫尺的眸子,跟她上午在梅亭所见,千差万别。
“嗯?”
临君北在等她答案。
眸间似有万千星辰,引着木兮颜一步步沉沦,竟也只木讷地摇了头。
临君北唇角勾笑,扶握她脑袋的手改而拥揽其肩,唇移近其耳侧,轻吐气息:“因为……本王只心慕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