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旧案重查

木兮颜入京已近傍晚,在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下马车后直接回了宫,并未被人发现。

回到长熙阁,先是听了念夏拂冬汇报说一切正常,之后只言自己是一路急赶而回,需洗漱一番去见静贵妃,让她二人下去准备。

待将两丫鬟支走后,她忙将中毒男子的血样藏好,然后换回女装,收整一番便往锦和宫去了。

总得在莫静那里将此局给圆满了。

*

锦和宫,莫静一直在等着……甚至可以说是盼着“辜楚玥”过来。

盼了大半日,终于见浣溪将其领进来了!

忙扶她止礼,急问证据如何。

木兮颜将临君北的调查结果悉数道出,末了,又将那份里正的口供拓本递给她。

刑案资料皆需入档,原件必然难得,拓本亦肯定是有关系或有手段之人才能拿到。

所以为防莫静生疑,木兮颜在路上便已想好说辞,只道自己之前一直有暗中派人调查钱戴的家人,前些时候知得其村的里正落了马,便猜钱戴爹娘双双毙命定有可疑,于是花重金请了江湖中的赏金猎人去盗取证据,便得此口供拓本。

此时莫静只一心想翻案,根本不会管其到底如何得来!

况且这应是如今能拿到的最有利的证据,足够她为自己洗冤!

当然,她的筹谋可不止这一点,临亦璟给自己送了如此一份“大礼”,她总得有些回敬才好!

为防夜长梦多,她打算今晚就找皇上申诉,于是让人去将儿子临亦珩唤来。

如今自己还在禁期,只有珩儿出面,才有可能请来皇上。

*

御书房。

几近戌时,临柯尧才忙完奏折。

自从莫静被罚后,后宫之事便一直无人代为执理,近日朝堂上又有不少大臣谏言立后一事,简直是吵得他脑仁儿疼!

自从裴皇后——也即老大骋儿之母走了以后,后位一直空缺,嫔妃中也就只有二皇子之母卢贵妃和六皇子之母静贵妃合适。

此两位贵妃各有朝臣支持,只是静贵妃谋害皇家血脉,心狠手毒,早已失仪,相比之下,多年以来一直吃斋礼佛的卢贵妃反倒更适合。

可即便如此,临柯尧仍有顾虑,再过数月,东凌便会成为阿北的天下,若此时封后,便是助长老二或老六的势力,到时恐会危及阿北。

思前想后,他需先探一探卢妙妡的态度,暂邀她代为执理后宫,自己亦抓紧时间给阿北联一门好亲事,以保证他坐上皇位后,能将后宫之权握在自己手中。

一切为阿北铺路,这是临柯尧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出了御书房,预往开阳宫走一趟,只是半路遇上了前来求见自己的临亦珩。

闻之汇禀,才知其是想让自己去一趟锦和宫。

如今愈发近了阿北的时限,自己还有太多事没为他摆平,所以他根本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无益之事上。

只是临亦珩突然由言请变为跪请,只道锦和宫里出了事,如今母妃仍在罚期而无法处理,后宫又一时无主,所以恳请父皇务必亲临一趟。

临亦珩没想到“辜楚玥”竟然顺着钱戴家书这条线,一路找出了母妃被陷害的证据,而且还做得如此保密!

从求药救自己一命,到掌掴沈序汀以护皇家尊严,再到拼命打破杀手所布的鹬蚌相争之局,还有这一次为母妃寻证雪冤,这个女人似乎已经在一次又一次地刷新自己对她的认知。

感激之余,他心里亦有忧怵,只因辨不出她这作为是真心,还是心机。

听是锦和宫出了事,临柯尧还是有担心,虽莫静阴谋害得老二痛失爱子,但这些年她代为打理后宫,着实帮了自己不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况且若锦和宫真有了事,不及时处理,后宫又该乱套了,只会更浪费自己的时间!

如此想着,他还是换了方向,同临亦珩一道往锦和宫去了。

*

木兮颜将证据交给莫静后便先回长熙阁了。

锦和宫内,莫静备了一桌简单却不失礼仪的晚膳,就等着珩儿请来皇上了。

临柯尧进来见此内一片祥和,根本不像有事之样,顿时恼怒!

刚欲质责临亦珩传假言,莫静便忙过来替儿子维护,只道是自己让他这么做的。

而自己此举,则是想为自己申冤。

这似乎已是老生常谈,临柯尧不愿浪费功夫听她狡辩,转身欲走。

莫静紧忙上前,将那份口供拓本呈上,言此便为证据。

临柯尧眉目阴沉,只冷视莫静,半晌无动。

还是宝全识势,勉强能揣测出皇上此刻的心思,所以怔顿片刻后,接过文簿代为阅览。

只是见清里面内容时,他亦凝眉看向临柯尧,再试着将文簿摊开呈至其面前。

见宝全都露了此面色,临柯尧挪了目光看去。

趁此,莫静将钱戴自小遭遇、早与家庭决裂、以及其父母二老早已惨殁之事大致说了一遍,还有其村里正的口供为证,表明钱戴根本不可能再给其家人写信!

按道理这是说得通的。

可在临柯尧这里,看了便看了,未言一字,只将文簿收在掌中,然后径直出门,离开。

连背影都满是不愿搭理。

本以为有了这些证据,再加自己一度鸣冤,皇上必然会重查一番,再不济也能表明一下态度,却怎料他竟未有只言片字!

莫静彻底失望,颓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地。

临亦珩和浣溪眼疾手快,分别于左右扶住她,皇上此举,似乎也让他们看不到伸冤的希望了……

如今能给的,只有安慰。

*

“皇上,这口供之事……”

出了锦和宫的路上,宝全亲自提灯照路,冒着胆子问。

此事若真有冤情,那背后这谋划者便是同时算计了二皇子和静贵妃,如此肆意杀伐又挑拨皇家之人,皇上怎会不怒!

临柯尧顿了脚步,吓得宝全也紧忙驻步弯身,静候吩咐。

“派逐风连夜去查证钱家案件真伪,然后将已经归档的那封钱戴家书取来,这件事,朕要亲自彻查!”

此案波及老二和老六,莫静又一直喊冤,如今更是递上了证据,恐怕真相并不简单!

“老奴先送皇上去开阳宫,然后立马安排。”宝全领命。

“回龙寰宫。”

临柯尧变了计划,此事查清前,代掌后宫之职依旧暂空。

说罢,阔步流星地往龙寰宫方向行去。

宝全也紧忙跟上。

*

次日,木兮颜去给莫静请安时,听浣溪说了昨夜之事。

没想到都已有证据证明此案存疑了,皇上竟还不闻不问。

这让她不由想到之前所探关于东凌皇帝的作为——为了夺取山河社稷图,直接灭了泱泱九黎,可真是个狠角儿!

木兮颜也管不上这么多,只是趁着念夏拂冬不在身边的空档,暗暗研究带回来的那几份中毒血样。

那轮椅男中毒太久,希望还能从血样中分析出点突破。

*

今日早朝过后,临柯尧单独召太傅傅修入御书房议事。

其实自从大皇子战死沙场、段卓元负罪问斩后,傅修对朝堂之事便只做到完成自己的职责,而非如以前那般事事竭力。

皇上似乎也很宽于他,并未强迫,只是相应的召见、品谈也都少了。

特别是今年以来,因傅小姐自哲耶寺搬回府中常住,傅太傅便以陪女为名,除了必要的早朝,更少入宫了。

今日突然得皇上召入御书房,也不知是为何事。

或者……是否与立储一事有关?

一时间,众人猜测纷纭。

*

御书房内,临柯尧止了傅修君臣之礼。

想当年,自己与傅修和早已逝去的贺虢章,虽为君臣,实属良友,也是隔三差五就会座谈小聚。

那时的他们,年轻意气,他誓要做一代明君,给黎民百姓长盛安康;他俩亦誓言必辅左右,助君创天下盛世。

可是后来,虢章背了卖国之名,一朝殒命,太傅也因骋儿之死的关联而备受打击。

时过境迁,当年意气风发的三友,如今皆已变得沧桑。

一番叙旧过后,临柯尧入了今日主题:“先生对静贵妃指使人迫害二皇妃流产一案如何看?”

旧案重提,傅修不解,但亦未有太多看法,只反问:“此案已定案三月之久,皇上今日却又突然提出,可是有何不妥?”

临柯尧将傅修领至御案前,指着上面两份字迹:“先生且看看这两份字迹可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傅修乃当朝太傅,知识渊博,又深谙书法,实属栋梁贤才,只是在段卓元未死一事上,他是否有泄过密……

如今阿北还未断定其清白,但作为朋友,临柯尧心底总归是有几分信任的。

宝全把工具递来,傅修拿过后将两份字迹细细研究。

良久,方才直身,回言:“这两份字迹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然后指着那封所谓的钱戴家书:“这封字迹属于模仿,但是模仿得很高超,也很巧妙,不仅跟原字迹几乎一模一样,就连书写风格也模仿得极为相近,能做出此等临摹者,实属高人。”

傅修不由感叹。

自然也有了断定,只怕二皇妃流产一案,实有冤情了。

“先生如何断之?”

不是怀疑,只是临柯尧要弄清原委。

“模仿,顾名思义,临摹,仿制,自本质上便是假的,只是有的人技术不佳,假象多露,而有的高手却可达到以假乱真之效,但是每个人行笔、勾勒、轻重甚至风格皆为独特,这种骨子里的东西不可能仿到一模一样。”

傅修分析,然后将工具递给临柯尧:“此人的模仿主要在力度上露了端倪,皇上你仔细观察,原字迹的每一个撇,最重力基本都在近头部的十分之一左右,而仿字的撇一笔画却是重力不一,有的往前挪了,有的又滞后了。”

说罢,又指了另一处:“再看每一个捺,原字迹收力在近尾部的三分之一,而模仿字迹却在四分之一处,以此再看其他相同笔画,就不难发现端倪,这也就是模仿得了其形,却难以模仿其神,自然可辨真假。”

按着傅修之解,临柯尧亲自一一对照,果然如此!

一封假信造了一起冤案,这背后到底还牵扯了多少无辜性命,犹未可知!

此等穷凶极恶之徒,不诛之,天理不容!

但要揪出此人,还得从这些假证据开始。

“先生可知京城内外,有谁的字迹模仿能做到如此以假乱真?”

傅修摇头,又突然自荐:“旁人不知,臣倒是能。”

临柯尧失笑,旋即感叹:“老傅啊,这么些年,你还是在怨朕啊~”

傅修未置是否,只解着当下之急:“皇上既然有意重查此案,何不从那个指认钱戴的赌徒开始?还有,皇上可觉得此案与六皇妃哲耶山遇险一案颇有几分相似?”

“先生的意思是……”

与哲耶山案件对比……这倒提醒临柯尧了,据阿北调查,确有那么一股阴谋势力存在,虽杀手之一有了画像,但另一杀手,以及其背后到底受何人指使,仍旧是谜!

“臣以为如此盯着长居深宫的皇家,还是分属不同势营的多人,且不止一次,就不太可能是江湖寻仇,反而是某股隐匿于黑暗的势力更有可能。”

傅修的分析跟临柯尧所想一样,须臾又道:“目前最有利的线索就是赌徒和杀手画像,若想知这两案是否为同一暗势力所为,恐暂时只能从这里突破,除非对方再出手,留下更多线索或破绽,但这也就意味着皇家之人会再遇凶险。”

尽管此分析尽露险况,但确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