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乃元宵佳节,虽已入夜，但街上湖中处处灯明、游人舟客笑语欢言，很为热闹。
木兮颜虽不舍连筝和飒奇,也不得不准备回宫了，遂让船家往岸边划去。
只是刚行出没多远,突然听得“噗通”一声巨响,近在耳侧！
原本粼粼湖面顷刻溅起高水花，闪出的大波浪推着湖灯行舟等好一阵摇晃！
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杂乱惊慌的叫喊：“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木兮颜所乘小舟离事发处不出五米，波浪扫来，摇得舟中几人都猛晃了身子，飒奇也是惊地搭起前腿，伸长脖子瞅着。
确有人落水,可水中不曾有半点挣扎，不多时，湖面便落了平静,唯剩一叶无人小舟随意晃荡。
四面八方也聚来了不少船只,全是看客,无一人下水救人！
也是，这么冷的天,湖水刺骨透凉,大过年的,谁也不想冒这个掉命的险！
不过指指点点讨论，倒是少不了他们。
眼看着落水处动静渐平，哪怕不识,木兮颜也愈发担心，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呐！
虽她总说这世界待她不公，她也不必善心以待,可有些善良是随生而来，自小就融在了血液里……
只再闻“噗通”一声，便见一个纤瘦身影穿梭进入水中，直朝坠湖人游去！
“颜姐……哥！”
连筝根本没想到颜姐姐会有此举，连阻止都来不及，惊心急呼，险些忘了其装扮。
“船家，靠近！快点靠近！”
她已经慌了神，急言催促，甚至不顾冰冷地用手刨水！
颜姐姐水性虽好，可也架不住这般刺骨的凉，会毁了身子的啊！
更没想到的是飒奇！
木兮颜刚跳下船游开，飒奇亦一个箭步跃了出去，直冲入湖中跟着木兮颜刨去！
也许它是见到了主人有危险，也只想不顾一切救主人出险境！
这一幕亦惊了四周看客，在连筝的惊呼下，纷纷喊着赶快救人，也都行舟靠近，希望能给奋不顾身救人者搭一把手！
水下，木兮颜冷得浑身哆嗦，几乎感觉全身都不由自己支配了！
但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虽是救人，可自己也必须活着！
湖面有灯火，她勉强能看清水下情况，隐约在出事点的正下方看到了一团人影，静静沉降，无半点挣扎！
她惊骇，以为人已经失了知觉，紧忙游去，尽力赶着抓住其在水中翻游的衣襟，再拼力一拉，直接游去抓住了坠湖人的手臂！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原本死寂无动的坠湖人突然“醒来”，猛烈挣扎，似欲挣脱她的抓救！
这一猝不及防的折腾，既吓着了木兮颜，也耗了她的力气，猛一口水灌进喉间，险些将她呛晕！
她看清了坠湖人是位女子，其这般举动，只怕是寻死之为！
可这救人救到了一半，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这般想着，她再游去抓住一心自灭的女子，即便其依旧挣扎，她也不曾放开，只对其摇头，即为阻止女子这不明智的举动。
可坠湖女子仿若铁了心地不死不休，几乎是拼尽全力挣扎！
木兮颜呛了水，再加四肢僵寒，越来越力不从心，以至最终被女子猛一下推出老远，身子愈发沉重，渐到无力游|行……
身，缓缓下坠；眸，渐渐合上；连粘在唇周的小胡子也离了最后一丝牵连，随水飘远。
这张面容……
坠湖女子先是迷糊，后猛然惊骇！
六皇妃！
似被吓着，紧忙挣扎着游过来，想反救木兮颜。
她没想到跳湖救自己之人，会是六皇妃！
若六皇妃因救自己而亡，那自己这跳湖自杀杀的不仅是自己，更是傅家九族！
这般大的罪孽，她就是万死也担罪不起！
可，沉水太久，她体力不支，意识涣散，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渐渐地，似心中唯一的光亮——爱人那张刻骨铭心的脸庞——都一寸一寸匿入黑暗，幻成了一抹……还是两抹白影。
再后来，只觉得有什么在牵扯自己，身体似乎没了浮力，变得好轻。
也许……人死后，灵魂只如一抹游烟吧。
*
湖面上，所有行舟都围在了连筝所在那叶扁舟上。
还好有一位公子及时出现，将坠湖者和救人者都捞了起来。
只是扁舟有乌棚遮盖，看不见里面状况，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哥……哥哥……”
连筝拼命摇着浑身湿透且全无意识的木兮颜，泪流满面，好不伤心！
身旁，飒奇也毛发全湿，不顾冷冽颤抖，一直用嘴衔扯木兮颜的衣裳，想唤醒主人。
“不想她死就闭嘴！”
这等冰冷于临君北而言并不算什么，毕竟自己身子比这水冷多了，遂即便全身湿透，也是无感，只是这个不要命的笨女人……
这一呵斥，连筝哭泣秒顿！
她认识眼前男子，便是之前在雲莱客栈寻自己之人，也是救下自己之人，颜姐姐说过他是东凌四皇子！
他的突然出现，让她脑中塞满了疑惑和忧惧，更何况此时的颜姐姐小胡子没了，束冠也散了，衣裳透湿也显了身材，怎么看怎么是女子！
而且……这四皇子竟然按压上了颜姐姐的胸部！
“你……”
“闭嘴！”
刚开口便被临君北喝止：“既然知道该隐瞒她的身份，为何还要她去冒这样的险！”
边呵斥，边全力按压救治。
连筝：“……！！！”
见女人全无醒来的迹象，临君北心里似突然被剜了一个洞，里面爬满了恐惧。
从小到大，只有在母妃离世时，他才经历过这种感觉。
按压无用，他一手捏住木兮颜的鼻子，另一手微抬高她下巴，攫住，迫使其张开嘴，然后低头便要给她渡气。
“你干什么！”
连筝不顾所以，一把推开他！
这四皇子之前种种怪异举动，她们对其目的全无所知，怎可让他如此轻薄颜姐姐！
“阿聿，把这个女人拉下去！送傅绾晴回太傅府，然后直接回王府！”
见侍从叶司聿从外面进来，以眼神告知另一坠湖人傅绾晴无碍，临君北吩咐。
“我不走！你放开她！”
连筝自然放不下仍处危险边缘的颜姐姐。
叶司聿从令，过来拉她，却得了其不顾一切的挣扎。
“你若再这样，只会害了她！”
他力劝！
其实他也没想到，这女子的“兄长”竟然是堂堂东凌六皇妃！
更没想到王爷对这六皇妃……
飒奇也是个护主的主，见两位主子都得人“欺负”，瞬间露了凶杀之面，欲攻击救人。
只是刚张口，便被临君北手一扬击中要害，晕倒下去。
“飒奇！”连筝骇呼，“你对它做了什么？！”
临君北不搭理，只继续给昏迷的木兮颜渡气。
寒唇相接，有丝丝温暖渡入他口腔，牵引心脏随之怦动，旋即窜满全身。
连筝眼看着颜姐姐被人“轻薄”却因被叶司聿拉住而无法阻止，心痛万分，她该如何跟颜姐姐交代，如何跟师傅交代！
连连十多下渡气救人后，临君北又双手叠交按压木兮颜的胸腔，数次过后……
“呕……”
一口水从木兮颜口中呕出！
睫毛微颤，眼眸缓缓睁开，只是不及看清眼前人，便脑袋一歪，又晕了过去。
“哥！”
即便颜姐姐真身暴露已是无疑，连筝还是不敢大意，遂依旧以兄长称呼。
知晓女人已经脱离危险，一直心染惧怕的临君北也稍稍松了口气，伸手向一旁的叶司聿。
叶司聿不知其意，问：“什么？”
临君北：“披风。”
得解，叶司聿紧忙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递给王爷。
临君北拿过后披在木兮颜身上，几乎将她的脸都盖了大半，恐是不想有人看出其为女子的面容。
“剩下的事处理好后，将她带来王府。”
说罢，抱起木兮颜出了乌棚，脚点扁舟，以轻功直朝岸边飞去。
叶司聿领命。
连筝想以轻功追去，却被叶司聿拉住，“要想救你家……兄长，就得依王爷之言。”
六皇妃女扮男装的功夫还真是了得，上次在雲莱客栈，连王爷都被她骗了！
许是之前曾接二连三受其跟踪骚扰，连筝对叶司聿打心底里厌恶，恶狠狠地摆开他依旧抓在自己小臂的手，“还不快走！”
四皇子敢当众亲身为六皇妃的颜姐姐，还不知道背地里能干出什么更出格的事呢！
她哪能放心！
叶司聿：“……”
不多言，只无奈地轻摇了头，然后吩咐船家赶紧划船，毕竟……傅绾晴也是浑身湿透昏迷着。
*
一刻多钟的喧杂过后，湖面又恢复了先时的佳节祥和之景，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除了在人们口中落下了些谈资。
其中一艘稍显豪华的行船上，有两身影直立船头，一直望着临君北抱人离去的那方。
“皇上，四皇子这……”
此俩不是旁人，正是当朝皇帝临柯尧，及其贴身太监宝全。
刚刚发生之事，他们全见着了！
完全没想到待人冰至谷底的四皇子，今日不仅跳湖救人，最后还抱着那人一同离开！
太阳打西边出来都没这稀奇！
更何况，听那舟中女子喊“哥哥”，可知那跳湖救人者乃一名男子，四皇子他……怎会对一名男子这般上心？！
当然，稀奇之余，是忧怕。
世间关于四皇子的传言不少，断袖便是其中一条，今日有证，难道……所传非虚？
可前不久不才传出他在典藏阁密阁临幸一位女子吗？
宝全的这些疑惑和担忧又何尝不是临柯尧所虑，他最怕的，是这孩子自小所承受的巨大苦楚，以及所谓活不过二十六的预言，会让他自暴自弃……
“朕让你寻的人，可有眉目？”
临柯尧问。
宝全面向他，微躬身作答：“老奴派可靠之人打探得知，这世间懂以命换命之术者，唯有巫柘山的地巫老者，有传言说此人等同半个仙人，所行换命，无一失手，只是……此人性格颇怪，从不轻易出手。”
“就算他不为，也必须为！”
临柯尧态度坚决！
这是他能让阿北好好活下去的唯一办法，拿自己的命，换儿子渡过预言死劫，长命百岁。
“皇上，老奴……”
宝全自小进宫便一直服侍皇帝，知他爱四皇子胜过任何人，可这两父子之间的鸿沟，早已深如无底巨渊，主子拿命付出，身为奴才，他哪能忍心。
“这是朕欠嫊儿的，也是朕欠这孩子的。”
黑夜掩了临柯尧的苍凉眸光，里面温情苦涩相交缠，这灯湖便是他当年与嫊儿初识之地，也是在元宵节……
“此事必须保密！且尽快派亲信将那地巫老者请入京来。”
他令。
“老奴……领命。”
哪怕不忍，宝全也无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