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柳春生亲眼看见应雪枝走进宅门后,他微扭头斜瞥一眼身后,眼神冷如冰霜,又向书铺走去,跟踪他的人很快便隐匿在人群中消失不见。

来书铺的目的不止是给应雪枝选帖,他许久未来书铺,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寻到一些想要的孤本。

这时,楼下传来一道中年男子恳切的声音,“店家,铺里当真没有这《风渊论》,不瞒店家,我苦寻多年,不久前向友人打听到可能落到宛州这一带,宛州辖下的县城书铺我已跑遍,都说未曾见过,如今只剩你家书铺。”

店家似乎又仔细想了片刻,一拍巴掌,“哎,我想起来了,好像不久前才被柳大才子给买走,可真不凑巧。”

没寻到自己想要的孤本,柳春生转身下了楼,来到一楼。

店家看见他的身影,欣喜道,“柳大才子就在这儿,你不妨问问他。”

身穿藏蓝厚袍的中年男子窄脸眼亮,下巴处蓄有短须,见到柳春生,他面色先是一惊,总觉得有些熟悉,毕竟见过许多大风大浪,很快便如无其事地向柳春生打招呼。

“小友便是店家说的柳大才子吧?真是后生可畏。”

柳春生不卑不亢,声音淡然,“先生过奖,先生所求的孤本确在我手中,我已翻阅完毕,若先生不急,待我从家中取来赠予先生。”

夏慕风眯眼一笑,眼角细纹横生,“不急不急,我与你一同前去,你也不用再跑一趟。”

柳春生点点头,两人走至小巷时,巷头突然窜出一壮硕的黑衣男子,他站在柳春生面前,弯腰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后,“还请大公子随我回盛京,老爷与夫人很是想念您,您不在的这些年柳家……”

柳春生视线轻飘飘越过他,视若无睹,身形一动,露出身后的夏慕风,“先生见笑了,我去去就回。”

柳春生甫一动,身前一只手拦住他的去路,“公子,您若再不同意,我便是将您敲晕了也要带回去。”

夏慕风拍拍黑衣男子的手,叹了口气,“万事强求不来,若一味强求,只会适得其反,回去告诉你家夫人吧,你家夫人不会怪罪于你。”

黑衣人只觉夏慕风面熟,直到他不小心看见夏慕风右手的第六指后,恍然大悟,忙又恭敬地又向夏慕风行过一礼,“是。”

“这样吧,我与这位小兄弟去前面茶楼喝一杯,小友待会儿便来茶楼寻我罢。”

柳春生点点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疾不徐往家中走去。

推门进了院中,见应雪枝正挽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腕,弯腰从怀里掏出什么往陶盆中撒去,她这是,在种花?

见到花,柳春生就会想起那些难以忍受的画面。

应雪枝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头看了他一眼,朝他淡淡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也不好奇他为何这时回来,柳春生心里不是滋味。

“我不喜欢花香,你种花做什么?”

应雪枝简直不能理解他的想法,种花的理由,自然是因为花香、好看,看起来赏心悦目,令人心情愉悦,第一次听说种花需要理由的。

应雪枝嘴角一弯,露出一个假笑,“自然是我想种就种了,我知夫君不喜,你大可放心,你的屋门口离我这里不算近,香味飘不了那么远。”

柳春生轻咳一声,“这样最好不过。”

想起她被划伤的手指,柳春生犹豫一瞬,又开口。

“你的手指……”

从前的应雪枝或许会对他的举动感到惊喜,他竟会主动去关心她,可现在,应雪枝只嫌他碍事,还能不能让她好好种花了?

应雪枝强压住心中的不耐,皮笑肉不笑看着柳春生,“夫君今日是没什么事做吗?怎么有空关心起我来了?”

想了想,柳春生又找了一个看似比较可靠的借口。

“其实,我想问问上回你泡的那茉莉花茶可还有?我在书院偶尔需要用茶醒神。”

他只是想与她多说说话,毕竟他们是夫妻,不是仇人。

应雪枝觉得今日他的话格外的多,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遂进了屋翻出小布袋,递给柳春生,“喏,剩下的茶全部在这里了,你不是不喜花茶,怎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柳春生接过她递来的茶袋,褐眸中满是深意。

“只要是人就会变,对吗,夫人?”

应雪枝真是受够了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前世也是如此,他说一句话,她要用她那本就不甚灵光的脑袋琢磨半天,可琢磨到最后,还是会惹得他不快。

她懒得伺候!

应雪枝深吸一口气,指指柳春生的屋子,语气要多嫌弃有多嫌弃,“夫君若无事便先进屋吧,我种花,泥点子多,恐会溅到夫君的衣袍上。”

想起正事,柳春生默默回屋取出那本《风渊论》,在离开院子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埋头种花的应雪枝。

来到茶楼,黑衣男子已经走了,只余夏慕风坐在窗边品着茶,见到柳春生手中的书册,夏慕风眼里的喜悦都快溢出来。

柳春生将书放到桌上,“这书赠与先生,先生便不用再还了,晚辈还有事,先告辞。”

“哎,你等等。”夏慕风抻着脖子叫住柳春生。

柳春生迈出去的步子一顿,转过身,“先生可还有事?”

夏慕风定定地看着他,“眼看春试在即,我知你聪慧过人,但为确保万无一失,你若想,我家中尚有一些书册,望你看后能有新的收获。”

柳春生又来到桌边坐下,“不知先生为何会帮我……”

……

柳春生回到书院天色已黑,与夏慕风浅聊过后,心口缓缓流淌着一股激昂的热意。

他不但要夺得第一,还要无可替代。

推门进入屋中,屋子里燃着蜡烛,宋泊简破天荒地坐在窗前,单手撑住脑袋在发呆,听见门响也没回头,还时不时发出一两句傻笑。

柳春生来到桌前,屈指轻叩几声。

“傻笑什么?还不歇息?”

宋泊简回过神,兀地起身握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兴奋道,“我说兄弟,我找到我的梦中仙子了,直到今日见到她,我才明白何为心动,心就噗通、噗通没停过。”

柳春生拍掉他的手,“你不是已娶妻,你又将你妻子置于何地?”

宋泊简满不在乎,“她做她的正房,难道还能不让我纳妾不成?”

“再说了,男子三妻四妾多正常,我爹都纳了五六房呢,我娘还不一样对我爹好?”

柳春生一脸无可救药地看看他,“快去盥洗歇息,记得把烛灯灭了。”

金鸡刚报晓,屋内就燃起一团烛火,柳春生放眼一望,见宋泊简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五颜六色的颜料,正持笔画着什么。

也不知他在画些什么,如此认真刻苦。

见天色尚早,柳春生又闭眼睡过去。

天明时分,一股力道将他晃醒,看着宋泊简,柳春生周身冷气直冒。

“你最好有事说事。”

宋泊简宝贝似的拿起桌上的画按在怀里,来到柳春生身旁,“这画上画的便是我的心上人,你要不要看看?”

见柳春生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宋泊简忙捂着画闪到一边,“罢了,你又对女子不感兴趣。”

宋泊简闪开的那一刹那,柳春生无意掠过那画上的人,只粗粗看到画中女子长长的发辫。

柳春生拢眉对宋泊简道,“画给我看看。”

宋泊简犹豫了一瞬才不依不舍地将画递给他,“看吧,你可不能打她的注意。”

柳春生看到画中人的一刹那,宋泊简只觉屋内气氛如坠冰窟,都快赶上冰天雪地的屋外了。

柳春生握着画,脸上覆着一层薄冰,声音也好似经过冰水涤过,“画的不错。”

宋泊简嘿嘿一笑,“那可不,我画别的画不好,但画美人我可是手到擒来、有如神助。”

“什么味儿?”宋泊简耸动鼻翼嗅了嗅。

一回头。

柳春生正一脸漠然地烧着那副画,这画纸材质上乘,极易点燃,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画中女子只剩一股长辫了。

宋泊简急得画都说不出来,指着柳春生,“你,你……”半天说不出话。

柳春生掸掸衣袖上飘落的纸灰,“我看,你的画技不过如此,将姑娘画的如此丑,倒不如一把火烧了的好,别侮.辱了她。”

柳春生不但毁了他的画,还侮.辱他的画技,宋泊简气得直跺脚。

“柳春生,我要与你断绝关系!”

柳春生起床理理衣裳,毫不在意,“随你高兴。”

“你最好不要来求我原谅你。”宋泊简被他气得跑出屋子,狠狠带上门。

宋泊简走后,屋内恢复安静,柳春生来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松柏若有所思。

宋泊简画的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可当他看见画中那噙着温柔笑意的女子是自己妻子时,他便再也控制不住,这才将其烧毁。

她在他面前都鲜少露出那样的笑意,柳春生摸了摸本以为不会再为任何事而跳动的心,此刻被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