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让人焦头烂额的一天,不过好在最终都有惊无险,柏林顿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想道。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五十九岁上体形还是很不错。他瘦削、挺拔,有着略显小麦色的肌肤和几无赘肉的小腹。他的阴毛乌黑,一根令人难堪的灰毛也没有,不过这是染过的缘故。要能在不关灯的前提下和女人裸裎相对,对他而言是头等要事。
今天一大早,他还满以为可以轻松摆布简妮·费拉米,却不料这姑娘竟然这么难缠。我可不会再低估她了,他心想。
从华盛顿回来的途中,柏林顿顺道去布瑞斯顿·巴克家拜访了一下,简单讲了讲最新事态。一如既往,布瑞斯杜又开始紧张悲观起来,程度更甚于当前事态。受到布瑞斯顿的情绪感染,柏林顿开车回家的一路上都愁云惨淡。不过,他一回到家电话铃就响了。他接起电话,只听见吉姆用暗语说大卫·克林会插手联调局和简妮的合作,并保证今晚就打电话。
柏林顿用毛巾擦干身子,换上蓝色棉睡衣,披上蓝白条纹浴袍。保姆玛丽安娜已经离开了,留了张便条,说在冰箱里放了一锅普罗旺斯烩鸡,字迹一笔一画,略带几分稚气。他把烩鸡放进烤箱,再给自己倒一小杯云顶威士忌。他刚啜了一口,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他的前妻薇薇,她说道:“《华尔街日报》上面说你要发财了啊。”
他在脑海里想象着她,一位六十岁的窈窕金发女郎,坐在加利福尼亚家中的阳台上,望着太阳渐渐消失在太平洋下。“我猜你想重新回到我身边。”
“我还真想过,柏里。有那么十秒钟吧,我非常认真地考虑过这事儿。不过接着我就意识到,为了区区一亿八千万可不值啊。”
他大笑。
“柏里,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他知道她语出真心。他们离婚后她一头跳进圣巴巴拉的房地产市场赚了个盆满钵满:“谢谢你。”
“你打算拿这笔钱怎么办?留给孩子吗?”
他们的孩子正在备考注册会计师。“他用不着,他当会计师就能挣钱。吉姆·普洛斯特要竞选总统了,我兴许会给他一些吧。”
“那你能得到什么好处?难不成你想去巴黎当美国大使?”
“不想,卫生局长还差不多。”
“嘿,柏里,你还真动心了呢。不过这种话电话里最好别说太多了。”
“那肯定。”
“我得出门啦,我的约会对象刚摁了门铃。回头见,蒙特祖玛。”这是他们家的老传统笑话了。
他回应道:“立刻就见,豆煮玉米。”【24】 说完挂掉电话。
薇薇竟然晚上要和别人出去约会,这让他有些伤神。他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而自己还孤零零地坐在家里喝酒。除去父亲过世,薇薇的离开是柏林顿此生最痛苦的事情。即使已经离婚十三年了,他依然想念她。他不怪她,因为这本是他的过错,而这更让他难受。和她在电话里嬉闹玩笑让他想起当初两个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那是多么幸福快乐的日子啊。
他打开电视,看着《黄金时间直播》,晚餐正在加热。厨房里弥漫着玛丽安娜用的香料的味道。
她是个出色的厨师,也许这和马提尼克岛是法国的殖民地也不无关系。
他把烩鸡从烤箱里拿出来的时候,电话第三次响起。
这次是布瑞斯顿·巴克,他颤声道:“费城的迪克·明斯基告诉我,简妮·费拉米明天要去阿文提诺诊所。”
柏林顿一屁股坐倒,说道:“真是活见鬼,她是怎么知道诊所的?”
“我不知道,迪克当时不在。接电话的是值班主任。不过听他转述,简妮说有几个研究对象多年前在诊所里接受过治疗,她要调阅他们的病历。她还承诺事先会把授权书传真过来,她明天下午两点到诊所。幸亏迪克昨晚刚巧有其他事,打了个电话去诊所问了问才听夜班经理说起这事儿。”
迪克·明斯基是基因泰在20世纪70年代招募的第一批员工之一,入行的时候只是个收发员,而现在却成了诸家诊所的总经理。他并非公司核心层,核心层只有吉姆、布瑞斯顿和柏林顿三个人。但他知道公司藏有秘密,行事也就自然慎重小心。
“你对迪克怎么说的?”
“我要他取消约见。要是她硬要来,就把她轰出去。就说她没资格看病历。”
柏林顿摇摇头:“这样不行啊。”
“怎么不行?”
“这只会让她更加好奇,她会找别的路子看那些档案的。”
“比如呢?”
柏林顿叹了口气。布瑞斯顿可能是缺乏想象力吧。“要是我的话,我会打电话给兰兹曼,让迈克尔·麦迪甘的秘书接电话。然后说麦迪甘先生在签署交易合同之前,最好去看看阿文提诺诊所二十三年前的病历。那么一来,他不就会追问这件事了吗?”
“好吧,那你又有什么主意?”布瑞斯顿愤愤地说。
“销毁70年代所有的病历记录。”
布瑞斯顿一时无话,良久才说:“柏里,那些病历都是独一无二的。在科学意义上都是无价之……”
“我难道不知道?”柏林顿愤然打断道。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柏林顿又叹了口气。布瑞斯顿有多难受,他就有多难受。他曾满心欢喜地幻想,多年之后某天会有人提笔将他们那些故事写下来,他们史无前例的实验、勇于探索的精神和科学研究上的辉煌都会揭示在世人面前。看见这些见证历史的病历被销毁,还是用这种见不得光的肮脏手段,他怎么能不心碎?但他别无选择了。“只要病历还在,就会威胁到我们。必须销毁,而且最好立即销毁。”
“那我们怎么向员工交代?”
“见鬼,我不知道。布瑞斯顿,看在老天的分上,这种事儿你自己去办不行吗?就说是新型的企业文档管理策略。只要他们明天一早就开始粉碎档案,你说什么都行。”
“你是对的。好吧,我马上给迪克回电。你给吉姆打个电话,让他知道最新情况,好吗?”
“好。”
“再见。”
柏林顿拨通吉姆·普洛斯特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妻子,一位身材纤瘦、性子柔弱的女士,她把电话交给吉姆:“柏里,我都睡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们三个对彼此显得愈发暴躁了。
柏林顿把布瑞斯顿说的事情转述给吉姆,并告知了他们决定采取的措施。
“干得好,”吉姆说,“但还不够。这个叫费拉米的女人还有别的办法能查到我们头上。”
柏林顿只觉得蹿起一股邪火。吉姆对什么都觉得不够,不管你提议做什么,吉姆都要用更极端的方式,采取更强硬的措施。柏林顿强压不满。因为他觉得吉姆这次并不是无的放矢。简妮就是一条真正的猎犬,闻到气味就紧追不放。仅仅碰一次壁是不会让她放弃的。“我同意,”他对吉姆说,“而且我听说史蒂夫·洛根出狱了,所以简妮已经不是孤军奋战了。我们必须和她打持久战。”
“我们必须吓退她。”
“吉姆,看在老天的分上。”
“柏里,你又开始妇人之仁了,可这件事是一定要做的啊。”
“你休想。”
“你瞧……”
“我有个更好的注意,吉姆,你先听我说吧。”
“好吧,我听着呢。”
“我要解雇她。”
吉姆想了想:“我不太懂你的意思,这能有用?”
“当然了,你想啊,她以为自己只是遇见了生物学上的难题。而解决这种问题能让一位年轻科学家一鸣惊人。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的秘密,只是一厢情愿地以为大学害怕负面宣传。要是她丢了工作,既没了科研环境,也没了调查理由,还得忙着找份新工作。我可是知道的,她现在等钱用呢。”
“也许你是对的。”
柏林顿心里打鼓,吉姆答应得太干脆了。“你不会打算背着我们做些什么吧?”他问道。
吉姆回避了问题:“你能做到吗?能把她解雇吗?”
“当然能。”
“但你周二不是还说,‘那是大学,不是他妈的军队’。”
“那是实话,大学里你不能朝别人吼一嗓子就让人家照办。但我在学术界待了四十年,知道这里面的门道。要是真的有必要,我要解雇个把助理教授还不简单?”
“好吧。”
柏林顿皱起眉头:“我们是一条战线的,是吧,吉姆?”
“当然啦。”
“那就好,睡个好觉。”
“晚安。”
柏林顿挂断电话。烩鸡已经凉了,他也无心吃了,把食物倒进垃圾桶后就上了床。
他在床上躺了很久,却始终无法入眠,心里一直想着简妮·费拉米的事情。凌晨两点钟,他起床服下一片安眠药,这才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