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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想作罢,只是才出正华殿,走到回廊时却发现公主也在那儿。他抬眼就看见了她,只是她神态很不好,整个人也没有什么精神气。
赵书廷加快了步伐再走近了来,“臣参见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万安。”他按着规矩先行了礼,但沉默过后也还是沉默,明清缘倒还没说话,张口欲言,但心里涌起的难受情绪却也塞住了喉咙。
觉得气氛似乎不太对,他抬眸来见,她好似还红着眼睛,好像是刚刚哭过了。
见她这般,他再朝她身后跟着的人挥了挥手,示意先下去。待侍女走远后他才又近身细语问道,“怎么了?”
“怎么哭了?”话音极致温柔,他很认真的看着她,但却只看见了她两行热泪又如断了线的珠串般瞬时滑落了下来,他也伸手用袖子去替她擦拭。
“别哭,有我在。”
“是不是皇后病了?”这原因似乎并不难猜,看着她这一脸的疲倦,想必也是没怎么睡好的。
他追问着,她也只是轻轻点头。
“公主还是不要太忧心了,皇后那边有御医侍奉着,也一定会好起来的。”“修王殿下想必也收到了消息,也会尽快赶回宫中来侍奉皇后娘娘的。”
“还有臣在,臣会为公主分忧的。”他不想见着她这般难过,其实这些事她也不用来承担的。
公主不语,只是还止不住眼泪,赵书廷哄了她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定。他轻握住了她的手,还想多安慰安慰。
两个人显的是很亲昵,但旁人即使多见了也不会觉得奇怪吃惊,他们本来就是一对青梅竹马,如今也有婚约在身,就算再怎么于理不合也是让人抓不住什么把柄的。
“公主,待元王之事过了陛下可能就会为我们操办婚仪了。”这才是他更在意的事。
“我知道。”明清缘再喃喃的念了念,这些事自己心里都有数的。
但说到了元王她这心里难免有些生气,“皇兄意图谋反也无非就是仗着贵妃得宠些,自己的亲族又忝居高位,自以为父皇已近垂暮病态便要先下手为强了。”
“储君之位是令人心生贪婪,欲望增大也是在情理之中,但他也毕竟还是我的皇兄啊。”
“公主,朝堂之事你大可不用管,陛下自有圣断的。”赵书廷并不想她多心,她是还顾念着血缘亲情,但那人未必就会了。
“公主,其实,”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是有些气不过而已。”公主说着再用力的抓住了他的胳膊,但不知道他是有伤,这么一抓也恰好碰到了他新添的伤口处,赵书廷有些作疼。
“公主,臣有些疼。”
瞧着他的神色不对,她又赶紧问着,“你怎么了?有伤啊?”
“胳膊怎么了?”
她还追问,赵书廷笑了笑,另一只手又重新抚上她的手,面色假装镇定,“无事,只是一点小伤。”
“手也没废。”
“到底怎么回事?”
“说实话!”她的语气突然就变了,收住了眼泪严声一问,这是要刨根问底,他本想虚掩过去,但也只好照实话说了。
“昨夜在家中突遭刺客,臣不小心受了点轻伤,但已经上过药了,也没事了,公主不必担心。”他还极力宽慰着她,其实也无事的,自己又不是没有挨过疼。
行查司是个荆棘丛生的地方,光是处于其中就会被扎上刺,无数的小口继续流着血,流多了也就麻木了,也习惯了。
他还垂着头,其余的实话还没讲,明清缘也知道他的性子,又温声的问了一句,“是不是元王的人?”
“是他要杀你吗?因为清君侧?”这是个绝好的理由。
“臣尚未得知,刺客还收押在行查司,臣还正要去审问。”
“其实也不一定会是他。”
他也还有些疑惑,却也没有真凭实据。若是元王的人那做这样的事也无疑是送个把柄来,这招太蠢。可若不是元王的人又能是为着什么事儿呢?
这还是个疑团。
“公主在想什么?”他再抬眸来瞧,见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还挺迷糊也还想问。
“我,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既然元王要动手也必欲除之而后快,我是担心修王,他若是要回京那这一路上就没有人会动手吗?”争夺储君之位的人怕是不止一个。
“公主说的极是,臣会派人去查探的。”
“天不早了,臣还要去行查司,公主要照顾好自己。”“再等些时日臣会让书夏进宫来陪公主的。”
“嗯?”他说了许多话,后面的安排也做好了,但她虽点了点头,这手却还不肯撒开。
“好了,公主,臣真的还有公务在身,就先告退了。”
“虽然臣也舍不得这刻温柔,但真的是还有正事,不能耽误了。”
“微臣告退。”赵书廷再拔了心神回来,他更快清醒了来。
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她却没有半点离别难受之感。
朝堂风云波云诡谲,她虽身处后廷,但却并非是毫不知情。相府遭遇了刺客,元王此举是想拉相府入水,这样不管事情最后成功与否他们也都逃不了干系。
明清缘也挺了解元王的,这事儿若真是他指使的反而自己还有些看不懂了。但既然伤了他,那她也一定不会放过这背后指使的人。
天色大亮,晨间的云已经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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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查司司狱。
那四五个刺客都被绑在了铁柱上,手底下的人用了一桶桶冷水往他们身上泼了去,该受的刑罚他们也都受了,现在也该吐话了。他们的囚衣上面大半都浸满了鲜血,这个司狱里血腥气是太足了。
“元王反叛,当真是他们让你来杀我的?”
“当真?”他话里挑着重音,是还存疑,正对着他们,赵书廷坐在椅子上还轻蔑的看着。
烛火恐怕是有些暗淡了,这囚犯却只看得见他眼里的那番狠意。
“元王为何要杀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行查司指挥,难道这就威胁到了他?”
“这背后怕是另有深意?”
他还问着话,手下的人也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左右的人都手拿着刑具。还有的人拿手托着他们沾满血还有血滴的下巴,好让他们抬起眼来看着赵书廷。
更防止他们咬舍自尽。
“我不相信元王那么蠢,就这样活生生的再留一个把柄给别人。”“我刚刚说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也算不得上是什么。”
“可是刺杀当朝驸马这可不是小罪啊。”
“还是说你们要刺杀的却是当朝相公?说话啊!”他朝他们吼了一句,是低声的怒火。囚犯有些害怕,更有两个吓得是腿都哆嗦了。
“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
“就你们这犯下的罪,就算今日我不过来审问你们,只要陛下下了旨那你们也会死的很难看的。”
“是五马分尸然后将你们的尸块扔给那些深山里的饿狼猛虎喂了了事?还是将你们剁成肉泥再直接撒给河中之鱼?”“我保证会让你们在死之前再多尝尝这些刑具的滋味,我审问的人多了,这些手段用起来也是十分的趁手。”
“给你们点时间,给我好好想清楚!”这话也是唬他们的,赵书廷刚说完话就招呼了手下的人上东西。
他们的神经还紧绷着,还没缓过来,余光瞅着左右的那些行刑官吏又要带着恶狠的表情走上来,思来想去,他们又只好大声叫到,“我招,我招!”
他们已经受够了被短刃一刀一刀的割开自身的血肉了,虽流了血,但也不会死。
赵书廷这是说话不算话,说好要给时间的,可他们是刺客,又要跟他们讲什么信用呢。
“招吗?”这阎王再挂着笑的问了一句,他们也答,“是,是元王,就是元王!”
“是他指使的。”这个刺客还是说了出来,赵书廷听罢倒是并没有多震惊,也不是高兴。
“真的吗?”他还是有些怀疑,自然话里也是表示不相信的。
他挑着眉,脸上狐疑的神色倒是越发的明显了。他又问了一遍,最中间的那个刺客又害怕的点了点头。
“就是元王指使的。”他一直念着这句话,但语气虚浮,不够肯定。
“哦?原来是这样。”
“行啊,来人,挑去他的手筋和脚筋,将他拖去行查司的门口,让他们都看看帮着逆王谋反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是。”带着嘶吼声儿,那个刺客很快的就被拖出去了。一地都是血迹,吓得其他那几个也是胆战心惊。
“既然是元王的人那我就要好好招待你们了。”“毕竟我也受伤了,会让你们加倍的还回来。”
赵书廷再站起了身,假装疲惫,“我有些累了,既然还不肯说实话,那你们再接着上刑伺候这几位勇士吧。”
他看多了这样的场面,自然是心觉有些麻木。
但这道理还不通,元王若要派人行刺也不会冒这样大的险来杀一个,更何况这局太简单了,根本就不入门,他的手段何时又变得这么弱智和幼稚了。
更何况他们本就不是元王的人,逆王如今还在青州盘旋,手还能伸的这样远,他不相信。
见着他神色不悦,吏苏又来问了一句,“大人是不相信刚刚那个刺客所言的?”
“他说的不是实话?”这还存疑,其实自己也猜到了。
“元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谋反,现在又派了人来行刺我,这是明晃晃的将矛头对准了我赵家,不就是在向满朝堂的文武百官宣告我赵家就是那个朝堂佞臣吗?”
“这不仅是要谋夺皇位,是还要血洗朝堂。”
“但我不相信这是元王所为。”
“为何?他想害大人的性命这都已经是发生过的事实了。”
“元王谋逆,他最大的仇敌不是我,也不是我赵家。”“如果是有人借着元王的旗号来做一些浑水摸鱼的事儿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大人是说这里面还有更狠的人?还有更大的心计?”
“你跟着我也有好几年了,也审问过不少的人,是真是假你现在还分辨不出来吗?”
“所以他刚刚说的话是假的?”
“三分真而已,我只是想再逼逼他们,要是实在是没有什么了,再也问不出来了,最后直接处决了就是。”赵书廷说完长吁了一口气,审问了许久了,他也有些累了。
才喝了一盏茶,不多时,底下的人又赶紧来报,有一个人受不过刑罚,人已经死了。
赵书廷听完再放下了茶杯又走了过去。
五个人现下就还有三个了。血更多了些,他们的面目也更加狰狞了些。
“如画图一般,这就是阎罗口中的小鬼吧?”他迈着步子一步一步的朝他们走了过去,烛火又多添了两盏,他也看清了他们脸上的每一道伤口和每一条纹路。
“我说过,只要你们说了实话那你们也就不是逆王一党的人了,连同你们的家人亲眷也就不必再遭祸了。”
“行查司管朝廷百姓所有踪迹,我也一定会查到,也一定不会手软。”
“我说到做到。”赵书廷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音,他的这番神情在他们看来也就如鬼神招魂一般。这里就是阴司地狱,再凑近一闻,好似也能闻到这白骨渗出的一份恶腥了。
烛灯火苗有些跳跃,照亮了些他的脸。脸色阴郁,声色还低沉。
旁边那位识趣的抬头朝他说道,“大人真的想知道吗?”
“那想必大人心里是有自己的判断了?”
“你倒是个聪明人。”闻言,赵书廷又迈着步伐转身走了过去看向了他,还是满口的血,又碎了牙,一口浓血还在嘴边打转。
“告诉我,到底是谁指使的?”阎王的眼神十分冷漠,看着这个垂死的人,他的眼里也是一点也没有怜悯。
“大人不妨再靠近些,我俯耳告诉大人。”这是个秘密,不可以轻易脱口而出。
话一出,赵书廷却不为所动,他站在原地,还在看着这小鬼,他也在犹豫着。
那个人也似乎是看穿了他的疑虑,又添了一句,“我半只脚都已经是踏进阎罗殿了,这最后半条命就握在了大人的手里,大人想要如何处置我就如踩死一只蚂蚁一般。”
“大人,我不敢的。”他哪里敢做假,命都不是自己的了。
这话是有些道理,进了行查司怎么也要脱掉一层皮下来。赵书廷又往前走了一小步,侧了侧身,想听清楚那个心里疑惑的答案。
那个人说了那个名字,赵书廷听了倒是还有些震惊,只是又很快收住了脸色,恢复了镇定。
“为何?”为何是他?
“想必大人心里已经有定算了,诬陷栽赃,借名起事,正是这样。”这就是个不难想的事,他已经猜准了。
“好。”得了答案他也满意了。
“将他们都先关进司狱,听候发落。”
“是。”
他还有些没缓过来,心里想着刚刚那个刺客说的名字也实在是有些惊讶。这暗流涌动,却是非寻常人能一眼就能看出的。
心里有些乱,他闭了会儿眼还在听,司狱里还有无数尖叫哭嚎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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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偏西,博山炉都已经散过了香。
赵书廷在行查司看了许多文书后才回去,只是刚要出司时就碰巧遇见了刑部的王大人。
深夜到访行查司也没有几个人,其他人也没这个胆子。
自觉有些心烦,他已经是不想再应付了,下人来报时他也嫌弃的撇了撇嘴。
“他来干什么?是要偷听出什么?”
赵书廷还不知他的意图,还没起身,这王大人已经走进来了。
这么晚了,他还穿着官服,应该是刚下衙。
“赵指挥?”他先喊了一句,也没行礼。他的官阶要比赵书廷高一些,可是单论身份他对着他也还是很客气的。
只是这位赵指挥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已是深夜了,不知王大人到鄙司有何贵干啊?”赵书廷还是招呼了身边的人都退下去,又吩咐了人重新点起了这地狱里的烛火。
他的神态够散漫,也不正经,王大人见了也没多在意。
“听说赵指挥昨天遇刺了,还受了伤,又收押了几位刺客,本官是前来看看情况的。”
“哼!看情况?”
“行查司不属邢部和大理寺管束,王大人这是管的有些太宽了吧?”赵书廷有些没好气的对他说了一句,眼皮都懒得多抬一下。
“还是说我手下的人不小心抓了谁王大人今日来却是来求情的?”
这话像是在打趣,王大人听了心里自然是有些不悦,“这事儿事关朝堂臣子安危,我总也要尽些职责的。”
“赵指挥,本官是好意啊。”
“呵呵,王大人还真是忧心朝堂社稷啊,手伸的挺宽的。”
“相府遭遇刺客一事我已经禀告给陛下了,陛下也说将此事全部交由我处理,王大人就不用多多费心了。”
“再者,如今元王造反的事儿已经是天下皆知,相府又遇刺,这会儿王大人来倒是会让人觉得大人您是否也有参与谋反之嫌疑?这要是风言风语的传出去了对大人来说怕也不是个好事儿吧?”赵书廷的脾气不好,他们也都是知道的,倒是王大人一直在隐忍着,没跟他怎么计较。
“赵大人这是欲加之罪了,这说的是什么玩笑话?本官竭尽心力只为朝廷能够安好。”他有些上了脸,还急着为自己辩白。
“行了王大人,这番忠心您就只去陛下面前言说吧,我累了,要回去了,王大人这是要一晚上都待在行查司吗?”
“我想在这儿待一晚上也是睡不好的,司狱里关着的那些罪犯一晚上都是鬼哭狼嚎的,不过这倒是比王大人往日里听的那些名家秀曲还要动听三分。”
“若是真想留着那就请王大人挪步到行查司门口,我让人去替您搬把椅子来就坐在那儿好好听,看看能打探出什么消息来?王大人这一趟也算是没有白来啊。”这番话说完王大人也是变了脸色,倒是还要比赵书廷的脸还要难看几分。
“吏苏,好好伺候王大人,我就不奉陪了。”他没有要留下的意思,这明明是来自讨没趣,自己给自己丢面子。
王大人站在原地还凌乱,他咬了咬牙,有些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