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市有不少全国连锁的租车店。
考虑到去牟山县的路可能不好走,加上临时租车可选的车型很少,苏然租了一辆高价四驱越野车。
这辆车买的话价格在五六十万,算是中高档车。
这家租车行就在州市火车站附近,两人下火车后,苏然先去ATM机取了不少现金,之后才去租车行签了合同,直接开车往牟山县的方向走。
苏然的母亲去世两天了。
明天就是追悼会的日子。
路上,苏然还不忘给唐安屿说:“牟山县是母亲后来生活的地方,虽然不至于是旱厕,但就是个小县城,旅馆我查了一下,就是普通的三星级。”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天已经暗了下来。
唐安屿更多注意力放在开车上,车速不快,应苏然:“嗯,我住哪里都可以的。”
苏然离开家前拿了个红包,她把刚刚取的钱一边往红包里放,一边说:“对方应该是不太希望我去参加追悼会,但又碍于母亲的遗愿象征性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明天参加完追悼会看情况,有可能会直接回来,就不参加葬礼了。”
她母亲去世两天,今天下午才打电话,如果不是忙忘了,可能是不希望她去的。
可她想去。
唐安屿“嗯”了一声,“我是陪你来的,做什么都由你来做决定。”
虽说去牟山县只有几十公里的路程,却因为光线不明朗,路不好以及大车多的缘故,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
车开到牟山县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这里就是一个很普通北方小县城的样子,放眼望去没有高楼大厦。
大城市还是灯火通明车来车往的时间,小镇已经安静下来,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路边除了几个餐馆,其他小店铺都已经关了门。
两人在路边餐厅吃了个饭,之后才通过导航找到酒店。
虽说是三星级酒店,其实无论从建筑还是其他设施都比较破旧。
门口的停车场空空荡荡,只停了两三辆车。
车停下后,唐安屿拿行李,苏然去里面办理入住手续。
为了让唐安屿住得能舒适一些,她特地选了这里最高级的套房。
十月的北方晚上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十几度,没有暖气,房间里不是中央空调,而是普通的挂机,加上又是套间,开着一时半会也暖和不起来。
葬礼是明天早上10点钟。
不用早起。
但苏然心情不好,她早早就洗漱后躺在床上。
她躺下没多久,唐安屿冲了个澡从浴室出来,从另一侧上床,凑过去从背后环住她,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问:“你冷吗?我来给你暖被窝。”
苏然本来心情有些沉重,被唐安屿这么抱住,她忍不住转了个身,捏了捏少年脸颊,笑道:“我刚才冷,现在好多了。”
男性体温本来就偏高,加上唐安屿刚刚冲过澡,凑过来的时候,将温暖传递给她。
-
翌日。
苏然醒得特别早,她化了淡妆,将头发简单束成马尾,套上一件黑色西装和唐安屿一起出门。
追悼会就在牟山县殡仪馆举行。
等车开到门口,可以看见不少花圈,花圈上挂着不少黑白配色的条幅,上面写着的是她母亲的名字刘香梅。
陆陆续续也有其他人过来。
苏然手放在车把手上,看着几米外殡仪馆的大门,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下了车。
带着红包,以及她刚在路上买的一束花束。
唐安屿听她的话,乖乖在车上等着。
牟山县是一个很小的县城,来参加追悼会的人,主家基本上都是认识的。
当苏然抱着花束出现在殡仪馆门口时,主家一眼就认出她是谁。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直接对她说:“你是苏然吧?我是香梅的丈夫高军。”
苏然打量了一下这个叫高军的男人,戴着个眼镜,从面相上看,似乎不是什么坏人。
她将手里的红包先递上去,道:“感谢你通知我来参加追悼会,也请您节哀顺变。”
高军也没有推脱,直接就把红包接了过来,他脸上挂着笑,手却不忘捏一捏这红包的厚度。
苏然进来就看见殡仪馆正中央的一口棺材,她没有心思关注高军,也完全没注意到他脸上略有些失望,以及打量她穿着时的表情。
追悼会十点钟开始。
苏然送上红包和花束后,和其他宾客一样站在一旁等待追悼会开始。
追悼会流程非常简单,由高军发言,默哀,遗体告别。
整个过程,有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哭得稀里哗啦。
苏然不用猜也知道,他就是母亲后来生的儿子。
苏然看着那个男孩哭,就觉得母亲一定给了他很多的爱。
都说血浓于水,可苏然觉得这话不太真。
要不同样是遗体告别,她怎么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等追悼会结束,苏然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高军喊住她,道:“葬礼是明天早上八点钟,你提前一点过来,到时候跟我们的车一起过去。”
苏然沉默。
她本以为高军并不希望她参与下葬。
见苏然没答应,高军马上又说:“是这样的,爱梅虽然以前没怎么提过你,但生病这两年,她总说起你,也留了点话,我回去找找,等从墓地回来我给你。”
“话?”苏然皱眉。
“是一封信。”高军顿了顿,解释道,“她在病房里写的,这段日子太乱了,我怕弄丢,就给收起来了,今天我回去找找,明天给你。”
“信啊……”
苏然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是五岁前。
只记得她走得绝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真的是在重病时觉得对不起她,给她留了封信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然犹豫的时候,高军的目光就落在她脖颈上的项链上。
苏然也没看他的脸,只是点头:“好,我明天过来。”
高军听她答应,才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行,那我们明天早上等你。”
苏然点头。
她想,就送她最后一程吧。
毕竟她越长大,越不后悔来这个世界上走这一遭。
尤其是现在还遇见了唐安屿。
她觉得能活着挺好的。
苏然出殡仪馆刚走几步,唐安屿已经发动车,掉转车头将车开到了她的面前。
苏然上车后对唐安屿说:“我答应高先生明天参加葬礼,等我从墓园回来,我们就回去。”
“好。”唐安屿两只手放在方向盘上,摆出专业司机的样子问苏然,“我们现在去哪?”
“没什么地方去的。”苏然向唐安屿坦白,“我虽然中学不是在这里上的,但也听说有几个同学毕业后留在牟山县,可惜我上学的时候不太爱和同学交流,大学又忙着赚钱,没怎么和她们联系,现在叫她们出来见面也不合适。”
唐安屿好奇:“那你以前住在哪?离这里远吗?”
苏然看向唐安屿,思索片刻,问他:“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愿不愿意陪我去给奶奶扫墓。”
苏然老家在牟山县
离这里并不远。
唐安屿点头:“当然。”
苏然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排底商道:“我们去那边买点纸钱,然后过去。”
-
现在城市里基本上都是火葬,但苏然老家这里的小村子四面环山,地势偏远,加上人口少,基本都是中老年人的缘故,这里还保留着土葬的习俗。
山村后面有一座专门的坟山。
山上有不少空坟,是老人们提前为自己挖好的。
村子离牟山县不远,却因为路不好走的缘故,开了不短的时间。
车只能停在山脚下,需要徒步上山。
唐安屿一手提着东西,怕苏然摔倒,另一只手还不忘拉着她。
上山的路并不算难走,苏然每隔几年都会来的缘故,很快便找到了奶奶的墓地。
这山上许多坟都是杂草丛生,但苏然奶奶整体情况都算完好。
苏然熟练拿起扔在一旁的扫把,想打扫一下周围,唐安屿赶紧过去说:“要做什么?我来吧。”
“不用,我就扫一下。”苏然道。
唐安屿一把握住她手上的扫把,很认真说:“不行,我来,你奶奶肯定看着呢,我要好好表现才行。”
苏然哪能想到唐安屿会突然这么说,不过她还是松了手,“那我把东西拿出来。”
“不用。”唐安屿另一只手扣住苏然的手,还挺较真对她说,“奶奶一定是你最重要的亲人吧,我得好好表现,让她看看你找了个这么好的男朋友,才能放心啊。”
苏然抬头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明明就长着一张过分稚嫩的脸,说话,做事,却总是格外贴心。
她点头,“好,你来。”
唐安屿拿着大号扫把,认认真真打扫周围的杂草枯木。
他也没有把这些杂草扫到别人坟地的旁边,而是全部仔细扫到了一处空地上,堆成一个小山包。
等扫地结束,他稍稍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问苏然:“接下来要做什么?”
苏然奶奶一共生了三个孩子,除了她父亲外还有一儿一女。
他们都会定期来扫墓,为了方便,墓地旁边都放着扫把和烧火棍。
苏然捡起烧火棍,在地下画了个圈,然后对唐安屿说:“接下来烧纸,你会吗?”
唐安屿:“你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学。”
像他这样生在大城市的少爷,自然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苏然也不知道她来上坟,奶奶是不是真的可以看见他们,她选择信其有。
为了让奶奶看见她现在过得很好,认识了很棒的男人,她把手上的烧火棍递给唐安屿,告诉他:“很简单,把这些纸放在这个圈里,小心些点火就好。”
他们都不抽烟,买纸钱的时候顺便买了打火机。
唐安屿开始蹲下来烧纸。
山上的温度有些低,唐安屿蹲着尝试了好半天才把纸币点着。
苏然站在原地,看着唐安屿在那忙活,才说:“你刚来我家的时候,我特地嘱咐离开时候不要关灯,你还记得吗?”
“嗯。”
唐安屿刚来苏然家里,两个人还是文字交流的时候,苏然就提过这件事情。
唐安屿每次打扫完离开也都照做了。
苏然道:“我父母小时候离婚,他们都不要我,后来我就跟奶奶一起住,以前每天放学回家,家里灯都是亮着的,进门奶奶已经做好饭了,直到有一天,我回来的时候家里灯没有亮,我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奶奶躺在地下,身体都已经凉了……”
唐安屿用烧火棍不停拨着面前燃烧的纸币,保证里面的纸币也可以充分燃烧。
苏然继续说:“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回家看见灯全部熄灭着,我就会觉得恐惧。”
唐安屿腾出一只手,伸手去拉苏然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女人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道:“苏苏,以后我都会在家里等你。”
苏然站在他身边,笑着说:“好。”
纸币渐渐燃烧,秋风扬起纸灰向天空中飞去。
苏然抬头看着被风带走的纸灰,对唐安屿说:“我们这都说,风把纸灰带走了,就是去世的人来收钱了,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说了。”
苏然站在原地,对着面前的墓碑道:“奶奶,我回来看您了……”
她说了说自己的近况,末了挽着唐安屿说:“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新交的,带来给您看看。”
等苏然说完,唐安屿偏头看向他,略带些紧张问:“苏苏,我可以和老人家说话吗?”
苏然点头:“当然,你是我男朋友呀。”
唐安屿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先是冲着墓碑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抬起头后才自我介绍:“奶奶您好,我是苏然的男朋友,我叫唐安屿,今年24岁,工作目前是主播,您可能没有听过这个行业,这是一个新兴行业……”
她也没有打断。
唐安屿站在原地,介绍完主播这个行业后,又说:“虽然我是一名新主播,但我的人气很高,昨天刚刚获得我们平台的年度新人主播奖,我现在存款并不多,但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买一个大房子给苏苏住,让她过上好日子,您就放心吧。”
苏然听他不再说话,才问他:“说完了?”
唐安屿点头。
苏然道:“哪里有人在已故人的坟前说这些的?”
唐安屿以为这是什么习俗,在他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的时候,苏然继续说:“你在这里说,不怕以后做不到,我奶奶晚上找你算账啊?”
“我做到不就可以了。”唐安屿道。
“一辈子这么长,你小时候的梦想长大都会变,更何况这种事情。”苏然伸手整理了一下唐安屿的衣服,对他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奶奶人很好,她不会半夜找你算账的。”
唐安屿握住苏然替他整理衣服的手,“苏苏,你是不相信爱情,还是不相信我。”
少年认真。
语气里似乎也终于有些对她这份怀疑带来的不甘心。
苏然抬起头,对上唐安屿这张好看的脸,回答他:“我都相信,只是这些年,任何事情我习惯先做最坏的打算,这样事情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可以接受。”
这样,她也容易不失望。
这好像成了长久以来她的一种固定思维习惯。
唐安屿本来还想说些什么。
他看了眼被风卷走的纸灰,选择了沉默。
等所有的纸钱都被烧尽,两个人把扫把和烧火棍放回原处才下山。
等他们把车开回牟山县,吃过饭回到酒店后,苏然先洗澡。
他们这一趟来,只带了换洗的贴身衣物,没有带外套。
刚才去了一趟山上,染了些土。
苏然把衣服挂上,自己先去洗澡。
他自然拿过女人手里的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苏然本来是把风量调大最大的,唐安屿接过来后,帮她拨开头发吹得仔细,头发很快就干得差不多了。
等头发差不多吹干了,唐安屿才把出风机放下,通过面前的镜子看着女人的脸,“苏苏,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下午你说,任何事情你都先做最坏的打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关系里,你做得最坏打算是什么。”
唐安屿说话时,两只手扣住女人的腰部,微微俯身去吻她染着洗发水香气的发丝。
“这不重要。”
苏然并不想说这些。
唐安屿已经了解苏然的性格,他干脆换了一种方式问:“那我们的关系里,我是不是也可以做最坏的打算。”
透过镜子,苏然能看见唐安屿浅色的眸子里带着认真的神色,她沉默片刻……
点头。
唐安屿:“那你先告诉我,你做得最坏的打算是什么,我好参考一下。”
苏然知道,如果她今天不说,可能唐安屿就会反复纠结这个问题。
也只能如实回答他:“自然是你离开我。”
以唐安屿的性格和家教,他不会再做出更多过激的事情。
他们之间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他离开她了。
唐安屿一只手撑着洗手台的台面,步子稍稍后撤,弯腰隔着睡衣吻了吻女人光洁的肩膀,哑着嗓子道:“好,从今天开始,我把这个也作为我们之间关系最坏的打算,时刻都抱着这个打算……”
少年声音不大,语气里明显可以感受到他有些不太高兴。
苏然也是在听见他这么说的时候,才发现她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听上去有多让人伤心。
苏然转过身,近距离看唐安屿带着些哀怨表情的脸,歪着脑袋吻了吻他的嘴唇,“你不需要,你可以相信我,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一定不会离开你。”
唐安屿稍稍支起一些身体,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到她吻不到自己的位置,“这不是相互的?你不相信我,却让我相信你?”
“我……”
苏然要说什么,唐安屿重新将身体压近女人,用吻阻止她继续说话。
由于两个人的身高差,加上苏然被他逼得身体往后仰,唐安屿两次刚吻上去人就跑了。
他干脆伸手扣住苏然的腰,稍稍用力,直接将女人抱起,将她放在身后的洗手台上。
洗手台水池是凹下去的,苏然被放上来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几乎是半悬空的,下意识往前,抱住唐安屿想挣脱下来。
唐安屿本来是想把苏然往旁边再抱一抱的,但女人主动环住他的时候,他动了鲜有的要欺负她的心思。
他一直手撑着洗手池台面,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腰。
唐安屿还没来得及洗澡,身上还有些山上带下来的烟火的味道。
很淡。
他将吻延续到女人耳廓,吮着女人娇小的耳垂,带着很重的鼻音对她说:“如果让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苏然不想掉下去,她就这么环着唐安屿,将头埋在男人颈窝处点头。
-
第二天。
下葬的时间要比追悼会更早一些。
唐安屿很早就陪苏然起来。
苏然没有坐高军的车,而是让唐安屿开车,一路到了墓园,参加了母亲刘爱梅的葬礼。
葬礼依然是由刘爱梅的儿子抱着她的黑白遗相,眼眶红肿,一看就是昨天伤心过度。
苏然想,看来,她母亲在他那里是个好妈妈。
葬礼结束后。
苏然本以为高军会直接把信给她,没想到要离开的时候,高军才说:“早上事情太多,我把信交给我妈了,她在家里操办酒席,你坐车跟着我吧。”
苏然思索片刻,道:“好。”
高军也自己开着车。
苏然坐着唐安屿的车,跟着高军的车一路到了一个大院门口。
大院外的土路停了不少车,都是刚才和他们一起去参加葬礼的,也都算是高家的亲戚。
现在葬礼结束,他们也都来吃席。
高军下车后,冲着苏然招了招手,示意她进院子拿东西。
苏然看着几米外的院门,里面不时传出喧哗的声音,听上去特别热闹。
她并不喜欢热闹,对唐安屿道:“你就在车上等我,我进去拿了信就出来。”
参加了追悼会,又参加了葬礼,事到如今信里写得什么对苏然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既然是她母亲给他的东西,她觉得自己还是拿着比较好。
苏然跟唐安屿说话时,高军就站在门口等她。
等她过去了,高军才半开玩笑说了句:“你们城里老板就是不一样,出门还带个司机呢?”
这话苏然听着并不舒服,她纠正道:“我不是什么老板,前天到的时候比较晚了,没有大巴,只能租车过来,开车的是我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