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成绩带走了区雄等人,刘景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情绪并无太多起伏。
其实他和区雄之前充其量只能算小有纠葛,并没有深仇大恨,然而区雄今日受此奇耻大辱,以其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后必定会将他视为生死仇敌。
刘景倒不是没想过提前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内,只是想归想,此事却没办法付诸行动。
区雄乃区氏显支,亦是区氏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刘景今日若杀他,等于是和区氏公开宣战,双方家族将为此血流成河。
就算刘景不惜拖家族下水,执意除掉区雄,可是别忘了,区雄门下还有数十门客呢,长沙受过他恩惠的游侠更是不知凡几。
历史上孙策是怎么死的?
他处于龙蛇混杂的市井之地,岂能挡得住各种明刀暗箭。
不过区雄固然可免去一死,但他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如果只是象征性抓起来,明年遇到大赦就放出来,他绝对不接受。成绩刚才已经代表身后的太守张羡向他做出保证,称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那就拭目以待吧。
随着成绩押着区雄等人走远,市井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刘景能够理解市中百姓此刻喜悦的心情,他第一次来市井,就亲眼目睹了区雄门客持戟开路,横冲直撞的跋扈行径,百姓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上任以来,所见所闻更是令他触目惊心,区雄及门客在市中犯下的命案绝非一件两件……
市井,苦区雄久矣。
“宏超,我今日始知刘君威信。”祝阿低声和蔡升说道。
他平日自诩豪杰,可面对成绩,也仅仅只是勉强可以做到自保而已,今日却见为人“深刻”的成绩在刘景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禁叫他感慨良多。
蔡升笑道:“刘君并无士大夫的清高,亦无冠族子弟的倨傲,不管是名士,还是草莽,都能倾心结交,别无二致——刘君过来了,祝兄,我为你引荐。”
蔡升道:“刘君,这是我曾和你说过的刎颈之交祝阿。”
祝阿当即抱拳道:“在下祝阿,拜见刘君。”
祝阿姿貌平平,身上却有一股独特的不拘气质,令刘景印象深刻,说道:“多谢足下援手。”
祝阿摆摆手道:“刘君一呼而百应,就算没有在下,要擒区元伯也是易如反掌。”
刘景抚着蔡升之背,说道:“此事多赖宏超之力,不然人数再多,又怎能一竟全功?”
蔡升笑道:“难道刘君要和每个人都说一遍我的功劳吗?”
刘景亦笑道:“此我心也。”
祝阿一旁看得很是羡慕,刘景固然能折节与草莽相交,但他对蔡升,明显与其他人不一样。
刘景又来到单程面前,拱手道:“多谢单兄出手相助。”
单程一脸认真道:“我们全寨上下数百口皆承刘君大恩,刘君有事,我们安能坐视不理。”
刘景又问道:“单兄是何时到的临湘?”
单程回道:“我也是刚到,还没来得及去市楼拜访刘君。”
刘景颔首,让他稍待,又去依次感谢众多“拔刀相助者”,这里面的人他很多都不相识,虽说他们只是起到了锦上添花的效果,可刘景依然感激不尽。
随后刘景唤来周卫,让他到市中酒肆大摆筵席,款待众人,至于酒钱,暂时先由他垫付。
周卫领命,转身招呼众人。
刘景接下来又对市楼、亭部、市狱诸吏夸赞笼络一番。
直到最后,他才将视线聚焦到谢良身上,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之处,他作为此次双方冲突的导火索,却最受忽视。
马周跟随着刘景来到谢良面前,看着立于谢良身侧、高大健壮的王朝,不由嘿然无语。
当他在市楼听说区雄率众大闹东市门时,一度为王朝感到担心,赶来东市门也没见到他的人影,待区雄等人束手就擒,他才不知从哪钻出来,救下谢良。
马周素知大兄为人谨慎,可谨慎到这个程度,是不是有些过了?这么难得在刘景面前露脸的机会,居然不懂得抓住。
谢良看到刘景过来,不顾重伤之体,颤巍巍便要起身。
刘景加快脚步,俯身按住谢良,口中温声道:“谢史身上伤势颇重,不必起身。”
谢良忍不住涕泗横流,嗓音无比沙哑、又透着虚弱道:“刘君救命之恩,小人无以为报。”
“谢史心意,我已尽知。”刘景道:“谢史多年来勤于任事,以致很少休沐归家,如今借此机会,好好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诺。”
刘景想了想,又道:“医药之费我会向区氏讨要,谢史家中若无余资,可从市楼支取。”
谢良泣而谢之。
…………
郡府正堂,太守听事之所。
张羡端坐于榻上,其头戴黑漆二梁进贤冠,内穿一件絳缘纱织中衣,外穿黑色波纹官袍,五官刚毅,长须飘飘,甚有威容。
在他身边不远,坐着一个年约弱冠的青年,他头戴一粱进贤冠,相貌颇为英俊,与张羡有五六分相似,正是张羡之子张怿,如今任临湘县令一职。
在二人中大吏皆在。
“区元伯太跋扈了!”哪怕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刘蟠仍然愤怒难平。
张羡温声劝道:“仆不是让左贼曹前去逮捕区元伯了么,元龙,你消消气。”
“区元伯今日敢当众鞭笞官吏,明日就敢率众围攻城邑,”刘蟠毫无忌讳地直言:“此人不死,长沙不宁!”
张羡显然不太同意刘蟠的看法,杀区雄而使区氏离心,于他何益?摇头道:“孔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对待像区氏这样的豪强彊族,过分苛责,只会导致祸乱发生。”
刘蟠义正言辞道:“不然。《诗经》有云:‘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府君贤明,士为己用,纵然区氏有心为乱,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转瞬即可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