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伏法

审问室里,这场剑拔弩张的审问还在继续。

顾言琛忽然转了审讯方向:“你的心理素质这么好,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吧?”

廖应焓的嘴角抽搐:“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言琛道:“在此之前,我们已经见过你的前妻,她说,在当年你们一起下海时,你也曾经有过类似的举动。”

廖应焓呵了一声:“赵瑜姗?我和她潜过水,她不是还活得好好的?而且,她还活着,岂不是也证明了,这一次的潜水事故只是个意外?”

“可如果,那也不是第一次呢?”顾言琛看着眼前的男人。

廖应焓的脑子里嗡的一响,脸色白了一个度。

顾言琛出示了一样证据,那是一张保险赔偿单,可是并不是钟小可的,也不是赵瑜姗的,而是属于廖应焓的母亲韩春梅的。

“你出生在离异家庭,跟随着母亲,相依为命,在几年前,你的母亲意外去世。”顾言琛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查了当年保险的记录,你母亲是楼梯坠落身亡。因为你母亲意外去世,保险公司赔偿了五十万,对于刚刚大学毕业的你,那是你人生之中最大的一笔所得款……我这里有当时的那份保险记录。”

顾言琛拿出了另外一些卷宗。

“法医勘验后,那件事被定性为意外,警方没有立案,但是保险公司有完整的记录。所以在你母亲去世前,你是不是就知道那笔保险金的存在?”

廖应焓道:“我……我不知道,我是后来母亲去世以后,才在家里发现的保单。”

“我看了保险记录中的各种细节,那个地下通道的入口人非常少。从监控拍到你和母亲一起出小区门,到走到那个地下通道,一共五分钟的路程,可是你为什么在四十分钟以后才报警和拨打急救电话?在中间的半个多小时你在做什么?”

廖应焓道:“我当时跑出去找人求救了,而且那件事和现在的案子没有关系!”

“跑出去求救?你为什么没有及时拨打救护电话,也许你早点打电话,你母亲是有救的?”说到这里,顾言琛面对着他,以一种惋惜的语气道,“那是你相依为命几十年的母亲,你是怎么做到眼睁睁看着她死亡的?正因为你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才能够毫无波动地杀死钟小可吧?”

提及廖应焓的母亲是这场审问的关键性策略。

顾言琛自己也是从小不知道父亲是谁,他知道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之中,如果父亲缺失,母亲有多么的重要。

廖应焓的痛点,不在他的妻子身上。第一任妻子,第二任妻子,就算是同床共枕,他对这些女人是没有爱的。

可是他对自己的母亲是有感情的。

这个道理就像是和有的男人说他的妻子或者是女朋友怎样,他无动于衷,一旦聊到他母亲怎样,就态度全变,变成一点就炸的炮竹。

眼前的嫌疑人说到母亲,明显对话更为积极。

顾言琛提起那起旧案,并不是为了双案并审,那一案时隔多年,证据全无,真相未知。他的目的还是为了让廖应焓承认杀妻的罪行。

廖应焓与妻子的感情表面上很好,却选择杀妻,除了想要保险金外,按照新弗洛里德派的理论,这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替代性攻击”。

因为无法直接面对给他制造挫折的源头,所以转而仇视攻击向其他人,比如同是女性的妻子。

顾言琛在反利用这一点,让他想起母亲,进而对眼前妻子的死亡产生更深的愧疚与畏惧。

顾言琛道:“我看了一些你的网络发言,其中有很多关于你母亲的,你母亲对你非常好,家里的钱都会紧着你花。不过,你母亲有洁癖,当年对你十分苛责又很严厉,你怕她爱她,又不敢反抗她。你在和妻子一起生活时,她们会提出一些对你的要求,让你想起你的母亲,所以你转而谋害了你的妻子?”

昨日,沈君辞帮着顾言琛整理了廖应焓多年的网络发言记录,从那些字里行间,蛛丝马迹,顾言琛判断,他们母与子的关系,一定是复杂的,其中杂糅了依赖,畏惧,仰望,服从,叛逆。

他极力扮演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假装对女人无微不至地照顾,关怀。这种表面温良内心丧心病狂的人格成型,和他的母亲有很大关系。

廖应焓绷紧了唇线。

“你母亲死后,你取得了保险金,是否是这个原因加深了你杀妻骗保的念头?”

这是对他犯罪动机的简单合理推断。

也是他讳莫如深的杀机。

廖应焓的脸色灰白如土,顾言琛说出的话,变成了悬在他头上的刀,迫得他又出了一层冷汗。

原本他在警方的盘问下,面对杀死钟小可的罪行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顾言琛又提到了他母亲的死亡,他的心理压力几乎到了极限。

就像是一个气球膨胀到了最大点,遇到了针尖,只要轻轻一戳,就会引起爆炸。

顾言琛取出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廖应焓母亲的死亡场景,女人在楼梯下的一幕被当时的监控拍摄了下来,归在了保险档案里。

顾言琛把照片压在了桌面上:“都说,人在死前会回顾一生。你母亲躺在冰冷的楼梯下时,心里在想些什么?还有钟小可,你把她从水中拉上来,当她意识到你是要杀死她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是换位思索,让他带入死者的情绪,增加嫌疑人的恐惧与愧疚。

顾言琛刻意安静了一会,开口问他:“杀害自己至亲的感觉如何?”

听了这句话,廖应焓已经濒临崩溃。

眼前桌面上死去的妻子和死去的母亲相重叠,在过去的数年里,他一直在麻痹自己,忘记母亲去世那件事,那是他隐藏心底的罪孽。

他的头剧痛,额头上青筋跳动。

他感觉自己站在了悬崖边上,稍不留意就会坠落下去。

顾言琛继续回归了本案,出示最后的证据,他拿出钟小可二次尸检时的照片:“你再解释一下,钟小可脸上的压痕是什么吧!”

苍白的尸体上,女尸的嘴边有了一圈痕迹。

那正是他捂住口鼻时留下的。

顾言琛又拿出了一张VLOG的截图,里面的一处做了个标记,赫然是行李箱中的面罩。

“你用这个面罩,在水下阻止了钟小可呼出体内空气。”

结合相机拍下的他的动作,几个关键的证物,串联了起来,像是有一个一个箱子落下,一下子堵死了他眼前所有的路。

廖应焓没法合理解释,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顾言琛开口沉声问他:“廖应焓,这是你第一次杀人,还是第二次?你母亲不会也是你杀死的吧?”

里德九步法里面的第七步,让犯人做出选择。

高压之下,当面前出现两个选项,人的思维就被框住了,无法跳脱出去。

嫌疑人会习惯性地从中做出选择,并且选择看似罪责轻微的一个。

可其实这是一个陷阱。

无论他选择的是哪个答案,都是承认了他有罪。

最后的一丝理智终于被击垮。

片刻安静之后……

“第一次……”廖应焓颤声说,“我只是……没及时给我母亲叫救护车……”

说出这句话,廖应焓急剧颤抖起来,他终于哭出了声,他也意识到他承认了什么。

男人坐在审问室里,双肩抖动,涕不成声。

那一次,母亲是要去给他买鞋子的,两个人走到了通道口,母亲一边顺着楼梯往下走,一边絮絮叨叨地骂他,说他花钱太多,上一双鞋没穿多久就坏掉了,他的成绩不好,花钱却大手大脚,钱一到手就没有了,他在一旁忍声吞气着,唯唯诺诺地跟在母亲身后,表示自己一定会听话。

那时候望着母亲的背影,他的心里恨意丛生,动了邪念,只要轻轻一推……

许是因为母亲太着急了,真的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他看了母亲一眼,母亲的眼睛睁着,向他伸出了带血的手,那眼神之中,是在向他求救。

他那时候犹豫了,他想到了母亲对他的责骂,跑出了地下通道。

他在外面坐了半个小时,才终于鼓起勇气回到了地下通道里,报了警,打了急救电话。

母亲还是去世了。

可是母亲的死亡,让他拿到了巨额的保险金。

过了片刻,廖应焓稳定了一下情绪问:“可以……给我一根烟吗?”

供述,泪流,找警方询问东西,这些都是审讯中挫败的信号。

这时候只要满足嫌疑人提出的条件,他就可能会全部交代。

顾言琛早就有所准备,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连同打火机丢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廖应焓的手在颤抖,他拿起来,反复点了三四次才打着。他吸了一口,抬头问:“我这样的会被判几年?还是干脆会死刑?”

廖应焓放弃了所有的狡辩和抵抗。

顾言琛没有回答他,而是再次确认:“你承认你杀害了你的妻子。”

廖应焓笑了一下,嘴角抽动:“我是杀了她,从和她结婚起,我就这样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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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室里,白梦松了口气,骂了一句:“艹,这个人渣,可终于是招了……”

这些证词将会作为最有力的证据,把廖应焓送入监狱。

丁局一直严肃紧绷着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了笑容:“真问出来了!我就知道你们队长一定可以!”老头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沈法医,你也做得不错,提供了关键的证据,总之这一仗胜得很漂亮。”

沈君辞轻轻点了一下头,他的目光还落在审问室里,看向里面的顾言琛。

审问室里还在收尾。

现在廖应焓已经供述,顾言琛也终于可以从那些话术以及紧绷着的神经之中放松下来。但是他还需要询问一些细节,让廖应焓对口供签字,这样这一案的口供才会成为铁证,不再有当庭翻供的可能性。

“你早就做好了准备,把你的行凶地点选择在了深海里?”

“嗯,我看过很多相关的杀妻的案子,比如伐木车碎尸案,比如楼梯悬案,还有那个杀死妻子,把两个女儿塞在油桶里的案子,可是那些都不安全,我想要更为隐匿的方式。”

“最初,你想到的是给氧气瓶做手脚?”

“利用氧气瓶的难度很大,会让人起疑,这里的潜水项目管理很严,会有好几遍检查。在经历过赵瑜姗的那件事以后,我意识到,这样的方案不太现实。随后我调整了计划。”

“你的面罩采购地点是……”

“一个医疗店,用的现金,对方给的面罩上是有气孔的,我用防水的胶贴把孔黏住了,我还做过试验,确保没有问题。”

各种细节补充完整。

顾言琛说:“我能够感觉到,你一点也不爱你的妻子,你更爱你自己,更爱钱。”

“我是为了钱娶老婆的。对于我来说,她们并不是必须品,钱才是,女人总是很麻烦。她们会絮絮叨叨地让我洗袜子,让我打扫房间,让我做饭,让我给她们拎东西,她们总是强迫我说出违心的话,赞扬她们好看。还要给她们买礼物,太累了……”廖应焓吐了个烟圈。

“当初,我和母亲经常吵架,可是我又离不开她,我还是很爱她的。我拿到了母亲死亡的补偿款,那是我人生之中第一次拿到可以独立支配的大笔钱。那个过程,就像是无意之中捡到了一张彩票,我过了一段美妙的日子,可是钱很快花完了。”

他低头吸着烟:“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人生的自由。”

那种快乐是短暂的,钱还是太少了,他想要复刻那种人生。

“从那以后,我就想着,想要再买一张彩票。我就开始思考,究竟要怎么才能够完美地杀死一个有钱的女人。”

在承认了杀妻以后,廖应焓整个人都像是放空了,也终于可以说出内心所想的真话。

顾言琛道:“那是保险,不是彩票。针对于死亡的保险,其实钱是留给活着的人的,这是一份源自死者的祝福,希望亲人得到金钱的安抚的同时,能够想到逝者,你这种想法,从根源上就错了。”

顾言琛鄙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不光是啃老,而且啃食自己的妻子。

眼前的人像是一个尚未长大的巨婴,费劲了心思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金钱,而他又不想付出相应的代价。只是可怜了那个女人,错付的爱情,夺去了她的生命。

把所有的供词整理完,顾言琛走到观察室里,丁局又表扬了他几句满意离去。

这场审问一直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从审问室出来时,顾言琛有些疲惫。他急于像要回家,遛遛狗,吃点好吃的,洗个澡睡一觉,把这个罪犯从他的脑海里清除出去。

沈君辞收拾好了东西,跟着他往外走:“顾队,审讯挺精彩的。”

顾言琛却没有多么兴奋,礼貌地回答:“谢谢。还是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在一些记录里找到了蛛丝马迹,也不会这么顺利问出来。”

在那些记录之中,他判断,廖应焓对母亲是有着复杂感情的,这才定下了最终的策略,压垮了廖应焓。

此时已经是黄昏,天色逐渐暗了,又是一个夜晚即将来临。

顾言琛忽然有点感慨:“以前,林局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每一场审讯成功结束时,审问者都觉得自己是洞悉真相,无所不能的。可其实,我们审问的时候,罪恶已经发生了。作为守护一座城市的人,审问的胜利者其实也是败者。”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刚审问完一个难缠的犯人,满心的喜悦。

不同于丁局的祝贺,林局却是对他说了这么一段话。

这是对于胜利者的提醒。

惩罚了那些罪有应得的犯人并不值得沾沾自喜。

每一场刑事审问代表着有无辜者枉死,代表着他们没有救下来应该救的人。

沈君辞道:“我们不能改变过去,没有能救得了钟小可非常遗憾,但是我们可以尽力让其他的女人的幸免遇难。”

他和林向岚看待事物的方向不同。

林向岚更为悲观,所以总觉得肩扛重任,负重前行。

林落却是倔强的,满怀希望的,在任何时候也未失去心里的执念。

沈君辞道:“我觉得,人要往前看。每一场胜利,都是于黑暗之中点燃了那么一点点的星光。如果攒得够多,那些星光就可以照亮整个夜空。”

顾言琛转头看向他,他开口道:“我也看到过一句话,‘星星发亮是为了让每个人有一天,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

沈君辞的眼睫轻轻合上,随后睁开,他听出了这句话的出处:“小王子。”

那一瞬间,车窗外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闪烁,漂亮得像是蕴藏着星辰。

顾言琛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那颗属于他的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