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军训。
上午是集合和听领导发言,正式的训练从下午开始。
一众人等在教官的指挥下排好列队,在下午两点半的骄阳下接受着烈日的照烤。目测,教官们大概都是狠角色,尤其是慕青所在班级的教官,那更是人高马大、皮肤黝黑、一身疙瘩肉,看上去就不好惹,像是火气很大的样子。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训练还没开始两分钟,教官的第一把火就已经烧了起来。这把火烧得着实突然,甚至连自我介绍都还没有讲完,在他刚刚说完一句“我姓沈”时,目光突然扫到第一排的袁露身上时,立马停下了讲话,毫无征兆地迈着大步走到她面前。
苏慕青已经猜出来,沈教官是看见了注意到了袁露没穿军鞋。看他一副严肃的表情,大概没穿军鞋在他看来是个极大极大的纪律错误。苏慕青不由地为袁露捏了一把汗。
袁露本就胆子小,见教官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停了下来,根本连正眼都不敢瞧一下。就连中间隔着苏慕青站在一旁的何诗诗,都清晰听到了袁露吞咽口水的声音,可想而知她此时此刻心里有多害怕。
“你,为什么没穿军鞋?”沈教官的声音低沉有力,全班人员吓得不由地屏住呼吸。
袁露又咽了咽口水,小声地说:“……因为鞋子不合脚,偏大。”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沈教官突然抬高了声音,连隔壁班级都跟着唬得不轻。
果然,袁露的心理防线瞬间被击溃。空气燥热而安静,仿佛整个操场的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她哪里受过这种惊吓,眼泪不自觉地一点点酝酿。每过一秒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袁露根本张不开嘴,大气不敢出一声,如何跟这位凶神恶煞的教官做出解释。
渐渐地,全班同学都听到了她的抽泣声……
慕青十分心疼袁露,气氛变得焦灼起来。她微闭双眼冷静思考了一番,终于,同情心爆棚的她忍不住迈出右脚,向前一步,目视前方仿若视死如归,一字一顿地说:“报告教官,学校准备的最小码鞋子对她来说还是太大,为了——”
“你算老几?!”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沈教官又咆哮起来,可憎的面目渐渐转向慕青,“谁让你说的话?经过我的允许了吗?!”
慕青见状,也是不知如何应对,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她知道再多嘴一句无疑是往枪口上撞。在这一刻,她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沈教官并不是针对袁露的鞋子,他是想要借这件小事来威慑整个班级。
那么,此时沉默是金。
只是,不知此时的沉默是否还来得及。
沈教官见她没有露出一丝畏惧,像是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怒火越烧越旺,他侧过身来走到慕青面前,问:“我刚刚在问你,你算老几,回答!”
慕青明白自己已经成功地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只好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回答说:“……报告教官,我什么都不算!”
原本还想着装作中暑得以解脱的张紫依和殷恬,此时吓得连个哆嗦都不敢打。她们一面可怜袁露的处境,一面又佩服慕青的挺身而出,眼看这个局势一时半会是没法结束,她们只好在心里求神拜佛,希望各路神仙能多多保佑这两位室友。
“你叫什么名字?”沈教官的声音又低沉了下来,仿佛在酝酿下一场风暴。
“我叫苏慕青。”声音始终没有太大的起伏,这让沈教官很没有成就感。
“要说‘报告教官’!”果然,咆哮再起。
“报告教官,我叫苏慕青。”语气沉静而平缓,反倒是显得个性张扬。
沈教官打量了她一番,转过头对正在抽泣的袁露说:“去换你的鞋,我不管它是否合适,如何使它合脚是你的问题,但在我的队伍里,必、须、穿、军、鞋。”
袁露好像得到了赦免一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缓缓降落。她赶紧小跑着奔向操场边的置物处,生怕一停下来又会节外生枝。
而这边的慕青,运气就没有这么好了。沈教官貌似很不喜欢她,他不喜欢在这种时候碰着一个这么有个性的人,尤其这个人还是个女生。
刚好,杀一儆百,如果他连一个女孩子都摆不平,那还真愧对一身的疙瘩肉。
“苏慕青,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你的问题怎么解决?”沈教官站到了她的正对面,面前是一个看似清纯懵懂的面孔,但眼神却看似压抑着很多情绪和想法。
慕青默不作声,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她心想自己越是默不作声,沈教官或许就越是厌恶她。
没办法,她让自己的大脑快速运转以便想出对应之策,毕竟这种情形对她而言是第一次遇到。初中时她一门心思只知道学习,从未有过惹是生非,更别说和他人起什么冲突了。
半晌,苏慕青硬生生地蹦出一句话:“……请沈教官指示。”
很好很好,沈教官暗叹,形势终于有所扭转。他开始来回在慕青面前缓慢地踱步子,低着头皱着眉,有意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来。几秒钟后,他开口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什么?
慕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情绪,谁知刚好被沈教官看了正着。终于可以借题发挥了,好像沈教官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他把双手背到身后,歪着头恶狠狠地盯住这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女生,一字一顿地问:“你,刚刚,那是什么表情?!”
站在慕青旁边的何诗诗本就有些晕晕沉沉,听到沈教官的问话后,更是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唬得凝固了起来,压抑的气氛让她倍感呼吸不畅,加之汗水从脑门上一点一点汇聚再一点一点地流下来,她整个人就像是被裹了好几层大棉被,戴了好几层大口罩……
突然脑洞大开!何诗诗忍不住在心里盘算着,昨天室友不是说今天温度高达39度吗?!如果此时自己假装中暑晕倒,这位沈教官会不会相信?就算自己不动这种小心思,可在这艳阳天下穿着两层衣服站得时间长了,或许不出一个小时,她坚信自己也一定会中暑。
何诗诗灵光一闪——既然早晚都会中暑,何不现在就晕倒?而且,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沈教官属于没事找事还得理不饶人,慕青明显会吃亏。如果自己此时晕倒,杀他个措手不及,刚好可以挫一挫他的威风,何乐而不为?
……只是,她胆识还不够,心中难免再徘徊一阵。这才站了十分钟不到就中暑,可能信服力不强。何诗诗的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一个意气风发英雄侠胆,而另一个则谨言慎行小心为上。
可最终,还是英雄角色的小人占了上风,这让犹豫着的何诗诗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慕青愿意挺身而出救袁露,那么自己也可以挺身而出救慕青!就是此刻,她心中的英雄梦突然觉醒,仿佛胸间已经响起了战歌!
说时迟那时快,在慕青等待着听从发落的时候,何诗诗以一种出人意料的姿态直挺挺地向慕青身上栽了过去。
慕青就这样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何诗诗瞬间砸了下去,还没来得及转身扶住她,自己就已经趴倒在地,成了何诗诗的人肉靠垫。
不出所料,全班同学瞬间躁动起来,突如其来的事件将一直被压抑着的气氛加以释放,议论的声音窸窸窣窣不绝于耳。
队尾的张紫依和殷恬则瞪着眼睛楞了半秒,她们不知道何诗诗是假装晕倒,还是身体真没撑住,毕竟昨天晚上说到要装中暑的时候,何诗诗是没有表态的。二人都忍不住咽了下唾沫,这才回过神想起要先把摔倒在地的两位室友扶起来。
沈教官自然也被何诗诗突然之间的晕倒吓了一跳,毕竟在他参加得这么多训练经历中,还没有人能这么快就被晒晕,简直是破纪录的速度。上面有规定,一天之内有四个学生中暑,教官就要被连长训话,如果有六个学生中暑,直接剥夺教官身份,那么他4分的课外实践分就拿不到了。这明明才十分钟,第一个学生就已经倒下了……
沈教官赶紧让两个男生协助张紫依和殷恬扶起不省人事的何诗诗,又选了一个结实的男生负责背着她并火速送去校医务室。
温度越来越高,水泥地蒸腾着滚滚热浪,到处都是刺眼的阳光。不一会儿,袁露穿着军鞋跑了回来,满头的大汗,可见到沈教官后,却不敢抬手擦弄。
沈教官让她归了队,又看了慕青一眼,没有继续跟她过不去。
此时已经逃过一劫的慕青,一方面担心着何诗诗的情况,一方面又对她充满了感激之情。若不是何诗诗及时晕倒把她砸了个正着,还不知道沈教官会针对她多久才罢休。
兴许是学生中暑太快,影响不好,沈教官很快便被年级连长叫去训话,等他回来时,脸色明显不好看,但口气却软了许多。
尽管如此,慕青还是看出来了,沈教官很不喜欢她。这是一个非常非常不利的信号。为了扭转这一状况,慕青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一直尽可能地表现卓越。但可悲的是,仍旧没有得到沈教官的青眼。
看来,好好表现这一招是失效了。如果不赢得教官的喜爱,她军训的这段时间将会变得痛苦不堪。慕青不由地绞尽脑汁,终于,漫长的思考过后,她想到了一个不咋地却不得不为之的办法……下午五点多的时候,为了给第一天的军训画下一个圆满的句号,也给接来下军训中的自己塑造“身娇体弱、不堪责难”的人设,苏慕青,毅然决然地也选择了晕倒这一招……
“又有人晕倒了!”一个女生大叫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阵不小的骚动,大家纷纷议论咋舌。面对此番场面,沈教官再一次被吓了一跳。他立刻绕到队伍前方察看,但动作却没有班上的几个男生快,在沈教官终于看清晕倒的学生是哪一个时,慕青已经被本班男生公主抱了起来。
是谁在抱我?慕青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眼,毕竟,这是她十六年来第一次被人公主抱。但这种情况下是不是用背着的方式更合适些呢?公主抱不会太羞耻了吗?!
算了,反正也不能睁眼,随便怎么抱吧。
慕青此时此刻只想着三个字——医务室!只要到了医务室,她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也就能够落下来了……
因为和班上的男生还很不熟,慕青只能通过声音判断出有两个热心肠的男生,一个负责抱着她,另一个负责指路。等他们到了医务室,慕青被放到了床上,她的双眼才终于谨小慎微地睁开一道细缝,看清了这两个男生的脸。
一个是张睿,站在男生队伍的最外侧,确实是最方便第一时间冲出来的位置。而另一个,出乎慕青的意料,竟然是昨晚她们寝室夜聊时的话题主角:任逸。
更令慕青感到意外的是,好巧不巧,就在这时,任逸突然转头看向她。于是,两个人四目相对,吓得她立刻闭上了眼睛。
但是,闭眼的那一瞬间,慕青就立刻后悔了——不闭眼的话对方或许很难看出她正眯着眼睛看他们,这一闭眼,无疑是暴露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