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梦想呢?What are your dreams?”
下午的最后一堂课,原本是自习,英语老师临时来到班上讲起了上个周的随堂测验。
炎热酷暑的下午,头顶不停作响的风扇,老师绵软的声线,一切都让人昏昏欲睡。
卢贞从笔袋里拿出风油精,倒了一点在指尖,涂在鼻尖,顿感清醒。
却不想这一动作引起老师的注意,走到她身前互动问:“LuZhen,do you have any dreams?”
荫绿的枝叶丛中传来悉窣的波动声,头顶的风扇呼呼作响,吹着书页不断翻动。
“My dream is······is······”卢贞声音迟疑。
老师看出端倪,“Don't you have a dream?”
梦想,梦想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渺茫的东西,爱默生说“一个人只要知道自己去哪里,全世界都会给他让步”。
卢贞觉着,这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最后几排的学生见班里的学霸居然有答不出来的时候,不免多看了几眼,小声议论。
坐韩文怡身边的小跟班重复了句老师的问题,不料吵醒正蒙头补觉的韩文怡。
女孩半梦半醒抬起眸,娇美的面容多了藏怨,“你脑子吃屎了吧,梦想?梦尼玛的想。”说完,她就偏头又睡了过去。
无聊的下午,终于在放学铃响起的那一刻宣布结束。
班里后排掀起一阵骚动,那些人两节课前还无精打采,这时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抖擞得很。
“真他妈烦!自习课就在后面搞小动作,抿个口红抿半天,不知道以为放了学要去唱戏······也就在老师面前装乖乖女,出了校门就把头发给散了下来,还不是仗着年纪主任是她舅舅。”邓柯燕小声咂舌着,慢索索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磕碰间弄出些许声响,借此小幅度地表达出自己不满的情绪。
卢贞循着后排的声音望去。
邓柯燕骂的人是韩文怡,女孩花两节课的时间补妆,整张脸又明媚灿烂了起来。
在花团锦簇的拥护赞美中,韩文怡和她的朋友们出了教室。
特意稍留了会儿,确定韩文怡那群人已经走出了教学楼,卢贞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教室里除了打扫卫生的同学之外,就只剩下她和学委郝佳佳。
见她离开,一直安静坐在位置上等待着的人连忙起身跟上。
昏黄的余晖延垂在操场上,迟暮的光辉掩不住充满旧意与灰度的跑道,被晒得滚烫的塑料味盖住了每个罅隙。
约莫走了七八分钟,卢贞忽地停下脚步。
她双臂微屈,向下拉着书包肩带,定住身躯看向从出教室就一路跟着她的郝佳佳。
正光,亮堂得刺眼,她轻拧着眉,“有话说?”
自从初三下学期出了那件事之后,两人的友谊就以郝佳佳单方面宣布彻底决裂了,之后再没有往来。
没想到高二分班,她们会被在同一个班里。不过就算在同一个班里,两人也仅限于最陌生的同窗关系。
郝佳佳也跟着停下来,踌躇片刻都没有说话。
卢贞没有等她,毕竟她面色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只是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郝佳佳却又慌乱地跑过来,拉住她的胳膊。
女孩无措激语道:“卢贞,帮帮我!”
卢贞不解地看向她。
“我爸他……”
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头来,心脏好像被一根细细的丝线紧紧地缠绕着。
果然。
“他,他又去你妈那里了……”
闻声,卢贞眼睫轻颤。然后听郝佳佳继续说:“我妈知道了,他们最近吵得很厉害,你能不能跟你妈说说?让她不要再勾引我爸了。”女孩委屈求怜,说着快哭出来了,“我爸妈感情很多年了,我妈很伤心,你也知道之前就因为你妈的事,我妈受到严重的打击……我也不想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离婚,对我影响会很大。”
一字一句,都像是成千上万只蚂蚁缓缓攀上卢贞的心头,尖刺插入的血肉里泛着密密麻麻的痛痒感。
她难堪地垂下了眼眸,“对不起······”
看她又是那一副跟死鱼没区别的无奈样,郝佳佳气得发堵。
她的手指深深地掐住卢贞的胳膊里,质问:“你除了对不起之外还会说什么?有这么个妈你是不是很光荣啊?”
“初三的时候是这样,高三了还这样,你们家是不是就见不得我们家好啊!你妈就这么喜欢和有妇之夫纠缠吗?”
余热的烈阳直直地照在人身上,凉意却是从脚底滋生往上的。
卢贞颤巍地扒开郝佳佳紧拽住她的手,“对,她就是喜欢。”
“所以你们报警抓她吧,两个人一起浸猪笼最好,扒了衣服游行示众也行。”
“又或者道德谴责她,用唾沫淹死她,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让她不敢再犯。”
“我以前就告诉过你办法的。”
听她说着对自己母亲最狠毒的处理方式,郝佳佳冷笑,觉得她可恨至极。
“你敢把这话和赵艳玲说吗?”
炽热的天,卢贞犹如被人泼了捅冰水,怔在原地,拽着书包肩带的掌心不断缩紧。
女孩一双瞳孔里尽是笃定,“你不敢!你只敢对我说。胆小鬼!活该你被她们欺负!被她们欺负死也是你自找的!”
胆小鬼,是会看碟下菜的,是活该被欺负的。
因为她有个令人不齿的母亲。
放学点,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在校门口打成一片。
不远处的游戏厅和炸串店里,人群早已堆积出了店门,人声车声混杂在一团,喧嚣鼎沸。
离校门口最近的那家奶茶店里情况要好些,没那么多学生围堵着,八成是因为里面坐着一群不良少年少女们。
那些人里面,有的穿着泽中的校服,有的没有。路过的人多看上几眼,认出其中好几位都是高职的,另外泽中的几位都是年级里出了名的刺头。这些人厮混在一起,真是有够避之不及。
他们零零散散地坐在里头,点了好些冰饮。
十六度的空调室内,冷空气不断输入。
靠窗坐的女生好像感受不到冷,她脱掉了校服外套,里面只穿了间红色吊带背心,白皙的皮肤裸露在外,展现出凹凸有致的身材。
韩文怡就坐在骆嘉豪的边上,骆嘉豪和旁人过两张牌的功夫,她就装作看牌的模样不露声色地靠得越来越近,最后半个酥肩都搭上了他。
期间,还主动递了个杯冰饮送到骆嘉豪嘴边,他不理她,她也不恼,乖乖地挪开继续看牌。
他们玩了好几把牌,打发时间而已,输了买单。
好一会儿过去,最后一把牌还是骆嘉豪赢。
韦凯荣瞥了眼坐骆嘉豪身边上的韩文怡,阴阳怪气道:“敢情这是没人给我端茶递水呢,霉到家了。”
“就是啊怡妹,怎么就给豪哥递水啊。”
“阿怡你旺夫啊!”
接二连三的打趣,韩文怡听得沾沾自喜,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受不住,却依旧还要故作羞涩地摇手让他们别说了。
韦凯荣不禁和桌对面骆嘉豪对视一眼,意味深长,“说你旁边那位旺夫呢。”
被提到的骆嘉豪似乎对他们那些人的打趣话充耳不闻,不过连赢的胜利使得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心情挺好。
他就势往后靠,唇角溢出散漫迨倦的笑声,“SB,明牌都打不赢。”
韦凯荣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你牛逼行了吧,以后叫你牛逼哥。”
骆嘉豪从桌底踹了他脚,故意趾高气扬地说,“滚去买单。”
韦凯荣笑笑,起身的时候注意到身边从进来就开始补觉的寸头,拍了拍他肩,把人叫醒。
石三儿半梦半醒地抬头,听见韦凯荣摸着他的寸头,一脸认真道:“悟净,师父让你去买单。”
不知道是不是没睡醒的缘故,他还真去了,惹得他们哄堂大笑。
天色擦黑,骆嘉豪还有事儿,要先走。
离开前,他回头看了眼正和朋友们聊得热络的韩文怡,眉眼中隐藏着暗暗的不耐,出声:“不走吗?”
韩文怡一时聊上了头,回过神来注意到骆嘉豪要离开,于是和朋友们打了声招呼就跟了上去。
韩文怡匆忙离开奶茶店,小跑着试图追上他。
可那人人高腿长,稍微走几步,就和她落下了一大段距离,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等她的意思。
“阿豪,你等等我~”
前面的人听见她声音,终于停下了步伐。
错乱往返的街道,霾蓝的天空渐渐灰暗,车笛声时而鸣起。
校车站旁亮起路灯,年纪相仿的俊男美女一前一后地站着,隔着相近的距离。
韩文怡双手交错在身后,白软的脸颊不自觉地泛起绯红,她双眸亮闪闪地望向面前的人:“听他们说你会骑车,要不你明天骑车来接我呗。”
他们距离隔得很近很近,男生好像弯腰低头和女孩说了句什么。或许是一句浑话,惹得女孩那张本就娇俏的脸庞更显糜色。
车辆从他们面前擦过,青葱美好的画面好像在这一刻定格。
马路对面,卢贞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如果不是和郝佳佳说话耽误了时间,她不应该撞上这一幕的。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塞满了她的心房。
大概是因为她名义上应该叫哥哥的人,此时此刻站在了她的对面。尽管他们从来都不是同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