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04

卢贞发烧了。

最近被赵艳玲她们那群人找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拉她去卫生间泼水玩,让她含冰碴子,美其名曰地请她吃一块又一块的冰棍。

她没挨过两天,夜里发起了高烧。

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照映进来,窗外的蝉鸣鼎沸不止。

被吵醒后就睡不着,卢贞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头痛欲裂得厉害,想去客厅倒杯热水喝。

凌晨一点半,何明珍卧室里透出光亮,门掩住三分之二,亮堂堂的光线里时不时地传出女人浪荡放肆的□□声,还有男人的闷哼。

静谧的夜晚,微弱的撞击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奔响。

卢贞紧握住手中的水杯,快速一口气灌完,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房间。

她轻声轻脚的关上房门,不想再制造出靡耳的噪音。

早上六点的闹钟响个不停,枝头偶停下的鸟儿都被吓得惊起。

昏乎病困中,缩在被子里卢贞伸出手无意将闹钟打在地上,一切又都安静了下来。

何明珍今天要去批发市场拿新到洗发露,起得比往常早一些,收拾完准备走的时候看见卢贞的鞋还放在鞋柜上,就不放心地去卢贞房间看了眼,那丫头居然破天荒地还没起,往常周末都不见得她睡个懒觉。

她过去把人叫醒,揭开被子才发现卢贞的脸色红得不同寻常,额头上冒出一层汗还裹着被子不肯松手。何明珍伸手探了探卢贞的额头,果然很烫。

觉察到额上的触碰感,卢贞艰难地撑开眼皮,半张脸掩在薄被里,哑声:“几点了?”

何明珍收回手,“快七点了,什么时候不舒服的也不知道说一声。”女人起身时顺便捡起了地上的闹钟放回床头柜上,“我还有事儿,一会儿让你爸送你去诊所打针。”

卢贞不理她说的话,自顾自地起床穿衣,动作缓慢无力,脸色惨白。

“上午有场模考,不能缺。”

“也行,那我今天送你,你多穿件外套,免得又吹风吹着了。”

何明珍有辆二手电瓶车,平时用来打麻将跑跑腿。

卢贞动作顿住,随后偏过头继续整理书包,“不用,我自己去。”

何明珍看见她那副倔样子就不想多说,母女彼此傲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女人挥手,“好好好,懒得管你。”

卢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半。

何明珍没有替她给班主任打电话说明缘由,值班同学记了她一次迟到。

迟到的人,要在班级门口的走廊上罚站。

沉甸甸的书包重得她整个人都想向后栽去,浑浑噩噩的脑子听着教室里老师乐此不疲的讲评。靠门边的人应该是在睡觉,他的呼噜声好大,她站在门口隔着一墙都能听到。

夏日初升的太阳,铺下一层金灿灿的日光,穿透廊道。

刺眼得厉害,照在脸上火辣辣的痛,卢贞想抬手挡住光线,却怎么都抬不动。

她垂下眸,看向地面上那道影子,不在光里。

又熬完一天。

傍晚的小镇,被夕阳眷恋地照顾着。绯红的火烧云橙黄透亮,树下的长椅停站着几只雀儿。

幽深的街道,电线低垂密杂,巷子里时不时传出叫嚣辱骂的声音,茶馆里的老汉探出头往里看去,又被几个染着红毛黄发的小年轻给吓了回去。

“一天三次,饭后半小时再吃。”

药店的店员拿支黑笔在药盒上写下剂量。

卢贞接过药袋子,走出药店。

燥热的风穿过整条巷道,她沉沉地掀起眼皮,抬手将碎发拨到耳后,注意力不觉间被巷尾传来的那声“骆嘉豪”给吸引过去。

纵横错落的老街,爬山虎的藤蔓沿着墙壁攀成一张张密密麻麻的铁网,角落里发出恶味的馊臭,是哪个醉鬼某夜留下的呕吐物。

“妈的!你再牛啊!□□麻痹!让你装逼,大城市里来的了不起啊……”陈庆石啐了口唾沫,一脚踢在骆嘉豪的肩上。

骆嘉豪垂着头,无力得和死人样没什么区别,虽然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也能想像出他的惨状。

那群人笑声赤果,污言碎语,骂骂咧咧的讥讽没有丝毫掩饰。

陈庆石弯下腰,一把揪起骆嘉豪的领子,将他往上提,损道:“老子有没有跟你说过,有本事别落单?”

陈庆石他们常去骆嘉豪的学校门口堵他,都不凑巧,韦凯荣那群人像是跟班狗一样跟着他,一直没找到空子下手。

今天运气不错,路上碰到了。

“死聋子,听得到老子在骂你吗?操!”陈庆石啪啪拍在骆嘉豪的耳边。男人脚底碾踩着的是银黑色的助听器。

一群人咯咯的笑声穿堂过巷,肆无忌惮。

“你谁?”有人忽地开口问,打断这场笑话。

骆嘉豪缓缓抬起头,血迹从他轮廓边缘趟过,滴滴往下渗,漆色的眸子与血色参杂在一起,妖冶,不羁。

他的视线跟随着大家一起,定格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

卢贞在那儿看了有一会儿了,没敢动,只有瞳孔惊得在微缩。

她以为赵艳玲那群人下手就已经够狠了的,可跟这群人对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他们明显不是还在上学的人。在学校里,赵艳玲多少有些顾及,他们完全不会。

卢贞的手紧紧地拉攥着书包的肩带,掌心的汗水止不住地往外冒。

他是在笑吗?骆嘉豪在对着她笑。

见卢贞直勾勾地盯着骆嘉豪看,陈庆石掐住骆嘉豪的下巴往前拖,一脸趣味地开口问:“你认识他?”

卢贞打了个寒颤,她想她应该是发烧脑子不清醒,才会有胆子在这里看这么久。

无论是打人的,还是挨打的,她一个都惹不起。

“不认识!”女孩拔腿就跑,没来得及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药袋子,因为不敢有丁点的犹豫。

她跑过后,那群人的笑声更甚了。

“你女人?她说不认识你哎,看人家多识时务……要不你也长点眼,今天从老子胯底下爬过去,叫我声爹,我就放了你,怎么样?”陈庆石对上骆嘉豪的目光。

他长了双清高的厌世眼,那里面装着别人不曾有过的世界,看得陈庆石直叫人想剜掉。

一群人开始起哄:“叫啊!死聋子,没听见石哥说的话吗?”

“你sb啊操,都说是聋子了,怎么可能听见我们的话。”

在喋喋不休的三言两语中,陈庆石隐约听见骆嘉豪在说些什么,听得并不真切,是在求饶吗?他也有求饶的一天。

男人贴近他,他微弱的喃语清晰了起来,听清他阴狠的语气里透着笑意:“有种弄死我……”

“你以为老子不敢是吧?”男人怒了。

陈庆石冷笑,挥了挥手,让身后两个黄毛上前来把骆嘉豪给架了起来。

……

巷口。

卢贞跑了好长一道,逐渐喘不上气后停了下来。她扶着石墙,弯着腰,难受地汲取着空气。

脑袋浑噩,书包的重量压垮了她,最终她瘫坐在地上急喘。

卢贞想起刚才的场景,仍然后怕不止。怕那群打人的人,更怕骆嘉豪。

她不是有意撞见的。

傍晚过后,灰蓝色的云层积压在天空。

月亮露出尖角,悄悄探出个脑袋。

幽静的巷道,少年的身影隐匿在黑色中。他躺在地上,一身脏污,跟个死人没什么区别。偶尔透出声,可哪怕有人听见声,也不敢上去管。

好一阵,他自己爬了起来。

天色已经灰暗,茶馆里的老汉撤桌出来时,看见他一身伤会可怜地问一句。但他像没听见一样,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步子踉跄。

街道路口的小卖部还亮着灯,骆嘉豪走了进去。

老板当时在打游戏,骆嘉豪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听见声音才抬起头,吓了好一大跳,又不敢多言,毕竟看他模样就知道是不好惹的。

结账时,看他迟钝地摸索着口袋,老板鼓起勇气,故作无事讪讪道:“没关系,下次给一样的。”却不想那人只是多要个火机后,就付了钱。

路灯招牌下,小卖部门口拴着条土不啦叽的小狗。它不顾着吃碗里饭,反而冲着骆嘉豪摇尾巴摇个不停。

骆嘉豪靠在墙上,垂着眼皮子看向那只想要爬向他腿边的狗。

他拿出刚买的烟,徐徐从里面倒了根出来,咬在唇边上,烟身微翘着弧度。

正当他抬手拢风要点燃时,脚边那只狗有眼无珠地碰上了他的鞋边。

一路了,他的耐心终于被消耗完了。

“滚出来。”他沉声,收了火机。

小狗被他喝住,连忙往后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再逾矩。

街边的拐角处,卢贞颤颤巍巍地探出身影,走了出来。

她还背着书包,衣服也没换,看样子压根没有离开过。

昏暗的路灯,灯身随着晚风晃荡,光影摇摆不定。

他斜斜地靠站着,碎发遮挡住他眼底眸光,血迹斑驳凝成块,伤痕与阴影融为一体。他身上白T被人撕开了条口子,沿着脖颈往下纵长,露出深深的锁骨。

一身污泥,却又高濯其华,和这个小镇上的人都不一样。

卢贞蜗牛步速般地挪到他面前,没抬头,不敢看他。可头顶上方那道目光似寒冰乍冷,无形之中催促着她的动作。

卢贞缓缓摊开手,“你的。”

助听器的壳裂开一条缝,内廓没有被损害。那东西沾染上灰尘,摊在女孩白净的掌心里有些碍眼。

“不是不认识?”他呵笑。

下一秒,他顺手从兜里掏出个袋子扔在了卢贞的脸上,药盒的尖角撞上她的鼻尖,生疼。

她双手急势接住,愣愣地看着那袋她丢落的药。

难怪她刚才没有找到。

再抬头时,骆嘉豪已经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要他的助听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