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傻大个被成功安抚后,宋一媛开开心心和曹珍珠出门短期旅行了。

出门前宋一媛是这样对禹毅说的:“什么时候伤好了,什么时候我就回来了。”也是非常别致的出门语。又说,“玩具是我买的,只能我动,你不许动。”更是蛮不讲理。

禹毅只是不放心地说:“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

“嗯嗯。”

宋一媛和曹珍珠见面。两个人一起飞某个沿海城市。她们对著名景点没啥兴趣,一下飞机就直奔海边。订了一个海景房,换了可以下水的衣服,曹珍珠看着宋一媛出来,“啧”了一声:“昨晚战况挺激烈的啊?”宋一媛在换衣室已经看到自己惨不忍睹的身体了,闻言只是耸耸肩,拉开行李箱东翻翻,西翻翻,原本想翻配套披风的,结果莫名翻出一身短袖短裤式的泳衣?

曹珍珠看到,说:“挺有先见之明啊。”又吐槽道,“这么丑的款式,你多少年前买的?”

宋一媛不知道男人什么时候放进来的,但她敢肯定,绝对不是昨晚爱爱后。

那禹毅放这一身衣服目的就非常明显了……宋一媛哑然失笑。

下午五点,禹毅收到宋一媛的微信。

宋一媛:[图片]

宋一媛:泳衣好丑。

禹毅看不出来丑,只觉得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宋一媛好美,手细腿长,肤白肌嫩,羡慕那把躺椅。

宋一媛穿的是他前几天暗戳戳塞进行李箱的保守泳衣。明明已经那么保守了,宋一媛穿出来还是那么好看。

媳妇儿离开的第五个小时,想她。

曹珍珠看着宋一媛一边晒太阳一边玩儿微信,长叹一声,“身在曹营心在汉,我何苦要和一个不属于我的女人出来度假。”

宋一媛和禹毅聊了最后几句话,关上手机,“好啦好啦,我到这边了总得给我男人说一声吧?”

“哼。”

两个人在海边玩儿到晚上,之前看了日出,现在又看了日落,一天的起始轮换一圈,好像就完成了每天都陪伴在一起的使命。她们还拍了照,游了泳,捉了海星,玩儿了沙子,心满意足,迎着海风手挽手往酒店走。潮声哗哗,人声热闹,远处海平线闪着船的光,像钻石。

两个人都不说话,享受着久违的妥帖舒服。但她们心里又同时有一个怅惘。

晚上,宋一媛又做梦了。

梦里她一觉睡到自然醒,曹珍珠从洗漱间出来,对床上的宋一媛和杨歆抱怨道:“你俩睡觉能不能老实一点儿?我卡在中间,一晚上醒三次。”

宋一媛撒娇:“对不起啦。”

杨歆撒娇:“对不起啦。”

曹珍珠听不惯两个人矫揉造作的声音,扔毛巾过去:“起来,环海了!”

三个人,三辆自行车,杨歆骑在最前面,宋一媛中间,曹珍珠在后面。

宋一媛对杨歆喊:“你骑那么快干嘛,等等珍珠!”

杨歆头也不回,叫道:“我在下一个下坡等你们!”然后就从坡顶滑下去,瞬间没了影。

宋一媛哼哧哼哧骑上坡,曹珍珠跟着哼哧哼哧骑上坡,两个人蹬啊蹬,蹬啊蹬,脚好酸,腿好痛,车越来越慢,人气喘吁吁,坡顶离她们好像始终有一点距离。

曹珍珠不行了,从车上滑下来,“不行了不行了,太累了,我慢慢走上去。”

宋一媛也从车上下来,“不行了不行了,我也要走。”

两个人走啊走,走啊走,太阳越来越大,坡顶还是那么远。

宋一媛好像听到杨歆在那边坡底大声喊:“喂——你们别磨磨唧唧的,快点下来啊!”

“快一点——我不想等你们啦——”

“宋一媛——曹珍珠——你们到哪儿了?”

宋一媛心急如焚:就到了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这个坡怎么能这么长,怎么总也爬不到终点……

两个人终于大汗淋漓爬到坡顶,骑上车,笑道:“我们来啦!”自行车快速滚下坡,两个人叫道:“杨歆——”

宋一媛往下看,没有杨歆。

干干净净的马路,安安静静的海,阳光热烈,可是没有杨歆。

宋一媛惊醒过来。

天还没有亮,黑黢黢的房间,外面有汽笛声和海浪声。

宋一媛爬起来,上了一个厕所,之后推开窗,趴在栏杆上看空无一人的海湾和深不可测的大海。

广阔的视野,让人心中有一种空旷沧茫的感觉。

人,微不足道,脆弱得不堪一击。

人,何必执着,不过几根骨头。

曹珍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走到她旁边,说:“现在四点。”

“嗯。”宋一媛捋了捋头发,“做了梦,醒了。”

曹珍珠笑:“好巧,我也是。”

两个人对视一眼。

曹珍珠说:“我梦到杨歆了。”

宋一媛心跳停了一下。

“我梦到我们三个在海边玩儿,先是捡海星,捡了三个水洼的海星,一阵海浪冲过来,全军覆没。然后我们三个开始追着海水跑,杨歆说:‘我现在慢慢往海里走,你们给我拍几张超文艺的水中照,OK?’我就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远到海平线那里,海水已经没过她的腰。我心慌地叫她回来,她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直走啊走,走啊走,我看着她被海水淹没……我大声叫你的名字,但你也不见了……”

半晌。

宋一媛说:“我也梦到她了。”

“梦了些什么?”

宋一媛说了自己的梦。

两个人心照不宣。

曹珍珠笑笑:“和好的时候我就想:算了吧,过去的事算了吧,永远别再提,过好接下来的日子,都不容易。”

“结果发现根本不可能。”曹珍珠看着她,“和好后,我更许多次想到杨歆。我不用猜,也知道你也是。”

“嗯。”

“你是不是还放不下?”

“……嗯。”宋一媛看着她,眼睛里的光像远处的灯火,“怎么放下?”

“别问我。”曹珍珠说,“我也没放下。”

又沉默了一阵。

宋一媛说:“我好后悔当时那么冲动,一点儿没顾及到她的感受。”

曹珍珠说:“但我想,即便你顾及到了,按杨歆的性格,也会一声不吭跑去做些什么。她太骄傲了。”

“但总该会少发生一点事情。”宋一媛看着海,“象牙塔里待久了,就觉得什么都是轻而易举的,什么都是一旦确定就不会更改。我们以为某件事发生了后果会很严重,我们承受不来,所以事情一发生就手忙脚乱,六神无主,心态也失衡。”

“但上班几年后,才发现——原来那些都是什么啊,事情有无数种解决方式,何必要那么崩溃呢?”

“我也是。”曹珍珠说,“那个时候即便你无法心平气和地与她聊天,我也应该和她多说说话呀。让她做事情时候多一个人可以讨论,或许结果也会不同?”

两个人互相看一眼。

她们都在怪自己。

“但我也忍不住恨她。”曹珍珠说,“为什么做事情前就不会问问别人呢?承认自己能力有限,寻求一下别人帮助很难吗?她死的时候,我就在她面前,那个时候,她难道一点儿也没想到,她的离开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伤痛吗?她为这件事死了,我和你怎么办呢?”

“余生是不是永远活在阴影之中?”

“这些,她想没想过?”

宋一媛不说话。太像了,两个人真实而复杂的内心,太像了。

“所以又好怨她。”曹珍珠说,“有了怨又有了新的愧疚——人已经死了,还怨什么呢?她放弃自己的生命难道就是为了报复我们吗?谁会这么傻。”

“她一定一定,也处在一种无法再多想一点点的绝境里,走投无路,才……”曹珍珠苦笑一声。

“但最多的——”她叹一口气,“我好想她。”抬起头来看着宋一媛,颤声道,“一媛,我好想她。”想最最骄傲爽落的杨歆。

宋一媛闭眼,一颗泪悄悄滑进头发里,她笑:“我也是。”

曹珍珠脑袋靠过来,“我放不下,我有那么多情绪,都是因为,我还是没法接受她已经离开了。”

我也是。

两个人靠在一起,久久不再说话。

“所以只能接受吗?”像接受理想必然会被现实磨损一样,像接受许多感情会无疾而终一样,像接受自己一定存在自己讨厌的一面一样,接受杨歆已经离开?

“嗯。”宋一媛回答。不是顺从,是只能生忍。把它忍成生活常态,接下来,受下去。

这是所有人最终要接受的。

“此时此刻,又觉得没那么不容易接受。”曹珍珠说。还有一个人可以和她说说杨歆。有关杨歆的一切,也不止她一个人这么钝痛。

我也是。宋一媛看着天上的星星。五十年后,我去陪你。给你讲这五十年的人间。

突然,宋一媛的手机响了一声。

她摸出来看。

禹毅:想你。

凌晨四点,和我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