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看完电影出来,街上人烟寥寥。刚下过一场小雨,路面湿润,空气清新。步行街两旁,欧式建筑大气优雅。异国他乡,风景很美。有心感受,不过是身边有一个让人安心的人。
两个人手挽手走回酒店,进了酒店大堂,前台小姐站起来笑着对宋一媛说:“宋小姐,这里有您的一份寄存礼物。”
“我的?”
“嗯。”
前台小姐拿出一束红色玫瑰,颜色极其浓郁热烈,每一朵都硕大饱满,包装精致淡雅,很是好看。
哇哦。
宋一媛接过,“谢谢。”然后找赠送人卡片。
没找到。
禹毅就在她身后,宋一媛不做他想,嗅了嗅,笑道:“谢谢。”
吃烛光晚餐、看电影、送玫瑰花。真是俗得不得了的约会。是直男的操作。
但宋一媛很开心。
宋一媛抱着花,头一次有了想纪念一下的想法——这可是第一次约会呢。
把手机给禹毅,把花捧到面前,“给我照一张。”又像想到什么,不放心的调整好角度、距离、模式,手把手拉着禹毅,说:“不要动,就这样拍,OK?”
禹毅点头。
宋一媛摆好姿势,微笑,“好了。”
禹毅噼里啪啦一阵按。
宋一媛目光里溢出老母亲般的忧愁,下一瞬间又慈爱地看着他,算了算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禹毅把手机给她,宋一媛单手抱花,接过来——
嗯,还不错?
哇,这张好美!
嗯嗯,这张也可以。
宋一媛看着手机里的十几张照片赞叹不已,因为没有期待反而变成惊喜。宋一媛高兴地说:“照得好美!学过摄影哇?”
“没有。”
“平时喜欢拍照?”
“不喜欢。”
宋一媛笑嘻嘻,“那你一定有天赋。”
禹毅:“没有。是你好看。”
再好看的人,经过镜头畸变,总会有这里那里不好看的时候。宋一媛清楚得很,“不管,你就是有天赋。”然后特别笃定地叫禹毅拍一张外面的夜景。
禹毅老老实实拍了,随手一拍,拿给宋一媛看。
丑得不忍直视。
宋一媛又叫他拍一张吊灯。
失焦了。
宋一媛不信,说:“你好好拍。”
禹毅重新照了一张吊灯。
没失焦,巨丑,像网上买家秀一样,没有美感,只求拍得完整。
宋一媛将脸凑到禹毅手机上,眨眼看他,“拍我。”禹毅往后退了一点点,咔嚓一张,也是非常快速且漫不经心的,“拍好了。”
她把脸凑得那么近,一定好看不到哪儿去。
接过来一看——嗯,背景虚化,仰拍,聚焦她的鼻根,睫毛根根分明,眉头清楚,眉尾虚化,眼睛里波光潋滟。
是美的。
甚至比刚刚那几张还要好看。
他把她的眼睛拍得有光,楚楚动人,珊珊可爱。
宋一媛懂了。忍着心里的悸动,觑着他,“为什么拍我就这么好看?”
禹毅:“你本来就好看。”
在我眼里,你本来就是好看的,拍照不过是把我眼里的你拍出来,每一幅每一帧随时随地都是好看。禹毅不会说情话,宋一媛在心里给他补全了。
爱,是万能的滤镜。
谁说表白就非得是“我喜欢你”呢?禹毅的“你本来就好看”不也是最赤诚的表白吗?
宋一媛心满意足,手机放包里,双手捧花,“走吧。”
大堂的灯突然暗下来,厚重的窗帘不知什么时候拉上了,空旷的大厅一下子伸手不见五指。
一片哗然。
宋一媛下意识转过身,喊道:“禹毅?”
禹毅拉住她的手,两步走到她身边。
宋一媛问:“怎么回事?”
禹毅抱住她。
宋一媛微愣。
男人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一阵阵激烈的心跳声传过来。他很紧张。
“喜欢你。”
“我喜欢你,宋一媛。”声音干涩颤抖。
一阵无声的气流滑过,像是再说了什么,禹毅轻轻吻了她耳朵。
大厅的灯又蓦地亮了。
宋一媛猝不及防。
禹毅拉着她,不看她,“走吧。”
宋一媛很淡定:“哦。”
两个人一路无话回到房间。宋一媛问:“今天吃什么?”
“什么?”
“晚饭吃什么?”
“我都可以,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宋一媛:“我想想……”
半晌。
宋一媛想起来现在已经凌晨,他们三个小时前吃了烛光晚餐。
两个人对视一眼,宋一媛噗嗤一笑,“你是不是傻。”
禹毅走过来,轻轻吻住她。
两情相悦,是世上最美妙的事——止不住的傻气、眷念、靠近,无法控制的在意、捻酸、生气,无时无刻不沉浸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里,一句简单的“月亮很美”也因为是和他待在一起,从他口中说出来,整个夜晚变得诗情画意。
日子很轻,很快,如枕云端。
如果所有的时间都是和禹毅呆在一起就好了。如果从一开始就和他在一起就好了。越过所有噩梦,就这样轻轻松松,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然而不是。
梦里。
宋一媛歇斯底里:“杨歆!!”
“杨歆!!!”
曹珍珠流着泪抱住她:“一媛,一媛,别这样……”
“她也是好心……”
宋一媛好恨,“好心?!”
“好心改别人的论文?!”
“好心一个一个去和答辩组的老师争吵?!”
“好心去爬汪博儒的床?”
宋一媛像头失控的野兽,盯着曹珍珠:“事情全都是她干的,结果全都我承担!我叫她再管这件事了吗?!”
“你做事情之前和其他人商量一下行不行?!有什么后果想一下行不行?!你怎么能蠢成这样?”宋一媛又急又痛又恨,“杨歆,你骄傲,你有自尊心,你很有担当!但这件事你承担不来,你能不能就不要再愚蠢的、幼稚的解决事情?!你解决不了任何一件事!你把所有的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宋一媛泪流满面:“你想把我逼到什么地步?你是觉得我现在还不够惨吗!我求求你,算我求求你,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好不好?”
杨歆牙齿紧咬,一言不发。
“即便最后我毕不了业,保研失败,记过处分,全校通告批评,这些你都当不知道,可不可以!我求求你别再参与我的任何一件事,就当我死了,好不好!”宋一媛心里空荡荡一片。
“杜老师说,他一辈子没什么大追求,就想清清静静做学术研究。”宋一媛看着杨歆,“所以院里的教授名额他不抢,交际会议他不去,两袖清风,一身傲骨。结果——”
“为了两个不省心的学生,他去守院长,见答辩老师,低声下气,唯唯诺诺……”宋一媛说不下去。
“我们就是这样回报他的吗!”
杨歆眼泪流下来。
宋一媛心好痛,更不明白为什么就变成这样子。每个人都想她好,结果一步一步就把她推到死胡同里,她连怪罪谁都不知道。
曹珍珠叫她好好和杨歆说,可是怎么好好说?她无法心平气和地说一个字,不怪她,不能怪她,好心办坏事,她已经把她能做的、不能做的事通通做了一遍,她想要承担一切后果。但是她不需要承担,只能宋一媛承担,其他人没资格承担。
可是宋一媛又做错了什么?她错了一切。她不该不参加一辩,她不该把这么重要的论文交给杨歆去打印并投递,她不该生气和杨歆一句话也不说以至于让杨歆突然跑去找答辩老师争论说些大不敬的话,她也不该不注意到杨歆的情绪让她恶向胆边生去爬汪博儒的床威胁汪博儒……
全部都是她错。
她蠢,她天真,她活该。
她很累。
她真的很累了。
她不再是那个狂妄地说要做“21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家”的小姑娘,也不再是那个在文学创作课堂上说“中国当代文学一片死气沉沉,没意思透了”的学生,更不再是那个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为座右铭的热血青年。她一下子卸去所有光芒,成为一个茫然无助的社会关系和社会规则下的结点,为现实委屈愤怒、无能为力。她所有的优秀,突然一无是处。
曹珍珠打电话来的时候,宋一媛正躲在某个地方流眼泪。
她关了电话,把头埋进膝盖里——我再哭一会儿,把所有委屈不甘心愤怒流尽,去找院长,从头到尾好好谈一下这件事。可以不读研,延迟毕业也没关系,只要最后有毕业证就可以。找杨歆去和汪博儒好好道歉,这种事情发生了学院也不想闹大。杜老师还得出面,这件事没有他不行。但是,一定要和老师先说清楚,把所有的底线说清楚,把最低的诉求说清楚,不想要多的了,也别再为多的东西耗费时间精力。杜老师已经做了太多太多……
“宋一媛!!!”
宋一媛抬起头来。
曹珍珠满身狼狈,眼里充满血丝,一种宋一媛从来没见过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
她喘着粗气,大叫:“宋一媛!”往后带了哭腔,恨意的哭腔,绝望的哭腔。
宋一媛茫然而恐惧:“怎么了?”
“我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你为什么关手机!”
“为什么!!”
宋一媛开机,“怎么了?”
曹珍珠大哭:“杨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