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媛想着想着,心里憋得慌。一个人憋着憋着,也不知道几点睡着的。
禹毅看着她熟睡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唇,这脸蛋,好像连额头都是特别的。
现在是他的。
“如获至宝”是怎样一种体验?
没法说。
《说文解字》释义“至”:鸟飞从高下至地也。从一,一猶地也。象形。不,上去;而至,下來也。
如获至宝,对于他来说,就是突然得到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宝贝砸进他怀里。
天上的仙女飞啊飞,飞得傻不愣登,直愣愣往下撞,“扑通”一声,撞在他手上。小仙女望望他,蹭蹭他,啄啄他,好像不会伤害她,好了,做窝了。
他得到她,不敢给别人看,不敢给别人说,不敢伤害她一点点,也不敢她再美丽一点点。
她始终要飞的,所以也不敢说一点点爱慕。他怕她走的时候伤心。
如获至宝,无法比拟的兴奋、快乐、满足、骄傲,也是无法表现的惶恐、不安、怯懦。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天上有一个小仙女了,他很早之前就守在下面了。他看着小仙女往下掉的时候就开始捧手了。
这些,小仙女不要知道。
禹毅轻轻吻她,香喷喷的宋一媛。
晚安。
宋一媛第二天起来,一言不发,两个人坐在一张餐桌上,互不理睬。
宋一媛吃完饭,换了一身衣服。白色的裙子,柔软的长发,瓷白的皮肤,嫩葱葱的,好像十八岁的小姑娘。她挎上小包,一脸冷淡地说:“我约了沈风柏在花间小铺喝茶,中午回来。”瞅着禹毅,确定他听到了,不奢望他回答,开门走了。
沈风柏看见宋一媛走过来,走路的姿势像一只炸毛的小鸟,虎虎生风,雄赳赳气昂昂。沈风柏不自觉笑起来——这多像大学时候的宋一媛,他一惹她生气,就是这样。
“怎么了?”
宋一媛坐下,有点热。她喝了一口冰镇凉茶,默了一阵,闷声说:“禹毅初中时候喜欢一个女生。”
沈风柏:“很正常?”
“他好像还是比较在意。”
沈风柏:“你想多了。”
宋一媛:“没有。”有点儿烦地说,“我就随便问了问,他什么都不肯说,一遇到和那个女生有关的事,就非常沉默,还不敢看我。”宋一媛气鼓鼓喝了一大口茶,“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不能吧?”沈风柏好笑,“你算算这都得十几年前的事了。”
“就是啊,十几年前要是只是轻轻地喜欢一个女生,两三年就过去了。现在都这么久了,问他什么都不说,不是还没放下是什么?”
“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回答你。”沈风柏坦然,“我们其实不是很喜欢你们女人问前任,特别是越年少的感情。”
“为什么?”
“侵犯领地。”沈风柏说,“我们也喜欢怀念,毕竟曾经喜欢过。”
宋一媛冷笑:“怀念什么?怀念一起做过的爱,一起震过的车?”
沈风柏哈哈大笑:“宋一媛,你够了。”
“不然呢?怀念那个时候如何如何青涩的心动,如何如何害羞又紧张?”宋一媛毫不留情,“这他妈怀念一遍和重新恋爱一遍有什么区别?”
沈风柏看着她:“喂,这是人之常情。人都喜欢回忆里美好的东西,也会在相关联的事物上不自觉回忆。”
“哦。”
沈风柏好笑,“我说你,你不是最推崇那一套尊重、dú • lì、理解、自由的理论吗?你要尊重他有过去啊。”
“我尊重啊。”宋一媛睁眼说瞎话,“他有过去就有过去,最好还谈过两三次恋爱。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还对她念、念、不、忘。”
“他可能只是不想你问。”
“心里没鬼为什么不想我问?”
“问了又答,你们女人就会揪着不放。”
“我不会啊,坦然就好了。”
“嗯,他告诉你他第一次给一个女生写情书,他的初吻给了谁,他的初夜给了谁,他们每天放学一起走,偷偷牵手……”
“够了。”宋一媛脸黑得像碳。
沈风柏摊手:“女人。”
“好烦!”宋一媛心烦意乱,“他不需要给我说他回忆里有多少美好,简单聊两句就可以了,表明他放下了不行吗?”
“比如说?”
“她叫什么名字啊,现在在干什么啊,结没结婚啊什么的。”
沈风柏笑:“OK,我们来设想一下,假如禹毅真的回答了,告诉你那个女生叫什么,现在怎么样,结婚了没有。你知道你的反应是什么吗?”
“还能是什么?”宋一媛瞥他一眼,很镇定,“这个话题就过去了呗。”
沈风柏摇头,“你会酸溜溜的说‘哟,对人家的现状了解得挺清楚的嘛,这么多年了还有联系?还在关注她?’”
“……”宋一媛再次喝了一口茶,平静着问,“难道不是?”
沈风柏哑然失笑,做了一个“你赢了”的姿势,“所以我们不说是错,说了也是错。男人好难。”
宋一媛眉头微皱,不说话了。
过了一阵。
沈风柏看着宋一媛若有所思。
宋一媛掀了掀眼皮,“干嘛?”
“我问你——”
宋一媛看着他。
“你嫁给禹毅,是怎样的感情?”沈风柏盯着她,“诚实说。”
宋一媛很淡定,“就是年纪到了,找个老实人搭伙过日子。”
“禹毅哪儿老实了?”沈风柏像看智障一样看着她,“哪有老实人见了相亲对象两三面就决定结婚的?”
“你是在说他坏话吗?”
“我是实话实说。”
两个人四目相对。沈风柏说:“好,我们不讨论这个,说回你。”
“既然你只是找一个人搭伙过日子,人家心里有没有白月光关你什么事呢?”沈风柏摊摊手,“就是因为没法和白月光在一起,所以他也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啊。”
“不是。”宋一媛闷声道,“他不是因为这个。”
“哦,那是因为什么?”
宋一媛顿了顿,没说。
沈风柏也不问,只是问了另一个更犀利的问题:“你是喜欢上他了所以吃醋,还是占有欲使你无法接受他把你放在和某一个女生一样的位置甚至可能要低一些?”
沈风柏太了解宋一媛了。了解她异于常人的骄傲和占有。不管是什么感情,她都一定要是特别的。不能相同,不能可有可无。她给你同样的独特性,你不能还给她一个普通朋友。如果你心里已经没有独特的位置,那她宁可不要。
她平生,最讨厌模仿相似,也最讨厌替代。骄傲得近乎狂妄,霸道得蛮不讲理。
宋一媛不回他,垂下眼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阵,沈风柏长长叹一口气。
“嗯?”
“我居然在这里给你情感答疑。”
“朋友之间不就该说这个?”
“我们是朋友?”
宋一媛木着脸看他:“不然呢?”
“我不想。”
两个人互相看了半晌。
宋一媛一本正经说:“过去的事就是过去的事,人往前走,有新的生活。我们之间,我现在就只有一种老友情。如果你有其他想法,那我们以后就保持距离。我结婚了,还没打算离婚。”
“我们的事你会给禹毅说吗?”
“已经说了。”
“他什么反应?”
宋一媛不回答。
“我再说最后一个。”沈风柏说,“宋一媛,你真的能和这么闷的人过一辈子吗?”
宋一媛也不回答。
“我就是对你还有想法。”沈风柏说,“我许多次说放弃,结果都是失败。我和每个女人相处,都忍不住将她和你比较,于是所有的女人都显得无聊无趣。我再也找不到一个人那么深入灵魂的聊天,她们不懂我,我也不懂她们。她们不想懂我,我也不想懂她们。再没有一个宋一媛陪我在天台上坐一晚上把每个星球讲一遍,也再没有一个沈风柏愿意陪某个姑娘骑行三天两夜只为一个海边的日出。这些东西,深深刻在我生命的轨迹里,形成了我对爱情所有的想象和认知。其他人试图覆盖的时候,我会很生气。我就只想爱情是你,我对爱情的所有憧憬,也只有你。”
宋一媛想不到沈风柏会突然说这个。
“我真的试图放弃过,又真的不行。”沈风柏说,“特别是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
宋一媛眉头皱起来。
“我也不想当你的老友,听你讲你和另一个人产生爱情时的烦恼。”沈风柏苦笑,“这种感觉,非亲历不能感受。”
“没那么痛,但很苦。”
相对无言。
半晌。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宋一媛说:“你应该知道我无法回应你多的感情了。”顿了顿,“以后也尽量少见面吧。”想了许久,还是说,“六七年前,我会很高兴。”看着他,“但现在,只觉得很遗憾。”
沈风柏笑笑。
宋一媛走的时候,沈风柏心里叹一口气,说:“你是最懂语言的人,所以好好运用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