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屿去过一次成都,在多年前的一个暑假。
他母亲是昆曲演员,随剧团到成都演出,那个时候他跟许宗元的关系已经变得僵硬。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不听话导致的,后来他学着听话,许宗元对他的打骂少了,但眼里多了当时他看不懂的情绪。
后来他知道,那是厌恶。
他厌恶他,所以他不管怎样都不能让许宗元满意。
母亲走的第二天他们就发生争执,他被烟灰缸砸了头,血流不止,还命令禁止不准给母亲和外婆说,他去找了母亲,他要告诉母亲真相,告诉他听到的真相。
那天成都很热,太阳很大。
他记得那天热闹的大巴车,记得车厢音响里放着那首音乐,更记得母亲崩溃的质问电话那端的人还有天旋地转时,他被牢牢护在身下。
那通电话没打完,但不重要了。
火锅热烟冲上双眼,许清屿下意识移开,从记忆里抽出,视线落在旁边的云徽身上。
她侧脸对着他,白皙的脸上扬着浅浅笑,桃花眼微微上扬,勾着灯光和黑夜,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纤细的手指撑下颌。
那股熟悉感再次袭来,他想从记忆里去找,但像是隔着一扇门,那扇门怎么都推不开。
云徽被他看得有些局促,战术性低头喝水,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背过身咳嗽几声。骨节分明的手递了张纸巾过来,她眼睫微垂,接过。
“谢谢。”她说。
许清屿收回手,端起水杯喝了口。
锅底涨开,两盘麻辣牛肉下锅,陈子昂好奇的夹了一块,辣得连喝两杯水,转头见云徽面不改色的吃下一整块牛肉,对云徽抱拳:“佩服。”
云徽笑了笑,左手捏着纸巾擦拭嘴角的油渍。
陈子昂是个话痨,和叶问夏是欢喜冤家,两人三句要互怼两句,云徽听她们聊天,刻意不去看旁边的许清屿。
桌面发出“嗡嗡”地声音,是那只黑色手机。
许清屿看了眼直接摁断,没几秒又有短信进来,他解锁点开,眉头蹙了一下起身,“我接个电话。”
身边的那股压迫散开,云徽暗暗松口气,起身去添加调料。
吃完火锅,几人一起回学校,陈子昂要去超市买水问有没有吃雪糕,叶问夏和喻冉举手,三人冲进超市,云徽和许清屿在外面等。
许清屿单手揣兜靠墙而站,云徽站在五步之外的位置,相顾无言。
三人拎着一个塑料口袋出来,陈子昂给大家分发雪糕,到云徽时叶问夏毫不客气的拍他手,“云徽不吃雪糕。”
陈子昂问:“为什么?”
叶问夏答:“不吃就不吃,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说着将一瓶苏打水递给云徽,云徽笑着接过,跟他们告别转身回宿舍。
陈子昂摸了摸自己后脑勺,“不吃雪糕,那她夏天的快乐真是少了一半,老许你说是不是?”
许清屿没回答他,视线一直落在那道白色身影上,没得到答案的陈子昂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啧”了一声,“你看上人系花了?”
许清屿懒懒抬眼,矿泉水的瓶盖被拧上,“走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声音远去,迈进女寝大楼的云徽回头看了眼,许清屿左手拎着水走在前面,陈子昂快步追上去,两人不知在说什么,许清屿挑了下眉,仰头将所剩不多的矿泉水喝完,水瓶扔进垃圾桶。
她收回目光,看了看手里的苏打水,冰块化作水汽沾染指尖,滴落下去。
—
开学第一天没课,云徽轻手轻脚出去,天边升起朝阳,舞蹈室播放着音乐。
是黄月珊。
她正跳着上学期期末的那支汉舞水袖,瞧见云徽进来收住动作,云徽微微颔首,从她身旁经过去更衣室换衣服,出来时黄月珊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擦肩而过时,黄月珊叫住她。
“昨晚我看见你和许清屿一起回的学校。”
云徽抬眼,等待她的下文。
黄月珊换了个手拿衣服,“虽然你不想听,但是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许清屿不是你能掌控的人。”
云徽笑了声,正视她的眼神,“你就是特意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黄月珊下巴微抬,“当然不是,学校出的通知你应该看到了,今年晚会要选一个独舞的人。”
以往都是群舞,这次将新生典礼和中秋活动并在一起,曲京大学里谁不是个中佼佼者,怎会放过这次大放异彩的机会。只不过选定独舞的标准是什么还不得而知,但最强的竞争对手无异就是云徽。
云徽点头,“嗯。”
“独舞的位置是我的。”
许清屿也是她的。
云徽忽略她根本不算挑衅的挑衅,将手机连接音响,开始做热身。
新的学期大家都生机勃勃,关于古典舞独舞的话题被大家热议,还有的搞了个投票,投你最希望谁独舞,云徽的票数排列第一。
“这还需要投票吗?当然是云徽独舞了。”叶问夏坐在电脑前磕瓜子,“论成绩排名,论外貌身材,谁能跟她比。”
喻竹拆了包辣条,“正解。”
叶问夏手机响了下,是陈子昂给她发消息,问她去不去撸串。
【你请客?】
陈子昂无语:【对。】
【来!】
叶问夏叫上喻冉一起,云徽以要练舞回绝了,练到一半喻冉给她发消息,问需不需要给她打包带吃的。
她回了个不用,正准备退出时瞧见朋友圈有个小红点,是叶问夏更新了朋友圈。
【吃饱喝足。】
她附了三张照片,两张是她和喻冉的自拍,还有一张拍的美食,对面桌沿边搭着一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一眼便认出是许清屿。
明明已经决定不喜欢他了,但还是会下意识找寻他的蛛丝马迹,她有点后悔没去,却又害怕真的看见他牵着另外一个女生出现。
她矛盾纠结,陷入一个挣不脱逃不开的死胡同,胡同里只有她沉陷,像落进蛛网的蝴蝶,唯有筋疲力尽才是解脱。
她点了个赞,关掉手机继续练舞,将所有情绪都发泄在舞蹈里。
从舞蹈室出来时校园已经没什么人,她去了趟超市,问她们需不需要吃什么,两人都已经吃撑到嗓子眼,云徽拉开冰柜,习惯性的去找苏打水,在快碰到时又收了手,拿了一瓶矿泉水。
付款时,收银的小姐姐问她,“你的冰淇淋什么时候拿走啊?我们准备上新货了。”
云徽垂眼,“今天吧。”
小姐姐从小冰柜里把那支红色包装的冰淇淋拿出来,用袋子给她装好,“这个口味的冰淇淋很好吃的,你可以试试。”
云徽笑了笑,“好的。”
天气炎热,从冰柜里出来冰淇淋就已经在化掉的边缘,上次已经化掉了三分之一,包装也变了形,是放在超市里都会被人选出去的样子。
不是你的东西,留不住。
她将袋子裹好,走向路边垃圾桶,正要松手时袋子忽地被人扯走,回头,许清屿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他站在路灯下,碎发随意垂在额前堪堪遮住那一双剑眉,狭长的眼微敛,带着一股施压。
云徽心猛地一跳,没想到这么晚了能遇见许清屿,避开与他对视的眼,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最后选择什么都没说。
许清屿上前半步,两人的距离被压缩,尽管云徽有一米七,但在许清屿近一米九的身高面前还是变得娇小弱势,她后退小半步,拉开距离。
手里的冰淇淋已经慢慢化水,他抬头,声音清淡辨不出情绪,“不要了吗?”
原来他没认出这是那支冰淇淋。
也是,这个牌子的冰淇淋包装都一样,他怎么会认得。
云徽松了口气,心里又空落落的,“买错了。”
许清屿点头,扬手将冰淇淋扔进垃圾桶,“咚”地一声,也像一把大锤重重打在她心上。抱书的手不自觉收紧,她温声,“我要回宿舍了。”
说完转身便走。
“云徽。”他喊她。
云徽停住脚步,慢动作般的回头。许清屿低头点了支烟,青蓝色烟雾缭缭升起,模糊了他的轮廓,修长如竹的手指掸了掸烟灰,声音如溪水流淌。
他说:“抱歉,不知道你不喜欢冰淇淋。”
云徽心尖猛地一颤,“没什么好抱歉的,我也没说啊。”
许清屿看着她,桃花眼微扬,里面倒映着路灯下的他,她在笑,但许清屿感觉那笑得一点不好看,像在强颜欢笑。他心里没来由的有些不舒服,找不到理由的,只是不想让她这样勉强自己笑。
云徽开口打破两人间的沉默,“马上熄灯了,我得回宿舍了。”
她再次被叫住,许清屿从裤兜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递过去。云徽不明所以,他淡声解释:“赵浩轩不是约你明天去他家里打游戏?”
他顿了顿,“一起过去。”
是有这么回事,但她坐地铁也可以去,想着她拒绝,“我起来的比较晚,怕耽误你的时间,我自己坐地铁过去就行。”
许清屿眉骨轻挑,笑得散漫,“怕我把你卖了?”
声音敛了凉意。
云徽否认,触及他的眼将话收了回去,拿出手机点开,扫描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