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二

  风行云还在转动眼珠寻找逃跑的路线,向瓦牙已经嘶哑地吼了一嗓子,挥舞着他的长剑,冲着最近的一名骑兵迎了上去。那匹马没有收住脚步,歪斜着脚步斜刺里跳了开去,剑在火下闪着光。风行云听到了一声响亮的撞击声。血像珊瑚一样从马腹下的伤口中喷涌而出。另一名骑兵拉马打起了转,他在马背上愤怒地呼喝着,转动手腕,锐利的光芒在他手上显现。他拉起马头,跳过被摔落在地的第一名武士,朝向瓦牙扑去。

  向瓦牙奋力挥舞着那把死亡沼泽中捡来的长剑,他的胸中汹涌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量,可怕的愤怒像火山熔岩一样冲上头部,让他对死亡,对钢铁,或是跳动的马,凶狠的武士,或是一切都无畏无惧,他觉得此刻手中的长剑在他手上跳动,轻盈得像没有重量一样。嚓地一声轻响,那个蛮族人手中的弯刀断成了两截,刀头直飞入蓝荧荧的夜空之中。

  马暴烈地撅着蹄子,把座上的蛮族人抖动得像团面口袋。他使劲地夹住马,走到了空地边缘,在那儿,火光能够映红他的脸半和边肩膀。他在那儿不相信地瞪着自己的肚子,鲜血像一道彩虹,正潺潺地从那儿喷射出来。

  向瓦牙紧紧地捏着他的剑。一种低低的埋藏在野兽嗓底的怒吼声回荡在黑暗的空地上,他不知道那是从他的剑还是从他的喉咙中发出来的。

  风行云惊魂未定地想起那第三名骑士,他回头看去,那个林木掩映的通道里黑黝黝的,不时让被风撩起的大火晃亮。里面根本就没有黑马和骑士,仿佛从来就没有过人在那出现过一样。而向瓦牙根本就没有注意那个通道,实际上在任何时候,他都没有在那看到过什么。

  风行云望着地上蜷曲的死尸发呆,当鲜血从身上流尽以后,当黝黑的皮肤苍白起来以后,他们看上去和自己并没什么不同。从马上掉落让这些蛮族人显得格外矮小,他们趴伏在泥土之中,看上去不像凶恶的敌人,倒像是堆残破的木偶。

  我们杀了人了。他说,中了魔一般盯着一名蛮族人左肋下被战剑割开的巨大伤口。巨大的树干冒着火焰从高处坠下,天空被打开了,许多星星在流动。

  在以后的无穷岁月里,有无数人的鲜血染红过他的手,无数失去姓名的身躯被他踏过。然而这具尸体上的巨口,将会在他心里一直低声哀号,一直流淌着鲜血。我们杀了人。风行云说。

  那又怎么样。向瓦牙嘶哑着嗓子回答,血从他的手上滴在枯焦的土地上。他的眼珠通红,像是漆黑的夜中野兽心底燃起的不可扑灭的念头。

  风行云突然起了种感觉,他觉得向瓦牙变了很多。这种变化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就显露了出来。那是从林子中开始的,从找到那把剑开始,从那时侯起,瓦牙的手始终都没有离开过剑柄。那把剑仿佛让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变得愤怒,暴躁,冲动,决不退缩。

  瓦牙,你累吗?风行云说,伸手去碰他的手,把你的剑放下吧。你需要休息一下。别碰它。向瓦牙咆哮了起来,他拨开了他的手,力气是这么地大,以至于风行云打了个趔趄。

  瓦牙,你怎么了?风行云后退了一步,把手抱在胸前。

  向瓦牙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了闪,那可能是一丝抱歉的神色。他把剑插在地上,突然蹲下身,抱着头喊道:我受不了他们这样对我的羊。我受不了。他汹涌地哭出了声来,鼻涕和眼泪在大花脸又抹出了一道道的肮脏痕迹。他张开手给风行云看,风行云看到他的手掌中深深地映着一个火焰的符号,像烙铁烙在掌心中一样。他们起先都没有注意到,剑柄上确实有这么一个铭刻,使劲地握住剑柄,这个纹记就会深深地印在掌心。

  杀戮的大门已经打开了,就没有办法再把它掩上。

  一小队骑兵的蹄声就在几十步外响起,它们如同密集的雨脚,被风吹成一线,渐行渐远,连绵而过那些熊熊燃烧的树屋,被遗弃的灌木隐映的性口棚,没心没肺地流淌着的一苇溪,直向远处而去。向瓦牙像听到信号一样一跃而起,他伸手拔出了插在泥土中的剑。

  瓦牙?风行云不相信地喊道,看着他冲到一匹刚刚失去主人的战马前,伸手拉住它的嚼子,你不要去追他们,你疯了吗?你没听见吗?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你别去了。我不信。我不信。向瓦牙喊到,举着他的剑,跳上了马。马仿佛也被剑的重量压跨了,在他的屁股下垂头丧气地倒腾着脚步。向瓦牙看都没看风行云一眼,纵马直冲了出去。

  风行云懊恼地嘿了一声,转头看见另一匹马拖着长长的缰绳,正在空地的边缘游荡。他跑上去拉住了缰绳,扳住鞍桥,刚刚翻上马背,那匹马却猛烈地踢腾着后腿来。只一下子,风行云就腾云驾雾般飞上了树梢,脸朝下摔在地上。

  风行云躺在泥地里,骨头好象散了架,一时间动弹不得。他听着向瓦牙蹄声追着那些纷乱的马蹄渐行渐远,突然又圈转了回来。

  他抬起头,就看见向瓦牙勒马站在他的面前,那把剑横在马鞍上,黑沉沉的。

  如果如果向瓦牙低声说道,声音又犹豫又短促,如果你看到了她,就把这东西交给她吧。他把一个布包扔了过来,再次掉转马头,跑入到黑暗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