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团离开南淮城那天上午,刚刚下过第一场秋雨,几抹白亮的云絮悬挂在高而空旷的青天之上,像是用画笔随意涂抹出来的。空气微凉,充满了肃杀而甘冽的气息。
乌黑的马车停在离城门不远处的一条废巷中,高高的杂草淹没了马蹄,随着穿过巷口的风起伏摇荡着,发出沙沙的响声。几个人或站或坐,时而向着小巷的开口处张望两眼。
“进城的时候轰轰烈烈,离开的时候却要偷偷摸摸,这可真是我们白鹭团一贯的作风。”风暮涯坐在车厢门口,嘴里叼着根细长的草棍,形象姿势都像极了一个四海为家的流浪者,“都快中午了,那丫头怎么还没来,不会又睡过了头吧。”
“怕是不会来了吧。”风晨晖抬起头,指尖仍在琴弦上随意弹拨着,“对那么年轻的女孩子来说,有了属于自己的归宿,又怎么会愿意踏上四处飘零的路呢?”
风暮涯轻轻地笑了起来:“那可不见得,你还不知道那种小丫头,小小年纪,心思变得比谁都快。说不定在家呆了几天,又会觉得百无聊赖,一个人偷偷跑出来了。”
“不然我们大家打赌吧。”咕咚突然开开心心地喊起来,“谁觉得戈遥姐姐不会来的?”
周围只有风从屋檐下吹过的声音。
“那谁觉得应该继续等的?”
“我。”
“这里这里。”
“还有我。”
“不然我们是在这里干什么?”
轻轻的笑声和着清越的琴声萦绕不绝,远远地,少女正沿着狭窄的街道尽头向这边飞跑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昨晚一直睡不着今天早上起晚了还忘了提前收拾东西我已经尽快赶过来了……”戈遥涨红了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
风暮涯仔细打量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地说:“果然,在江家住了那么久,滋养的很是不错么,脸都圆了一圈。我们刚才还在说,你在城里过得那么滋润,一定不会来了呢。”
“谁说的。”戈遥怒气冲冲地瞪大了眼睛,“在家当然过得很开心,爹娘都对我很好,还为我过了生日,收到许多好吃好玩的礼物,可是我毕竟……我是说,我在嘉水镇的爹娘也对我很好,可我最终还是跑出来了。”
“还是决定上路么?”团主问道。
“当然,这次我可真的是要去找我亲生的爹了。他叫穆明寒,是个很厉害的密道士,对不对?你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他么?”
“不知道啊。”团主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我也说过,天地那么大,你要去的地方,要找的人总会在路上等着你的。”
“是啊,我还不知道那个胎记是什么意思呢,到头来还是要亲自去问他。或许他也不能告诉我,那就要靠我自己去找出来了。”
“那样最好了。”团主点点头,“上车吧,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赶。”
戈遥小跑了两步跳上车,肩膀上仍然爬着喜欢撒娇的小魅雏,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大声说道:
“对了,有个好消息。”
“怎么?”
“我给这小东西起好名字了。”
“叫什么?”
“飞飞。”
“飞……”风暮涯噗地一声将嘴里的草棍喷出来,猛咳了两下,慢慢说道,“你们家飞飞……什么时候会飞了啊。”
“可爱么。”戈遥嘟着嘴,“将来我亲生的爹听到这个名字,一定会喜欢的。”
哨声响过,两匹马儿精神抖擞地抖动着脖子,开始迈起小碎步,留下两串细碎清脆的马蹄声回响在小巷中。
风暮涯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肩膀:“我们也准备了一个小礼物给你,或许晚了一点。”
“我要看我要看。”
白衣的年轻人从袖中掏出小小的木牌,上面是两个轻盈的小字。
戈遥。
“不管你以后姓什么,在白鹭团里,你就叫戈遥。”他说着,把带了些许温度的牌子放进她手心里。女孩攥紧了木牌,又郑重其事地把牌子丢进团主递过来的锦囊中。
马车轰隆隆地穿过高大的城门,重新行驶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秋天和煦而明媚的阳光在车顶朱红色的旗子上闪烁个不停。风来自遥远的地方,卷携着流云匆匆从高高的天空中飞过,沿路往来的行人都禁不住停下脚步,聆听着从车中传来的欢快的合唱——
“九州浩渺,任意东西,
“明日何在,但随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