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雾气像流水一般浮荡在丛林中,马车从雾中穿过,那些乌黑的树影影影绰绰地在前方显现出来。
没有风,雨水窸窸窣窣地落着,偶尔从某个方向传来一声鸟的鸣叫。戈遥将一缕被雾气濡湿的额发拨到耳边,望着龙敦宽大的背影发呆。沉默的夸父一直在与那些高大的灌木丛作斗争,两匹马儿在他开辟出的泥泞的小路上气喘吁吁地奋力前进。
一切原本都很顺利,马车进了山,沿着山谷间的小路蜿蜒而上,泉水从高处流淌下来,空气湿润芬芳。但是随着他们慢慢走进云幕中,一切都变得阴霾潮湿,路淹没在丛生的杂草灌木中间,整个下午马车都在这片浓雾笼罩的山林里毫无意义地兜着圈子。
车厢晃动得很厉害,受潮的轴承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车里的气氛出奇的沉闷,咕咚爬在风暮涯的膝头上打着哈欠,青栾干脆倚在窗边睡着了,只有团主一幅兴致盎然的模样,随意披了一件松香色的外套,指间夹着笔,望着车厢顶篷上掉落的雨帘微笑出神。
“空山幽林,雨落睡鸟啼。”
他轻声吟道,神情一喜,低头把那句词写在衣袖上。戈遥实在没有勇气破坏这种闲情逸致,只好再一次把牢骚和疑惑憋回到肚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暮涯点燃了风灯挂在车前,青栾被光一照终于醒了过来,散乱的黑发衬在微微泛红的脸颊旁,一双眸子里泛着绿蒙蒙的雾气。
“怎么,已经这么晚了?”他睡眼惺松地抚去落在脸上的几丝长发,“不是说下午就能到的么?”
“可是不是,肚子都饿啦。”戈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抱怨,“一直在这里转来转去,别是迷路了吧。”
团主放下笔,抬起头来望了望天色,淡淡地说:“这路的确走的不对。看来主人还不知道我们要来,不然也不会让我们一直在雾里兜圈子。”
说罢他喝停了马车,几人纷纷下了车向四周望去。周围都是密密蒙蒙一片辨不清方向,潮湿厚重的空气凝滞不动,只有车前的风灯静静地吐出一点微弱的光晕。
团主却轻轻笑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自己找一条路好了。”说着向前缓缓走了两步,将手中的笔举到额前,抬眼望天,徐徐曼声诵道:
“上元仙骨,太清神手。
“走电奔雷,移空时朽。
“咒动密罗,符回荧惑。
“河间之业不齐贯,淮南之术无灵受。”
那声音盘旋在浓密的雾气中,久久不散,戈遥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却看见他手中的笔隐隐泛出幽蓝色的光芒。
团主转向身边的龙敦,说:“借你的手用一下。”随即拉过他宽大的手掌像是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随即放下笔轻轻地说了一声:“开。”
龙敦高举起手掌,掌心陡然光芒四射,他浑身肌肉一颤,使足力气向着面前浓雾笼罩的黑暗一掌劈下去!
只听见一道尖利的呼啸声,夸父的手掌竟在浓稠的黑暗中划过了一道闪着青白色光芒的长长裂口,陡然间风声大作,从那口子中涌出一股凛冽刚劲的寒风,吹得几人睁不开眼睛,发梢衣襟在风里上下翻飞。风声过后,一股清澈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戈遥睁开眼睛一看,四周的浓雾居然转眼间退去,景色豁然开朗,稀疏的月光从树梢间洒落下来,照在结满夜露的遍地杂草上,正前方不远处,可以看见树木的缝隙间闪烁着柔和的银光。
她正在惊奇中,团主已经整理好衣饰,不慌不忙地向前走去,马车紧紧跟上,走了不多远便出了丛林尽头,面前呈现出的竟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湖泊。
月光穿过缥缈缠绕的薄雾洒在波光闪烁的湖面上,水声荡漾,携卷着潮湿芬芳的气息远远而来,湖岸边草木丛生,也裹在淡淡流淌的雾气中,许多低矮横斜的树伫立在清澈见底的湖水中,树叶飘飘荡荡地散落在水面上。
“这是……”戈遥轻轻地说,却又立即闭上嘴,怕说出的话惊扰了这静谧清甜的空气。
团主微笑着立在水边,说:“这就是我那位朋友住的地方。”
远远的湖面上,隐隐绰绰现出一条船影,无声地划开水面向这边驶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近处。撑船的是一位身披绿纱的女子,白皙的胳膊与脖颈裸露在雾气中,被月光照得莹白动人。
女子停了船,扶着蒿子笑盈盈地说道:“夏先生既然要来,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一声,怠慢了客人可怎么向主人交待哪。”
“是萤篁么?”团主淡淡笑道,“许久不见,又漂亮了许多。”
“上次见面的时候萤篁还小,想不到先生居然还认得出来。”女子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主人出门在外,听说先生来了正在回来的路上,让我好好招待几位,他过两天就到。”
团主低头行礼:“既然如此便打扰了。”
戈遥正在疑惑,那么小的船怎能载下他们这么多人,却看见女子举起船蒿,在水面上轻轻点了三下,一圈涟漪散开,周围的水波都开始浮动颤抖起来,水声四溅,一团暗青色的光芒从水下渐渐升起,最终凝成一块光洁的石阶浮在水面上。石阶一道接一道升起,掀起的波涛向四周荡漾开去,竟从水中浮现出一条蜿蜒的道路通向浓雾笼罩的湖心。
那女子仍是笑盈盈地踏上石阶,素手一伸说道:“有请。”
马车上了石阶,沉沉地碾过石阶表面发出隆隆轰鸣声,却稳稳地晃都不晃一下。众人都镇定自若地坐在车里,只有戈遥惊得目瞪口呆,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只怕看不够似的。石阶像一串泛着青光的珠链漂浮在氤氲缭绕的湖面上,到处是开得正盛的水莲淡白的影子,清香四溢。马车渐渐走得远了,回头望去,身后那些石阶又逐一沉入水中,散为粼粼的波光。
走了不多久,前面一片淡黄的灯光朦朦胧胧地闪烁着,从雾气中渐渐浮现出来,只见一片亭台楼阁矗立在水上,前前后后高高低低亮了无数灯火,一排排屋顶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依稀看见其间有回廊相连,竟是一座浮在水上的庭院,那些灯光的倒影摇曳在水波里,美丽得宛如仙境一般。
女子领他们上了一片宽阔的青石平台,安顿好马车后进了一间小屋,屋里的陈设并不奢华,却小巧别致,清新脱俗,四处都亮着温暖的灯光,透过一层层轻纱的幔子扩散开来。
戈遥在山林中颠簸了一下午,突然来到这生平从来没见过的舒适华美的房屋中,只觉得像做梦一样晕头转向。那女子招待几人在桌边坐下后,又打开桌上的三个红漆食盒,端出十来盘精美的菜肴,连同几个青瓷的酒瓶一起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说道:
“几位远道而来,应该还没有用晚饭,萤篁让妹妹仓促准备了几个小菜,备了点自家珍藏的水月露,各位请自便,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她微微欠了欠身,像一阵风般转身消失在幔子后面。
众人饿了一下午,一双双眼睛都是直勾勾地盯着盘里的美味佳肴,团主不慌不忙地掂起竹筷,刚刚清了一下嗓子,五六双筷子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向桌子中央杀成一片。他禁不住轻笑着摇了摇头,拎起酒瓶为自己斟上一杯亮琥珀色的酒,端到唇边细细品起来。
酒瓶一开封,顿时满屋飘香,那香味不同于一般的白酒,却是醇和绵软,隐隐带点酸甜。风暮涯也端起一杯,却不喝,只是细细地闻着,笑道:“真是好酒,想不到团主大人的这位朋友居然如此会享受,找了这么一个好地方住着,身边有这么漂亮的女子服侍,还藏了这么好的酒。”
青栾正夹起一片桂花糖藕,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样沾酒即醉的人,什么时候也会品评酒的好坏了?”
“难道不会喝酒的人就不会品酒么?”风暮涯笑嘻嘻地说,“我光是闻酒,就比你喝出来的东西都要多。这酒是用米酒兑上十几种野果的果汁,装进荷叶黄泥封口的酒翁中,埋在荷塘的泥里酿成的,酒味清香醇甜,但是后劲很大,只怕一不小心喝多了,能让人整整睡上几天。”
青栾只是埋头吃菜,并不回答,戈遥好奇地端起一杯酒,小心翼翼地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抬头问风暮涯:“你是怎么闻出来的,说得这么详细,不是逗我们开心的吧?”
“丫头,你才见识过几种酒。”风暮涯笑着故意拍拍她的头,“这可是我们羽族祖辈传下来的绝技,我从生下来起就开始练,直到今天才小有所成,你要是不信,等明天那个漂亮姐姐来了之后,你问问她自然就心服口服了。”
戈遥瞪他一眼,干脆低下头专心吃菜,心里算计着自打认识这个男人后,不知道一共瞪他几眼了。
满桌饭菜虽然丰盛,没多久也就被扫荡得干干净净,风暮涯又突然笑了起来,对众人说:“我刚才突然想到,我们以后可以给戈遥起个绰号叫作‘半龙’,大家觉得如何?”
龙敦愕然问道:“为什么?”
风暮涯故作神秘状,说,“你们没发现么,这些天来每到吃饭的时候,她一个人的饭量就相当于半个龙敦,算得上我们白鹭团中的第二大高手了,难道不该叫半龙么?。”
众人都笑了起来,戈遥再次狠狠瞪过去,心里又暗暗添上一笔新帐。
收拾了碗碟之后,几人仍旧围坐在桌边喝酒,咕咚拿剩下的肉骨头喂饱了耳都,又嚷嚷着要听故事。团主取出那个锦囊给她,由她继续抽名牌。
这一次抽出的牌子上却写着“风暮涯”三个字,咕咚乐得连连拍手,叫着:“好啊好啊,要听风哥哥讲故事了,讲个好玩一点的呀。”
风暮涯似笑非笑地端着酒杯,杯里的酒虽然没动多少,一张白皙的俊脸上却已经泛出了淡淡的红光。
“既然刚才说到酒,我便讲个与酒有关的故事好了。”他微微眯起眼睛,一手支着下巴,慢慢说道,“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和姐姐两个人在天启城里相依为命,我们两个用松烟染黑了头发,假装成普通人的孩子四处流浪,后来有个酒楼的老板收留了我们,姐姐每天在店里弹琴唱歌,我就做些洗碗端菜的杂活。
“酒楼的生意很红火,许多天启城里的达官贵人都是常客,除了那里的菜做得不错外,最出名的还是老板的酒。老板对酒很在行,门路又广,他的店里藏着从各地运来的各种各样的好酒,几乎任何人所知道的任何一种酒,都能在他的店里喝到。
“有一段时间,酒楼里每天傍晚都会来一位衣饰华丽的年轻公子,独自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里。他从来不点菜,只是要上一种酒,坐在那里慢慢地喝,便喝边看书,有时候在旁边写点什么,就这样足足能喝一个时辰,天黑之后便付账离开,临走前还要把那种酒带上一点回去。日子久了,我开始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像是个很有钱的人,每次来都穿着不同的漂亮衣服,点不同的酒喝,可是这些酒中既有一般人喝不起的好酒,也有最便宜最普通的酒,甚至连那些两个铜钿一大碗,只有苦力们才喝的劣质烧酒也照喝不误,而且似乎对自己哪一天喝了哪一种酒记得非常清楚。
“他每次喝酒都从不跟人说话,老板也从不招呼他,唯独有一次,他坐下喝了两口之后,便把我叫过去,说:‘这位小兄弟,今天的云桂仙怎么味道有点酸了,麻烦去跟老板说一声好么。’
“我凑过去仔细闻了闻,发现确实有一点酸,但是很淡,况且云桂仙原本是种甜味很重的酒,这么一点点酸味喝在嘴里实在是很难发现的。我再仔细一闻是一种米酒的酸味,便大约猜到,一定是今天的云桂仙卖得太快,前面有一桌客人就喝着喝着不够了,老板就在剩下的酒中掺了一点普通的甜米酒卖给他们,剩下的小半坛留给这位公子。
“我当时立刻想到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坏了酒楼的声誉就不好了,于是壮着胆子说是自己盛酒的时候不小心混了点米酒进去,请他不要声张。那公子只是笑了笑就让我走了,继续坐在那里把那瓶发酸的云桂仙喝完。我当时心里很高兴,觉得报答了老板对我们姐弟二人的恩情,之后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老板。”
风暮涯说到这里,把杯中的酒又抿了一小口,嘴角泛出一丝半嘲讽半冷峻的笑,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风晨晖,继续说道:
“之后那位公子还是每天来喝酒。几天之后,却发生了一件事情,两个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来店里喝酒,看上了我姐姐,便出言轻薄,后来竟要动手动脚,老板碍着他们是常客也不出面阻止,我一时气愤,就冲上前跟他们扭打起来,我还是个孩子,体质又比普通人弱得多,被他们打得很惨,最后我打红了眼,砸了许多东西,那两人看我发了疯似的乱打,连头破了流了满脸血都没感觉,就向老板撂了几句威胁的话,匆匆跑掉了。
“那几句话一定很有分量,之后老板便把我姐姐关起来,板着脸对我说我打坏了店里的桌椅碗碟,一共是二十个金铢,如果第二天前赔不出来就把姐姐卖给那两个公子抵押。我急火攻心,一心想着到那里去弄那么多钱,就在那时我看见了那位坐在角落里的公子,闹过那一场后,整个酒楼里也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天慢慢黑下来,我绝望得都快发疯了,终于决定冒一个险。那公子付账离开后,我偷偷跟在他后面,那人七拐八绕地走了很多弯路,终于走进一条僻静狭窄的小巷里,我看着他的身影慢慢在前面走着,犹豫了很久,终于一咬牙,拔出从小就一直收藏在身边的匕首冲了过去,抵着那人后腰,压低声音要他拿二十个金铢出来给我。
“想不到的是那人居然轻轻地笑了,头也不回地说:‘这位小兄弟,我喝酒从来不带那么多钱在身上的。’
“我咬了咬牙,又说:‘那我跟你回家去取。’
“公子说道:‘何必那么麻烦呢,我有一位朋友就住在附近,你拿了我的字条去见他,他为人很慷慨,如果跟你谈得来的话,或许会自愿把钱拿出来给你,而且不要你还。’
“我觉得这样的事听上去太不可能了,却又觉得他那种气定神闲的态度,不像是在骗人,就疑惑地说:‘你说的是真的么?’
“他淡淡地说:‘你要是不相信,跟着我回家去取钱也行,只是我家住得很远,只怕一个来回下来,天都要亮了。’
“我不得已,只好答应了他,他也不转身看我,只是扯下一块衣袖,在上面匆匆写了两行字,反手递给我说:‘我这个朋友不到深夜从不见客,你再过半个时辰左右去找他,他若让你做什么你就量力而行,一切顺其自然。’接着他又把那人住的地方详详细细地告诉给我,最后说声:‘祝顺利。’便不慌不忙地继续走远了。
“我在原地呆坐了好一阵,一会儿觉得自己被骗了,一会儿又有了一点希望,拿着那片布却又看不懂上面的字,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一口气跑到公子说的地方,那里偏僻荒凉,四周杂草丛生,中间却有座很大的宅子。我上去敲门,很快有人把我带进去,屋子里面异常精致华美,令人眼花缭乱,那家的主人却是一个面色苍白,仿佛有病在身的中年人,裹着一件华贵的锦袍,他看了字条后非常高兴,问我:‘我的朋友说你在酒店干活,对各种酒都很有研究?’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其实我只是嗅觉比较灵,又见过几种酒而已,能闻出酒的成份和酿造方法,那人立即让手下人搬出几坛酒来,一一拿到我面前让我闻。我一闻,发现好几种酒我都从来没在酒楼里见过,大概是极其珍贵的品种,只好按照自己闻出来那些把这些酒都讲了一遍。那人听了却更加高兴,又让人端来一个拳头大小的酒坛,打开以后一股浓香飘满了整个屋子,我一闻见那香味心就猛地一跳,仔细辨别了好久之后,才硬着头皮说,‘这酒大概已经贮存了六百多年了,许多成分都起了变化,但大约是用某几种野果酿出来的,但特别的是这酒里有几种香草的味道,大概是酒酿成之后加进去的,其中最主要的一种叫做碧绯萝,只有在宁州的深山里才有,住在那一带的羽人们在酿造祭祀用的酒时会加一点,但是这草单独使用会有毒性。’
“那中年人听说了之后高兴得不行,说那坛酒确实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大概全世界只剩下那一坛了。他问了许多关于碧绯萝的事情,然后让人拿给我一个沉甸甸的皮口袋,里面有五十个金铢,说是作为酬谢。
“我高兴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拜谢了那人之后就急匆匆地往回跑,一口气跑回酒楼,把二十个金铢拍在桌子上让老板放出我姐姐,老板还想抵赖,我又往上拍了十个金铢,就这样直到五十个金铢都堆在桌子上晃着他的眼睛,他才长叹一声,说:‘你们走吧,以后千万别再回来了。’就这样我见到了姐姐,拉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之后我就再没回去,也再没见过那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半年后,我去找过一次那个中年人,想把钱还给他,却发现只剩了一片荒草,连那座大宅子都不见了。”
风暮涯说得滔滔不绝,大家也都听得津津有味,好久之后,咕咚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睁大着眼睛说道:“这个故事可真是太神奇啦,原来你会闻酒,这是真的呀。”
戈遥却仍是半信半疑,她看了一眼风晨晖,又问道:“后来你们真的没再见过那个人么?”
风暮涯端着酒杯笑而不答,团主在一旁拍拍手说:“时候不早了,不然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咕咚扯着他的袖子喊着:“不嘛不嘛,才讲了一个,再听一个再去睡觉嘛。”
“好好,你再抽一个吧。”团主叹口气,“不过接下来这个可要讲短一点啊。”
咕咚高高兴兴地又抽出一个名牌,上面写了“青栾”两个字。
青栾刚才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面色却仍是白净如常,他扔下杯子,淡淡地说:
“既然如此,我就讲个最短的好了。那也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有一年闹饥荒,全家人都没吃的,爹娘商量了一夜没办法,第二天带着我到山里,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丢下我跑回家去了。我在山里迷了路,渴了喝溪水,饿了只能嚼两口野草,过了半个多月,最终居然还是摸回家去了,进家门的时候只看见爹一个人站在那里熬一锅肉汤,我问我娘呢,他不说话,只是给我盛了一碗肉汤喝,我一口喝下去,顿时身上有了力气。就这样,靠着那锅肉汤,我和我爹都活了下来。”
大家沉默了好久,咕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大声嚷道:“什么啊,这个太短了,不算个故事,重新讲一个。”
青栾不动声色地说:“好吧,我还讲个我小时候的故事,有一次我在池塘边玩,突然有个衣衫破烂的男人跑过来,说有人要杀他,问我能不能把他藏起来,我就扯了根芦苇让他含在嘴里,全身藏在水中,用苇管换气。不一会儿果然有几个人骑着马跑过来,问我有没有看到一个人,我就说没有,他们四处搜了半天,又拿了玉坠之类的说要送给我,我只说是没有,他们信了我的话就走了。那个男人爬出来对我千恩万谢,说将来见到我一定要报答。几个月后我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带了几百个人骑在马上冲进我们村子,杀了很多人,抢了女人和值钱的东西,最后放了一把火把村子烧了,老老小小全都死了个干净。这回是换我藏在池塘里,含住芦苇才保住了性命。这个故事怎么样?”
戈遥越听越觉得云里雾里,心里纠缠得不是滋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咕咚鼓着腮帮子刚要说话,团主却拍拍她的头,说道:“真的不早了,还是去睡吧。”
大家纷纷离开桌子,各自去了睡房。戈遥从没睡过这么温暖舒服的床,尽管一天以来的许多事情仍盘旋在她脑中,然而不一会儿,她就把头埋在蓬松的枕头里,伴着窗外轻柔的水声陷入了沉沉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