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天色渐昏。
松果山上,飞掠而上的三道身影在山林中站定,纷纷摘下面巾。
将面巾塞入怀中,易中原看了眼何向风说道:“何不趁此杀个痛快?单杀一个周伯昌又有什么用?便是周伯昌死了,平南城还会有其他人顶上来,难道我们还要来一个杀一个么?”
笪守典却是斜靠在一棵树旁,默不作声。
何向风笑了笑说道:“来一个杀一个也不错,如此一来,搅得镇南军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思给他吕一平卖命?不过这吕一平也非易于之辈,是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
易中原不解道:“既然如此,我们直接对吕一平下手岂不是比暗杀一个周伯昌更有用?眼下你如此着急动手,那不是在打草惊蛇么?”
何向风看了易中原一眼,淡淡说道:“不把蛇惊出来,我去哪里捕蛇呢?”
“原来此事在你的计划之内,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不错,贾南风之死已经出乎了我的意料,没想到连甄北宇也死了,这倒是给我解决了一大难题。”
何向风看了眼笪守典,问道:“老笪,这甄北宇也死了,青云宗可没什么能人了,你当真没有兴趣么?”
笪守典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虽说这青云宗遭此劫难,可我心中并未有什么快意之感,现在想想,当初之事,未必就是宗门之过,是我太狭隘了。”
何向风闻言,神色微动,随后笑道:“怎么?是后悔与我们为伍了?”
笪守典看了眼何向风,叹了口气道:“并非如此,不过是有些意兴阑珊罢了,可能是年岁大了吧,有些事都看得淡了而已。”
“当真?”
何向风问了一句,目光之中带着一丝玩味儿之意。
笪守典看了眼何向风,面无表情道:“何大人莫非是要反悔?”
何向风微微摇头,“你我都是男人,你心里想些什么,我自然清楚,不过有句话我倒是要奉劝你一句,那康姨可不是你所能掌控得了的。”
闻言,笪守典微微一怔,随后轻笑了一下说道:“只要康康她愿意随我而去,我也没什么好奢求的了。”
“她当真愿意随你而去么?我可听五娘说了,康姨可是与那个叫做华安的小子搞得不清不楚的。”
并无取笑之意的何向风说完摇了摇头,然后抬眼看向并不为自己之言所动的笪守典继续说道:“你若随我返回扬州,凭你笪守典的本事,至少也能当上一方守将,到那时,什么女人你得不到?”
笪守典仰天看了一眼,“你不懂的!”
“大丈夫何患无妻?或许真如你所言……”
何向风盯着笪守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老,了!”
笪守典的身子微颤了一下,此刻的他,很想喝上一口酒。
康姨与那个叫华安的臭叫花子之间的龌龊之事,根本无需何向风提醒他。
因为康姨自己亲口告诉过他,他一个糟老头子,根本比不上血气方刚华安。
康姨甚至对他说,就凭他现在的身子骨,连那个比女人还漂亮的安云歌都不如。
当时笪守典笑呵呵说道,行与不行,空口无凭,试试便知。
谁料康姨竟然真的当着他的面脱掉了外衣。
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期盼了近二十年的笪守典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康姨雪白的肩头,高耸的抹衣,他竟然有些自惭形秽。
还是康姨主动拉住了他的腰带。
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信心满满的笪守典便败下阵来。
康姨的手滑过他那有些微瘦的几倍,幽幽地叹了一声。
虽然康姨什么都没说,可那声叹息,却是种到了笪守典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他知道,哪怕自己是习武之人,也不可能返老还童,重塑青春。
在那件事之后,康姨便与他约定,待平南城的任务结束之后,便随他浪迹天涯。
笪守典想喝的酒,乃虎骨所泡。
何向风不再理会笪守典,已无掌门的青云宗生死存亡并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既然笪守典不愿趁此机会将之灭门,他也不愿多事。
若是笪守典有心重振青云宗,他倒是愿意助其一臂之力。
只不过笪守典好像已经没了这个心气儿。
心中暗笑笪守典都这把年纪还在自己面前说些儿女情长的话,何向风席地而坐,开始盘膝打坐。
刺杀完周伯昌之后,从平南城一路奔袭到松果山,饶是他内力深厚,也感到有些乏力。
趁何向风与笪守典对话的功夫,已经打坐调息完毕的易中原站起身来对笪守典说道:“笪管家,有我在,你也调息片刻吧!”
笪守典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过是接应了你二人一下而已,所耗不多,无需调息。”
按照何向风的计划,刺杀周伯昌一事由他来做,易中原在旁策应,事毕之后,他二人抽身离开之后,同样身着黑夜蒙面的笪守典再现身,三人分三个方向离去,在城外聚集之后,再逃往松果山。
调息完毕之后,何向风站起身来,轻笑道:“走吧,眼下我们只需要等他吕一平归来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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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城内,镇南军大营内一片悲凉之气。
周伯昌眼看着就要执掌镇南军了,谁料竟会遭此厄难。
甚至连刺杀他的人是谁都不得而知,这让暂时掌控镇南军的吴仲心中愤恨不已。
“二哥,为什么刚追出城去就不追了?难道你不想给大哥报仇么?”
王季气冲冲地走进周伯昌的灵堂,大声嚷嚷道。
身披孝服,头戴麻布的吴仲看了王季一眼,轻喝了一声,“老四,你瞎嚷嚷什么?我视大哥为亲生兄长,又怎么会不想给大哥报仇?”
“二哥,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何收兵不追了?连我的命令他们都不听了,除了你下令之外,还能有谁?”
王季一脸愤恨之色。
“不错,是我下的命令!”
吴仲叹了口气,看向王季说道:“老四,你忘了将军临行之前的命令了么?”
“这与将军的命令有什么关系?那三人一看就是冲着我平南城来的,岂不是更该派人去追?”
“万一我们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呢?老四,眼下平南城只有五千人马,大哥已蒙难,老三又去子阳城去找将军了,城中只有你我二人,不说别人,就是那三人趁着咱们兵力分散的时候杀个回马枪,你我又该当如何?”
“这……”
王季闻言,低头微思片刻,叹了口气说道:“二哥,是我鲁莽了!”
吴仲眉宇间尽是忧色,他看向王季说道:“老四,单看那三人逃离的身法,至少可以断定,这三人功力在你我之上,却不知这三人是何来路。”
王季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二哥,会不会是其他门派之人?”
“其他门派之人?”
吴仲看向王季问道:“何出此言?”“大哥,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那贾南风在死之前曾用了一记,诬陷元夕是割鹿楼中人,且已通知其他各大门派,或许他们是冲着元夕来的。”
王季说道。
吴仲想了想,疑惑道:“既然是冲着元夕来的,为何他们会对大哥下手呢?这也说不通啊!”
“这倒也是!”
王季叹了口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看来只能等将军回来之后再做定夺了。”
吴仲点点头说道:“也只能如此了,眼下平南城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眼下我们能做的,就是紧闭城门,等将军归来。”
看了眼周伯昌的灵棺,泪水再次溢满眼眶,吴仲一拳捶在自己胸口之上,“只恨我之无能,无法为大哥报仇雪恨。”
王季看着吴仲,没有做声。
他大概已猜到是谁刺杀了周伯昌,只是他没想到,除了那位大人之外,竟然还有两位高手。
更让他疑惑的是,为何那位大人没有给他下达任何指令。
难道还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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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快说,具体是怎么回事?伯昌功夫不弱,又有人在旁护卫,怎么会遭人暗算?”
吕一平听郑叔远说完之后,深吸几口气,看向郑叔远问道。
便是心中再急,他也不能乱了方寸。
吕关雎愣了,她有些木讷地看向坐在身旁的元夕,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心中同样悲痛的元夕轻搂吕关雎的肩头,拍了拍,低声说道:“关关,想哭就哭出来吧!”
吕关雎摇了摇嘴唇,泪就这么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然后由珠子变成了线。
她趴在元夕的肩头,身子不住地颤抖。
“将军,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贼人,他们功夫不弱,甚至在我等之上,若是在营中,有您留下的六十名近卫在,大哥定然不会出事,可那日大哥不知为何,只身离开了大营,只带了四名贴身护卫出行,因此才惨遭毒手。”
吕一平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范立业说道:“王上,原本我是想向您举荐伯昌接替我为平南城守将的,可……”
顿了顿,吕一平侧过头去,动了动眼皮,继续对范立业说道:“王上,看来依然有人在觊觎我平南城,为防有意外发生,眼下我还是立即赶回平南城为好。”
说完,不等范立业开口,他转头看向元夕说道:“元夕,你就暂且留下来保护王上的安危吧!”
范立业站起身来,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您把元夕留下,那你怎么办?”
吕一平看了眼成是非说道:“小非,你随我回去可好?”
成是非一愣,连忙点头说道:“吕叔叔,您有什么命令,只管吩咐就是了。”
吕一平点点头,然后对范立业说道:“王上,你就放心好了,城中还有小非的父亲,成老馆主在,我身边又有这么多兵马,只要不是霍先生这样的高手,其他人不足为惧。”
说完,他拍了拍郑叔远的肩头说道:“老三,你放心,我不会让伯昌死得不明不白的。”
这时叶北快步跑了进来,手中举着一封信喊道:“王上,云上城急报!”
吕一平闻言,忙上前几步,顾不上规矩,从叶北手中抓过粘着鸡毛的信,快速拆开。
眼见吕一平面色变得凝重,范立业边向殿下走去,边问道:“吕叔叔,信中写了些什么?”
吕一平将手中的信递向范立业,嘴唇有些微颤,“魏帅伤重,恐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