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黄沙,旌旗猎猎。
子阳城南门城墙头之上,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只因城门之上坐着两个人。
两个正在喝酒的人。
一个是原本应该是他们的将军,却突然自称为王的宁冱。
另一人则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让他们噤若寒蝉,不是他们已改口称呼为王的宁冱,而是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就是这位老者,初到城墙之上时,就亲手杀了三名千夫长。
理由很简单,这三名千夫长没有对他行礼。
甄北宇动手的时候,宁冱甚至连阻拦一下都来不及,这三人便命丧当场。
这三名千夫长是他亲自提任命的,原本是要当做心腹来培养的。
宁冱想起了那个死在自己掌下的范建功,便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只要自己能坐稳这个王位,想让谁当千夫长,那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宁冱相信,有这位师伯在,他想做什么似乎都可以。
至于自己将来会不会变成甄北宇的傀儡,在宁冱看来,根本不重要。
他甄北宇武功再高,早晚也会老死。
王府里的护卫原本就是他宁冱的人,子阳城内的护城军,也是他宁冱的人,所以当范建功的尸体被拖王府埋了之后,就好像一颗小石子被丢在了湖中,只溅起了一点水花,便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子阳城还是那座子阳城。
在得知宁冱突然弑君篡位之后,马逸超二话不说,迅速带人离开了子阳城。
宁冱毕恭毕敬地给甄北宇倒了一杯酒,问道:“师伯,弟子有一事不解,为何要放任马逸超离去?以我的功力,将其留下乃轻而易举之事,毕竟他麾下还有五千人马,况且近凉城还是他马逸超的地盘,若是我能得他相助……”
杀了范建功之后宁冱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拉拢马逸超。
可甄北宇不发话,他就不敢离开王府,错失了留下马逸超的时机。
他知道,只要马逸超选择离开了子阳城,那么说明在马逸超心中,宁可去追随那个范老二,也不愿承认他宁冱是巴州之主。
甄北宇端起酒杯,看了宁冱一眼。
宁冱打了个哆嗦,没有继续说下去。
甄北宇的眼神越来越吓人了。
轻哼一声之后,甄北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宁冱说道:“有老夫在此,像马逸超那等货色,你又何必在意?”
将手中酒杯递向宁冱,甄北宇继续说道:“等老夫将他们一网打尽之后,这些小喽啰,岂不是随你差遣?”
宁冱边斟酒边陪笑道:“师伯说得是,是我多虑了。”
按照甄北宇的说法,他会亲自出手,将吕一平一伙人尽数击杀,到那时候,他宁冱称王巴州岂不是易如反掌。
至于云上城那边,现在的他可不急着动手。
有甄北宇在,一个魏天罡又算得了什么?
武功到了甄北宇这种程度,已不是靠人数就能为之抗衡的了。
于千万人中取人性命,对于甄北宇而言,不过是他愿意不愿意的事儿而已。
宁冱甚至开始幻想着有朝一日,甄北宇能将他带到洛月城去,然后问他一句同样的话。
以双手将酒杯送到甄北宇身前,宁冱又问道:“师伯,吕一平他们真的会来么?”
甄北宇再次一饮而尽后,轻笑了一声说道:“你且放心好了,知道老夫在此,他们定然会来的。”
宁冱沉思了片刻之后问道:“我明白了,师伯您之所以放马逸超出城,其实就是要他去向吕一平通风报信。”
说完之后,他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问道:“师伯,我师父他究竟是何人给打死的,您可知……”
甄北宇又看了宁冱一眼。
杀了范建功之后,宁冱就将子阳城的形势告诉了甄北宇。
他可不想身下这张椅子还没焐热,就被人给赶下来。
而眼下能让他在这张椅子上坐稳的人,就是将他推到这张座位上的甄北宇。
当他向甄北宇说起贾南风之死的时候,身为贾南风师兄的甄北宇竟然没有丝毫悲戚之意,甚至连一点愤怒都没有。
甄北宇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知道了,随后便告诉他,安心坐在这张王座之上,吕一平那边,由他来负责就是了。
伸手挡住宁冱的手,甄北宇自己抓起了酒壶,就着壶口就那么直接对饮起来。
宁冱招了招手,又命人再拿来几壶酒。
伸手一抹下巴,甄北宇大呼痛快,将酒壶敦在桌上,他忽然大笑起来。
宁冱不明所以,也不敢说些什么,只好在一旁干坐着,只盼吕一平等人早些出现。
一阵大笑过后,甄北宇看向宁冱低声说道:“我要是告诉你,贾师弟是死了在我的手上,你信么?”
不敢看向甄北宇的眼睛,宁冱干笑道:“师伯说笑了,我师父他与您老人家情同手足,一定是吕一平那边用了些阴谋诡计,才会蒙此劫难。”
宁冱他的确是这般认为的,因为他想不出一个甄北宇对贾南风出手的理由。
况且甄北宇此举,对他而言,无异于自断手臂。
甄北宇笑了两声,对宁冱说道:“吕一平倒不是用了什么阴谋诡计,他那边的确是来了位能人,功力不浅,你师父的死,与那人的出现关系甚大。”
宁冱一愣,惊道:“是谁?”
贾南风的功力有多深厚,宁冱自然知道,就算那元夕是位天纵英才,在贾南风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
甄北宇冷笑一声说道:“玄一门的人!”
“玄一门的人?某非是元夕的师父来了?”
甄北宇看了宁冱一眼,“你倒是不笨!”
“我师父他老人家曾试探过元夕的武功,因此我知道元夕的功力与玄一门同出一脉,只是不知道在天虞山那位教他武功的究竟是玄一门的哪一位。”
随后他面露忧色,看向甄北宇说道:“师伯,玄一门为何会插手巴州之事?若是元夕的师父来了,您……”
宁冱的话没有问下去,因为他怕性情已经变得很是古怪的甄北宇一掌将自己给拍死。
既然甄北宇知道贾南风死于谁人之手,那他一定是与那人交过手了,可贾南风却依然命丧那人之手,宁冱心中难免不会有些焦虑。
万一自己也步了师父的后尘呢?
甄北宇果然面露不悦之色。
眼见甄北宇面色有些阴鸷,宁冱咬了咬牙刚欲再次开口,劝说一下甄北宇,却听甄北宇冷哼一声说道:“小子,是不是觉得老夫打不过那个姓霍的?”
原来元夕的师父姓霍!
宁冱在心中思忖道,随后他猛然一愣,想起一个人来。
不可能的,肯定不会是那位,那位也不可能出现在巴州。
眼见宁冱不说话,甄北宇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没见识的东西!”
宁冱吓得一激灵,连忙赔笑道:“师伯还请息怒,适才师侄我听闻您说起元夕的师父姓霍,便想到了那位国师大人,因此才会一时失神,却不知元夕的师父与那位国师大人是何关系?”
甄北宇闻言,怒意稍减,随后抓起酒壶再灌上几口说道:“要是霍星纬或是陆伯雍那老儿在此,或许老夫会忌惮几分,师侄你莫怕,霍星纬的儿子,还不至于让你吓成这样。”
虽然甄北宇的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的,宁冱还是听得明白。
可他还是不懂,已经失去自己师弟的甄北宇,底气究竟是什么?
眼见宁冱又闭口不言,甄北宇桀桀笑了几声,探身向前,盯着宁冱说道:“你忘了那十五个人了么?老夫已吞了他们的内力,虽说他们不过是些二流货色,内力不够精纯,不过这十五个人的内力加起来,可比你师父一人的内力还要爽啊,啊哈哈哈哈~”
甄北宇又是一阵仰天大笑。
宁冱手中的酒杯跌落在桌子上,酒水沿着桌面滴在他的身上,而他却是浑然不觉。
他这才明白,原来那十五个人不是中了毒。
可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功法呢?
难道师父真的是命丧师伯之手?
宁冱的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比起什么王位来,他可不想自己也成了甄北宇的猎物。
笑完之后,甄北宇又转头看向已经快要坐不住的宁冱,“小子,你想要干什么?”
“没,没什么?方才师伯您说了什么?我,我一时失神,没,没听,听清楚!”
甄北宇冲着宁冱阴森森一笑,“小子,你放心好了,老夫现在已经吃得很饱,很饱了,再吃你一个也是吃不动了,你就乖乖地给老夫当你的王好了,不过这以后嘛,你可得多给老夫我培养些‘食物’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冱终于明白了甄北宇的用意,可他还是不明白,这甄北宇所说的吃,究竟是怎么一个吃法。
既然知道自己无碍,宁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要他能满足甄北宇的需求,那他就是安全的,甚至可以……
想到这,他稳了稳心神开口说道:“师伯神功通天,宁冱定当竭尽所能,为师伯效力,只不过……”
宁冱话锋一转,趁着甄北宇没有发怒,赶忙再说道:“师伯,以弟子愚见,若是给您培养弟子,那没个十年八年的,根本练不出什么内力来,弟子辛苦些倒是无妨,可师伯您未必会等得及,弟子倒是有些新的想法……”
“什么想法?”
眼见甄北宇对自己的提议感兴趣,宁冱心中一喜,忙说道:“师伯,这天下习武之人犹如过江之鲫,要是我们能将之聚在一起,何愁大事不成?”
甄北宇闻言眼睛一亮,“不错,是个好主意,你继续说下去!”
“师伯,我是这样想的,若是我们想将之聚在一起,必然要先有一个组织,然后吸引全天下的武者过来,只不过眼下我们还不宜过分张扬,免得引起其他大派的注意,因此弟子想到,若是我在巴州坐稳王位,便可设立一个招纳天下武学之士的地方,咱们也不管他们是好是坏,只要会武功,就是咱们的人,到那时候,师伯,您想想看,是不是……”
宁冱冲甄北宇一笑。
甄北宇闻言,不住地点头,“不错,看来老夫留你一命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那就如你所言,等老夫收拾了那个姓霍的小子,咱们师徒二人便在这巴州大干一番!”
这时号角之声响起,宁冱起身向城外一看,低声说道:“师伯,他们来了!”
甄北宇纵身站在墙垛之上,向远处望去,哈哈大笑道:“他们终于来了~”
子阳城外,吕一平与冯渊骑马并行,遥望子阳城南门。
谁会想到,那个当初下山来给王府当护卫的宁冱,眼下却在子阳城里称了王。
不过在吕一平与冯渊眼里,宁冱的这个王,那就是个笑话。
一直隐藏在吕一平军中的范立业也现身出来,以蜀王的身份接见了马逸超。
当得知先王妃自缢身亡之后,范立业当众昏倒。
被吕一平唤醒之后,范立业咬牙切齿,直接下命,即刻发兵子阳城。
而冯渊在吕一平的劝说之下,也已对范立业俯首称臣。
令冯渊意外的是,范立业竟然还向他允诺,这副帅一职还是他的。
想了想,冯渊便明白了。
不出意外的话,吕一平与他的镇南军只怕会全部迁移到子阳城之中去,而他冯渊这个副帅,则会镇守在平南城。
范立业甚至还向冯渊允诺,若将来他范氏有幸将属地扩张,哪怕封冯渊一个异姓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前提是,他范立业得有称霸天下的机会才行。
至于马逸超,依然还是做他的近凉城守将。
对于,马逸超已很是心满意足了。
在商讨完该如何讨伐宁冱之后,范立业又请霍弃疾到营帐之中,与吕一平一起又商议了一下。
当甄北宇与宁冱去找范建功的时候,马逸超已经离开了王府,着手接管子阳城城防事宜。
当他留在王府中的下人快马加鞭地找到他将王府之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之后,他就离开了子阳城,因此他并未见到甄北宇的真容。
不过据他的描述,吕一平等人可以断定,宁冱之所以敢做下此事,定然是甄北宇在背后推波助澜。
原本就是冲着甄北宇而来的霍弃疾便放弃了先行去子阳城打探一番的打算,与吕一平范立业商讨一番之后,决定先随大军抵达子阳城下,再做计议。
按照马逸超的说法,眼下的子阳城内已无将,若是要守城的话,也只有他自己,还有甄北宇了。
除非他宁冱放弃守城,不然的话……
果不其然。
吕一平转头看向了坐在平板马车之上的霍弃疾。
霍弃疾也看到了站在城头之上的甄北宇,他揉了揉坐在自己身侧的邢云棋的头,叮嘱了一句,然后看了眼与他同乘的成是非,说道:“小非,帮我照顾好小云棋!”
说完之后,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招呼了一下马车旁骑在马上的元夕,便径直向前走去。
身背两截枪身的元夕快速翻身下马,向前跟了过去。
“霍先生~”
吕一平见状忙喊了一声。
霍弃疾止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吕一平,“吕将军,要不你与冯将军也同来吧,眼下的甄北宇,没有二位相助,只怕我难以将之留下。”
吕一平犹豫了片刻,转头看向冯渊说道:“冯师兄,既然霍先生有请,我看我们还是与霍先生同去吧,眼下这仗,我看也无需按照常理来了。”
冯渊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我看那边似乎好像也在等着等我出现!”
说完,他与吕一平翻身下马,手中握剑,向前走去。
待他二人走近之后,霍弃疾说道:“这甄北宇敢如此托大,想必是在吸取了贾南风的内力之后功力大涨,吕将军,冯将军,还有元夕,你们三人切记,在对上甄北宇之后,以我的进攻为主,你三人在旁为我助阵即可,切记要小心行事。”
说完之后,他又对元夕说道:“元夕,至于那个宁冱,他若是敢出手,你便先过去战他就是,记住了,要速战速决。”
元夕点点头,吕一平与冯渊也对霍弃疾一抱拳说道:“有劳霍先生了!”
眼见霍弃疾四人向城墙这边走来,宁冱刚要下命,让弓箭手做好准备,甄北宇便纵身一跃,人已向城下飞掠而去。
落地之后,他桀桀而笑,继续向前飞掠。
眼见甄北宇向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原本缓步而行的霍弃疾低喝一身,便纵身迎上前去。
元夕解下背着的两截枪身,分握在手中,也冲了上去。
吕一平拔剑出鞘,对冯渊说道:“冯师兄,我们也上吧!”
他一点也不会担心此刻冯渊会倒戈相向,因为他知道,冯渊是不会选择甄北宇的。
一个修炼了吞天功的怪物,若是跟在他身边,那只会是羊入虎口。
“哈哈哈~”
甄北宇放声狂笑,冲着霍弃疾喊道:“你终于来了~”
已与甄北宇只隔了不到十丈之距的霍弃疾双目一缩。